《业火焚天》莫道真

2、第二章 小白菜

　　半月后。
　　安闻道遥遥地飘在上空，俯视着那个黄衣小子。
　　他已经来金玉门颜家三日了，这三日他的心情一直没变过——恨不得把乾坤袋里面安心沉睡的王子杉揪出来，拽着他脖子好好问问。

　　说起来也是安闻道自己太过大意，一时被王子杉那慈父般的表情蒙蔽了双眼，就只听见了什么“父母双亡”“曾经天之骄子，现在根骨尽废”，活脱脱把那颜飞尘讲得跟个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有娘一样。
　　搞得安闻道还有几分唏嘘。
　　但在当王子杉一副说小孩的口吻提起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时——他就应该猜到这家伙自带几百米厚的滤镜了。
　　如果他早点发现，也不至于答应得这么快了。
　　——总而言之，当事人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以至于他瘫着一张脸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完全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小白菜”了三天，还无法接受事实。

　　颜飞尘，“小白菜”，安闻道的任务目标，也就是王子杉宁愿献祭自己也要拜托他人照料的恩人的孩子。
　　曾经的天之骄子，突遇变故，怎么想也有几分落寞，更会被些当年看不顺眼的家伙找上门，好好落井下石一番。
　　这么想想，还有几分可怜？

　　这么想着的时候，院门外传来叫嚣声。
　　“颜飞尘，你这个根骨尽废的废物，还敢呆在颜家！你给我出来！”

　　——哦豁。
　　——这是第多少个了？
　　安闻道飘在房顶，事不关己地想着。
　　他的目光十分慈爱。

　　然而那小白菜，不是，颜飞尘，压根头也不抬，理也不理会一声，继续在一个本子上比划着。
　　安闻道眼尖地瞟了瞟，“颜鑫”，旁边用正字记了个十五，往上看还有一堆人名和正字。
　　——行，很好。
　　安闻道不想对小白菜的记仇本发出任何评价。

　　“颜飞尘！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个废物躲在里面算什么！你有本事出来啊！”
　　院门外的人依然坚持不懈地叫嚣着。
　　“但凡有点骨气，你就不该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真tm懦夫！”

　　——啧啧，这些喊话就不变一变？台词他都能背下来了。
　　安闻道飘在房顶这么看着，甚至还给自己顺了杯茶。

　　“呵。”
　　安闻道就听见那小白菜嗤笑一声，扬声道：
　　“你知道我在里面又怎样？你有本事进来揍我啊？懦夫！”

　　——行，就冲这语气，这小白菜树敌三千不是没有理由的。
　　安闻道又一次忍不住想把乾坤袋里面的王子杉扯出来，让他好生看看。
　　寻常什么天之骄子一朝跌落的事也不是没有，也还是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跳梁小丑过来挑衅——可这小白菜是吗？？
　　——这来挑衅的哪tm是几个啊？
　　安闻道瞅着那“记仇本”的厚度，怕是这金玉门颜家，同辈的名字几乎都在上面？百十来个不为过吧？

　　门外那颜鑫怕也是低估了这家伙厚颜无耻的程度，被气得哽了好一会，才嚷嚷道：
　　“颜飞尘！你不就仗着之前颜家特意赏给你的这院子！当时家里的长老是为了照顾你修行，怕你被他人打扰，才在这院子里下了禁令，非你允许的家伙都不得入内！可你现在是吗！还什么天才！你配吗！你现在就一个废物！”

　　“曾经是天才，现在是废物，也比有的人一直是废物的好。”颜飞尘淡淡回了一句，“颜多金，别嚷嚷了，外面打鸣的公鸡都没你这么吵的。”

　　“你喊谁颜多金呢？！”颜鑫气结，“好你个颜飞尘！你就敢现在缩在里面硬气，你有本事就出来——哦，你还不知道吧？”
　　颜鑫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中满是恶意：
　　“本来和你有婚约的天岳城席家大小姐席若燕，现在已经和你解除婚约，和我定下婚约了！还有你那个直接进入青渊剑派的名额，现在也落到我头上了！”
　　“怎么！你女人被抢，机会被夺，都不敢出来说上一句？！”
　　“你颜飞尘可真是个懦夫！”

　　颜飞尘的拳头握紧，紧锁着眉，可一句话也没说。
　　——似乎看起来无比落寞可怜。
　　安闻道恍惚间把现在这个颜飞尘和他之前想象的小白菜重合了起来——虽然他知道是错觉。

　　外面的颜鑫见颜飞尘不敢回应，叫嚣得更凶了。

　　——啧啧啧。
　　安闻道摇了摇头。
　　按理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一个变为废物的天才被曾经看不起的跳梁小丑挑衅，任由他人辱骂到脸上，正当悲痛绝望之时——就合该他这个金手指老爷爷出场，然后顺而言之的打脸逆袭。
　　——但安闻道现在不想这么做，他就想看戏。
　　——反正那王子杉也在乾坤袋里昏迷，也没人敢跳到他面前说他违约是不是？

　　可就在安闻道想看看颜飞尘会有什么下一步动作，在外面的颜鑫叫嚣得上头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个闹剧：
　　“颜鑫！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声音格外严厉，透着一股子正义凛然之气。

　　听到这声音，颜飞尘微微抬了抬头，门外的颜鑫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

　　“永嘉表叔……”颜鑫小声地喊出这几个字，然后低下了头。

　　——哦？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啊？
　　——这金丹期的修士不好好在门派修行，竟然回了家？
　　安闻道微微挑眉。

　　“你这是在干什么！”颜永嘉看了看颜飞尘的院门，又转过头看着颜鑫，厉声问道，“我金玉门颜家就是教你这么落井下石，这般小人行为吗！况你这样子，还想跟我进青龙剑派？！”
　　颜鑫的头越来越低，没敢作声。
　　“颜鑫！你给我滚回自己院子！禁足三天！好生反省下！”颜永嘉就要一锤定了音。
　　颜鑫一愣，抬起头反驳道：
　　“可，可是五日后就是百大宗门的灵根测验……”
　　——然后他在颜永嘉的凝视下闭了嘴，安安静静地缩了缩脖子。

　　颜永嘉叹了口气，有转头看向院门，语气满是歉意：
　　“飞尘啊，是我没管好颜鑫，他说的话你不要在意……”
　　说着又是一叹气：
　　“也是我的原因，若是我当年没被其他事缚住手脚，若是我早一天赶到，你父母，你的根骨……也不会这样了……”
　　他的脸上堆满愁苦：
　　“五日后便是百大宗门的灵根测验，虽然青龙剑派的内部推选落不到你身上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或许还有其他机缘呢……”

　　颜飞尘似乎也有些动容，他的语气带着悲哀和感激：
　　“难为叔叔还这么照顾着我了，叔叔放心，我五日后一定会到的。”

　　“好好好，我就怕飞尘你一蹶不振，再度消沉下去，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颜永嘉有些欣慰地说着。
　　“如此，我和颜鑫也不再打扰你了，飞尘你好好准备。”

　　说罢，颜永嘉带着颜鑫离开。

　　颜飞尘微微低垂着眉，在“颜永嘉”旁边的正字上，狠准地落下一笔。
　　与“颜鑫”不同的是，“颜永嘉”旁边正字的比划少得可怜，仅仅只有三笔，第一笔有些轻，有些飘忽，似乎有所迟疑，而这一笔却用足了力，墨迹都有些晕染开。
　　颜飞尘盯着这页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诶，小白菜，怎么连那个‘颜永嘉’都有记上？那家伙刚刚不是在帮你吗？”就在这时，颜飞尘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
　　他猛地一惊，手腕翻出匕首便向旁边刺去。
　　——可那攻击落了空。
　　那白衣男子就站在眼前，可匕首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颜飞尘瞳孔猛地一缩，立马几步向后跃去，和这个莫名出现的白衣男子保持一定距离。

　　“哟，好判断力。”
　　安闻道没有理会颜飞尘的戒备，只把桌上的“记仇本”拿了起来，微微挑眉。
　　——好家伙，竟然还有编号的？这“颜鑫”都排第五百六十一了。

　　“你是谁？”颜飞尘不善地盯着安闻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安闻道但笑不语地看着他。

　　很快，颜飞尘便有了结果。
　　他的目光在安闻道身上打量着，看见安闻道有些透明的身体，皱了皱眉问道：
　　“你是魂魄？”
　　这语气倒不像疑问，而是肯定。
　　那院子的禁令对人类有用，对魂魄可就不见得了。

　　“不错。”
　　安闻道不知从哪弄了把扇子，一展开，上面写着“正道大侠”四个大字：
　　“我叫安闻道，受人所托，来护你周全，度你向善。”
　　配着那不知哪里刮起的风，不知哪来的飞舞的花瓣，还有那洒下的阳光——好一副英俊潇洒模样。

　　“……”
　　颜飞尘更后退了些，盯着安闻道的眼神十分微妙，恨不得隔几百米。

　　“我知道你不敢相信，毕竟一般人也没法这么快接受这种好事，但是你不用担心——”安闻道扇了扇扇子，“只是一个曾受你父母恩惠的小子想要报恩，求我来帮你而已，我也仅仅是偿还因果。”
　　颜飞尘盯着他的眼神依然不信。
　　安闻道叹了口气：
　　“你果然还有疑虑，可我愿以虚源道君的名号起誓，我刚才所说之话句句属实——”
　　说着，安闻道对天伸出手指。
　　配合那晴朗的阳光，大盛的金光——好一个正人君子。

　　修道之人不可轻易起誓，誓言会被天道束缚。

　　看见安闻道起誓，颜飞尘的顾虑打消了大半，可依然有几分疑虑。
　　他紧紧地盯着安闻道：
　　“你说你特来助我，护我周全，可如今我根骨俱废，你难道有办法帮我修护灵根吗？！”
　　他紧握的拳头开始出汗，一颗心七跳八跳，他的眼中依然含着期待和渴求。

　　——到底还是年轻。
　　安闻道看了他一会，移开视线：
　　“修护灵根？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微微顿了顿，却在颜飞尘藏不住的激动中，淡淡地说到：
　　“不过大部分方法都与你不合适，不过倒是有一个——”
　　安闻道平静地直视着颜飞尘，一字一顿地说着：
　　“自毁身体，投胎转世。”

　　“……”颜飞尘像是猛地惊醒，连退几步，身上全是戒备，“说什么护我周全？你这是喊我自杀？！”
　　颜飞尘的脸色十分不善。

　　安闻道耸了耸肩，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我只是说出我的建议而已，以你现在的能力，灵根俱废，练气境跌落，就妥妥一个普通人，什么天材异宝拿得到，什么上古秘籍修行得了？砍号重练算了。”
　　“放心好了，就算你转世投胎，我也会继续护着你，完成未尽的诺言。”安闻道这么安慰着。

　　——？
　　——这是人说的话吗？
　　颜飞尘表情有些扭曲：
　　“……你刚刚说的那什么承诺呢？说的什么保护我？我去拿天材异宝遇见危险的时候你不知道帮我？”

　　——这话就说来妙了！
　　安闻道顿了顿，一合扇子，指了指颜飞尘：
　　“你看你，灵根俱废，一个废人。”
　　说罢，又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这透明得，一个废魂。”
　　说着，还捂胸咳嗽几声，一副要被风吹散的样子：
　　“所以，你觉得一个破碎的我该怎么拯救一个破碎的你？”

　　“……”颜飞尘几乎被震住了，他嗫嗫开口，“但你不是答应了承诺……？可你这样怎么偿还因果？”
　　“哦，我相信天道一定能体谅我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安闻道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已经尽力了，但目前来说我就只能看着你长大——”
　　“……就字面意思地看着我长大？”颜飞尘不敢置信。
　　“……也许还可以旁边加油鼓劲？”安闻道不确定地说着。

　　——那你到底有什么用？！
　　——合着就在旁边看戏吗？？
　　颜飞尘脸上写满了这几个大字。

　　安闻道轻咳几声：
　　“虽然目前，功法上面我没法帮你，但是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颜飞尘非常不信，却又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地问道：
　　“比如？”

　　“比如——遇见什么歹人，你可以用爱感化他们，让正道的光洒在他们身上。”
　　安闻道这么说着。

　　“……”颜飞尘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沉默地凝视着这个白衣男子。

　　“对了，说起来，你为什么本子上还会记‘颜永嘉’的名字？”安闻道终于想起一开始的疑问，指了指那个“记仇本”。
　　颜飞尘皱着眉看了他一会，最终淡淡开口：
　　“……也没什么，只是有些怀疑。”
　　他并没有过多解释。

　　——有点意思。
　　安闻道挑了挑眉，又指向另一个名字：
　　“那这个‘颜鑫’呢？你又怎么看？”
　　“他没什么脑子。”颜飞尘毫不迟疑地说着。
　　对这个家伙，他早有判断。

　　“也是。”安闻道点了点头，“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不知道每天套他麻袋的人就是你了。”
　　颜飞尘猛地抬头看着他。
　　“放心好了，我就来了三天，不过也足够注意你那些小动作了。”安闻道展开扇子，扇子上的字变为“明察秋毫”四个大字，“比如，基本每个过来挑衅的家伙，事后都会被你悄悄套麻袋揍一顿。就像那个颜鑫，估摸着晚上熟睡被你套麻袋拖起来揍了好几次，竟然还没想到是你。”

　　“不过——”安闻道拿起颜飞尘的记仇本，“这玩意我先帮你保管了。记仇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拿起那把“度你向善”的扇子摇了摇，笑道：
　　“我们要，以德服人。”

　　王子杉：把孩子托付给道君我就放心了（安心沉睡中）
颜飞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