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一枝小苍兰

2、chapter2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与之前一样，门缝逐渐扩大，门后的人逐渐清晰起来。

　　不过这一次，门后的不是郁欢，而是刘影从没见过的一个人。

　　那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皮鞋噌亮，似乎比这满地的白雪还干净，黑色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露出饱满的天堂，下巴的轮廓坚毅冷硬，与黑沉的眼睛一同散发出高傲的气场，他的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差点把郁欢逼得跳楼的人。

　　男人一步步走向刘影，“你是刘影吧？我看过你的作品，很不错。”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却带着让人抬不起头的威严。

　　刘影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压迫人的气场，让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或许更准确地来说，是他在这个人面前并不敢大口地呼吸。

　　刘影点了点头，想到郁欢，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是什么人？认识郁欢吗？”

　　“郁欢？”男人似乎眯了眯眼，“这个名字是他告诉你的？”

　　“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欢欢的弟弟，我要带他离开这里了，你以后也不要来打探我们的消息，明白吗？”

　　“我……可是我看郁欢并不是很认同你的身份……我想问过郁欢之后再做决定可以吗？”

　　男人唇角微微勾起，却莫名带了几分威胁的意思，他将一张身份证递到刘影面前，“他连真名都没有告诉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身份证上的照片确实是郁欢，不过姓名那一栏写着：贺欢。
　　郁欢拍身份证的时候只有十六岁，五官尚未长开，却笑得十分开心，还带了几分傻气。

　　原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郁欢，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
　　你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把自己变成这样呢？

　　“你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男人夺过身份证，微笑着问道。

　　刘影还是觉得不对劲，又问道：“既然你是他弟弟，那你应该知道郁…欢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吧？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刘先生，这就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了，你觉得呢？”

　　“我知道了，那你要带他去哪？”剩下半句话他没问出口，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男人回了一个微笑，没有说话。

　　答案依旧显而易见，刘影有再多疑问，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离开了。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那人笑容逐渐收敛，眉眼间都透露着不耐烦，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帕，将身份证仔细擦了一遍。

　　男人回了屋子，冰天雪地里，白色的帕子逐渐被冰雪覆盖。

　　·

　　郁欢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一时间竟有点分辨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他身处一个纯白的小屋子里，屋子空旷得可怕，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偶尔能听到两声压抑的哭泣。

　　郁欢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去看，好像这样就能好受一点。

　　墙角处，墙面像是纸片一样开始耸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扎着出来。

　　郁欢闻声看过去，一条黑色的细长的蛇从墙里钻了出来，嘶嘶地吐着蛇性子游向他。

　　那条蛇有着如同皮肤一般黑沉的倒三角眼睛，冷冷地盯着郁欢时，就像锁定了猎物的捕食者。

　　蛇顺着郁欢的腿爬了上去，缠着他的脖子绕了一圈，最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侧脸。

　　“欢欢……”

　　不知从哪来的一声叹息，仿若人偶般任由毒蛇施为的郁欢突然睁大了眼睛，纯白的地上裂开一条地缝，将郁欢整个人吞噬了进去。

　　坠落深渊的失重感让郁欢浑身一个激灵，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床前的人。

　　“哥哥，你醒了？”

　　郁欢默默闭上眼睛，一个字也懒得说。

　　“哥哥，你把眼睛睁开。”

　　他的声音听起来与之前没什么差别，一样的缱绻温柔，但无比熟悉他的郁欢却能从中听出威胁与压抑的疯狂。

　　“哥哥！把眼睛睁开！”他的声音骤然压低，就像要生吞活剥了郁欢一样。

　　郁欢睁开眼睛，讽刺地道：“这才是你贺忱该有的样子，装那么温柔有什么意思呢？”

　　“已经这么久了，你还没闹够吗？”

　　“没闹够，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我会在地狱等着你的。”

　　郁欢一直活在地狱里，若不是为了看贺忱的下场，或许他早已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贺忱手紧握成拳，“想要拉我下地狱，那你可得活得久一点。”

　　·

　　刘影回到家中，竟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拜访者。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看到他时眼睛明显一亮。

　　年轻男人快速走过来，“你就是《水仙花与小王子》的作者刘影吧？”

　　“你是？”

　　“我叫周化，是你作品里那个人的朋友，我是想来问你一下，那个人他现在在哪里？”

　　“你真是他朋友？”

　　“当然，他叫贺欢，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因为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一直在找他……”

　　刘影打开了门，“你先进来吧。”

　　既然对方知道郁欢的真名，应该是真的朋友没错了，正好，他也很想知道郁欢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化道了谢，跟进去之后坐在了沙发上，“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坏人。”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说的话确实没什么说服力，周化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不太确定你的身份……你能说一些郁…贺欢相关的事情吗？”

　　“额，可以。我和贺欢是高中认识的，当时他和我一个班，不过那时候他很黏他的弟弟，几乎从不和别人说话，所以我和他也不熟。
　　直到高二文理分班，他和贺忱分开了……”

　　周化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回忆起贺欢的表情，就像天塌了一般，整张脸都弥漫着灰黑色的绝望。

　　他一直看不惯两个人黏黏糊糊的相处方式，看到两人竟然分开了，正想嘲讽两句呢，贺欢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贺欢肯定是去找贺忱了。

　　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周化跟了上去，贺欢找到贺忱的班级，也不顾这里有多少人，抱着贺忱嚎啕大哭，祈求贺忱不要抛下他。

　　都高二了，这样哭哭啼啼的实在招人厌烦，周化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贺忱推开了贺欢，让他不要闹。

　　不管贺欢再怎么哭闹再怎么不依，贺忱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回了自己的教室。
　　那句话贺忱是凑在贺欢耳边小声说的，周化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

　　只是贺欢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

　　“贺欢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不好，不说话也不吃饭，一逮着时间就往贺忱那里跑，每次都是笑着过去哭着回来的。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仅仅因为和贺忱分班了就这么难过。
　　我看他实在可怜，所以主动和他搭话，花了大概有一年多，我才渐渐和他熟起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这么依赖贺忱是有原因的……”周化皱了皱眉，很显然不想提起这个原因具体是什么。

　　“到了高三，贺欢已经改变了很多，他甚至开始学着主动去接触别人，也不会非要整日缠着贺忱了。
　　高考之后，我约他出去玩，吃午饭的时候，贺忱找来了，他带走了贺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贺欢。“

　　刘影没想到这其中的关系如此复杂，郁欢有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生活幸福的小王子，这让他心里多少有点难受。
　　他追问道道：“高考完距离现在已经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非要找到他不可？”

　　“我一直觉得，贺欢会消失是有我一部分原因的……”
　　周化眼眶有些泛红，哪怕已经过了八年，他始终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贺欢按照约定与他一起去市中心玩，刚见面没多久，贺欢就接到了贺忱的电话。

　　也不知贺忱说了些什么，贺欢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今天已经约了周化见面了！”
　　——“你能不能讲点理？我和周化高考前就约好了，总不能因为你临时起意，我就放他鸽子吧？”
　　——“这和谁更重要无关！只是因为我在早就和周化约好了……”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算了，我不说了，周化还在等我呢。”

　　说罢，贺欢直接挂了电话，周化有些担心，“是你弟弟吧？”

　　“嗯。”

　　“他找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没什么事，莫名其妙就对着我发脾气，别想他了，好不容易高考完了，我们今天一定要玩个痛快。”

　　“好。”

　　若是放在一年前，周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和贺欢变得这么亲近，天知道他最开始看到贺欢对贺忱言听计从的时候有多么惊悚。

　　两人没走出去几步，贺忱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贺欢挂掉，他又打，贺欢挂掉，他又打，没一会儿，贺欢彻底不耐烦了，直接关掉了手机。

　　没有了贺忱的打扰，两个人可以说是玩得非常开心了。

　　中午，两人随意找了一家干锅店，只是饭菜还没上齐，贺忱找来了。

　　高中毕业的贺忱已经将近一米八了，坚持的锻炼让他身材看起来十分精瘦有力，如今黑着一张脸，颇有几分气势，旁的人都不敢随意看他，生怕给自己惹上事。

　　“哥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贺忱的话就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赤红的双眼里盛满了愤怒与癫狂。

　　周化被贺忱癫狂的样子吓得不轻，愣是一个字没敢说。

　　贺欢抿了抿唇，毫不回避地盯着和贺忱的眸子，“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他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抛下我，还拒绝接我的电话？”

　　“你冷静一点，首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我和周化早就有约了。其次，我不是不接你的电话，而是因为你一直没完没了地打电话问一些我觉得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才会关掉手机。况且我既然和周化出来了，总不能把他丢在一旁一直和你争辩这么没意义的事情吧？”

　　“说到底，你就是觉得他比我重要是吧？”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和谁重要没有关系！”

　　“不，我能感觉到，你找到更广阔的天空，就想丢下我了，我绝对不允许！”

　　贺欢拉住贺忱，“我们回去说吧，不要在外面吵了。”
　　贺忱的声音太大了，几乎全餐厅的人都在看他们。

　　周化一直看着两人的背影，走到门口时，贺忱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周化瞬间如坠冰窖。

　　他没敢叫住贺欢。

　　从那天开始，他与贺欢彻底失去了联系。

　　后来周化鼓起找到贺家的地址，亲眼见证了奄奄一息的贺欢与贺忱从那栋别墅里被抬了出来。

　　两个人都已经陷入了昏迷，贺欢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瘦得脱了形的手腕还被贺忱紧紧攥在手里。

　　没人知道，那一个月里，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化灌了一大口水才勉强平静下来，他忘不了贺忱那个癫狂的眼神，更忘不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贺欢。

　　整整七年，这些事情没有一天不在折磨着他。

　　听完周化的话，刘影的心不由得一沉，他没有感觉错，贺忱确实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贺忱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
　　“我陪你一起去找他吧，正好我要给他一点东西。”

　　周化有些犹豫。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那我们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