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论情》谢堂前u

24、约否

　　洞灵仙君擦亮眼睛，发现榻上老者依然睡得沉稳，除了没有呼吸起伏，一切并无什么变化，只有衣袖遮蔽之物再握不住，滚落下来，此刻也已被洞灵仙君赶在着地之前，抢救在手——正是书简中所见的那只酒壶。
　　细细端详，壶乃漆器，腹身一圈皆绘有花纹，髹黑饰朱，描摹出一个个独立的单幅故事，又串联成长篇，内容前后照应，有始有终。
　　画里有龙飞天，舞动云端，有蛟出洞，翻江倒海，有人执剑，斩妖除魔，有神临凡，湮洪治水。虽各自单独成画，却两两相誓守望，默默无言。
　　看来，主督一国漆事的小吏，竟是一生廉谨自持，两袖清风，家中仅有的，也只这一个漆壶。但这一方小小的壶上，完整勾勒出一个天马行空、漆彩万华的奇诡世界，可见造壶者之极尽巧思，烂漫想象。
　　突然，洞灵仙君以耳视目听，灵敏察觉到，一串若有若无的招魂铃在迅速靠近。他将手中《庚桑楚》的卷册放回如山书简堆里，走出草堂，除了酒壶，什么也没带走。
　　洞灵仙君脸庞微仰，月华之下，自其立足之地而起，暮寒霜气瞬间蔓延出去，草黄叶红，层林尽染，整座南华山包围着草堂，一夜入秋。
　　故人归天，如此送别，方合其适。
　　铃声倏忽停在草堂前，地狱勾魂使者进门时，屋内外已空无一人。勾魂使者回头张望，发现不远处在空中俯瞰的两位上仙，此行蓦地遭遇横生枝节，他不由皱起眉头。
　　然而通玄、冲虚二位仙人只是遥遥观望，显见并无任何强加干涉打算。
　　勾魂使者放下心来，如惯常所行般，顺顺利利，招生魂下黄泉，轮回转世。
　　闻之透骨寒彻的泠泠声飘然远去，通玄、冲虚二位仙人目送故人离开，这才落至地面。近左一株参天古树，丹叶凋零，落木萧萧，掩隐着背倚而立的洞灵仙君，兀自目不转睛盯着再无一丝生气的草堂。
　　三人互相颔首示意，生前虽是名义上的同门师兄，但小师弟入门太迟，恰好与两位师兄完全错过，素未谋面，因而成仙之后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聊算前尘有些浅薄因缘罢了。
　　“人死如灯灭，万事至此终。”冲虚上仙开口劝慰，“三师弟他素性旷达，精诚至真。既已择定前程，放弃仙缘，不惧轮回之苦，甘为凡躯赴死，便是以博大之胸襟智慧，真正超脱世情，勘破生死，无论最终因果若何，亦九死其犹未悔。”
　　通玄点头赞同：“人群之中，他属异类，纵在我道门中，他仍是个异数。”
　　二仙相对嗟叹，无限感慨。
　　那洞灵仙君虽一直不言不语，神情淡然，可两位仙长冷眼旁观着，总觉得他也是个易犯痴愚气的。
　　冲虚又道：“或许，他也没错。不历尽辛酸，尝遍苦楚，何以为人生。”
　　通玄和道：“事已至此，用三师弟书中所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事已了，吾等，也就此撒手罢。”
　　二位仙长方外仙游已久，绝迹人境，早不解世故，远离七情，今日难得回眸前尘，硬是强行感性宽解一番，方才各自散去。
　　洞灵仙君依旧留守屋外，一直等在树下，待树叶落尽成秃枝，草堂里吵吵嚷嚷办完白事，一整屋的书简皆被亲友安置妥当，山间陆续走空，万籁归于岑寂，其僵立之姿始有松动。
　　今后万古长夜，世间再无子沐。而他，也该到离去之时了。
　　临去前，洞灵仙君又取出袖里藏的酒壶，边走边翻看，一缕浮云掠过心头，蓦地顿住一动不动。
　　壶上画未解，黄粱梦千年，难道，这会是它主人的暗示？
　　久立不知几许，忽然一夜北风卷地，吹送漫天白雪零乱，很快落了满满一身。

作者有话说

　　想完这个标题，我只能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