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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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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真是的,明知余嬷嬷瞪起人来有多可怕……”桃柳嘀咕,姑娘定是吃准了自己向着她,才这般肆无忌惮。
“你去哪里——”
从旁突然插出来一声,桃柳登时吓得一激灵,赶紧背过手把信偷偷塞进袖口里。
“没,没什么。”她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不敢抬头看前头相迎而来的余嬷嬷,心虚地跑了。
看得余嬷嬷直皱眉摇头,这丫头,怎生如此不稳重?
然马上就要离去,她自己也忙,无暇去管她,便也没放心上。
桃柳一路小跑,找了个相熟靠谱的小厮,做贼心虚地张望了一番,才将袖中的信交给他,对他耳语几句。
“记住了没?仔细些,事情若是做不好,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柳姐,小的定不负您的嘱托。”
“喏,给你,吃酒钱。”桃柳给他了一粒碎银,那小厮便飞奔出去了。
然行至半路,忽逢大雨。
只听天空“轰隆”一声,瓢泼大雨顷刻如水泄般洒了下来。
小厮匆匆忙忙去躲雨,寻了许久这才躲进了人家屋檐下。
他慌忙取出怀中的信封检查,待看到上头仅仅只滴到两三滴雨滴时,登时松了一口气。
雨势须臾便收,雨落过后,空气中多了份舒适的凉爽。
时至傍晚,天光渐黯。
江夏郡府衙。
谢扶瑾正听下属禀告,朝廷新任命的太守走的水路,如今已入荆州地界,不日便可抵达。
“笃笃笃——”
屋里的人闻声朝门口望去。
贺青懒散地倚在门框,曲着食指,他的头发有些卷翘,不服贴的模样同他主人般个性十足,不服管教,一双琥珀眼眸璀璨如星,正散漫不羁地瞧着屋里的谢大人。
“走,喝酒去。”
“老子请你。”
两人来到醉仙楼。
要说江夏郡漕运发达,贸易繁荣,商人自五湖四海而来,多地文化杂糅交荟,致使酒楼的形式也多别出心裁,花样频出。
这醉仙楼虽说是酒楼,可堂间搭了个戏台,边喝酒吃饭,边赏戏,却也不失为一类享受。
两人上了二楼的包间,喝酒的间隙一低头,便能看到楼下的戏。
“你要回京了?”贺青漫不经心喝着酒。
“嗯,与新任太守交接后便走,要尽快押顾耀祖回京审判,你也知道。”谢扶瑾撷了口菜淡淡道。
一句“你也知道”,两人对视一眼,众意尽不在言中,这案子,可没那么好审。
这江夏郡的官员、异族的细作、民间的人贩子都搅在了里头,这下倒好,连宫里的太监都掺和进了一脚。
大魏自建朝以来,便就有以宦制权的帝王之术,即用无法生育子嗣的阉人来制衡朝中各方权力。
建明帝深得其法,即位以来,多次用此术制衡世族与外戚,十几年过去,皇权已稳,他心中也忌惮宦官把持朝政,于是在朝堂牵了根精细的线,细细地把控制衡,不见得赋予他们多大的权力,却也能在关键时刻与人抗衡,这倒养成了一群滑不溜秋的宦官。
那帮子手握权力的狡猾阉人,也不是吃素的,能乖乖等着让你大理寺铐吗?
这件事儿还没完呢!
贺青嗤地笑了声,举起手中杯羽,两杯在空中相碰。
一饮而下,痛快淋漓。
“你呢?”谢扶瑾放下杯羽,抬眸,“端午将至,适逢边关大捷,今年的端午,陛下必会大肆操办,以此庆贺,听闻他邀各地青年才俊到京都,有意大办龙舟赛事。”
他含笑道,“我想,你应当也在此名单中罢。”
贺青大方点头,只是当谢扶瑾问到他何时启程时,他倒突然含糊起来,眼睛瞥向看向戏台。
台下正演着《幽兰记》,讲的是书生曲易安与道姑李慧兰的故事。
道姑李慧兰自小与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然而到了及笄之际,家道中落,她投奔竹马未果,惨遭抛弃,最终流落至道观。
道观中亦有阴私,她不愿成人禁脔,可外头世道不容女子,她自悲命如浮萍,离开道观难以活命。
正当她被人逼迫之际,一位在道观借宿的书生救了她,两人自此互生情愫……
往日在雍州,贺青最不耐烦这些个情情爱爱的曲目,他只爱看那些个英雄气魄,盖世无双的。
每次戏班子演情爱戏码,他去都懒得去。
但是这次,他却一反常态,聚精会神地观着台上这出戏。
杯羽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
对面的谢扶瑾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在他空了酒杯头不转手转,再度想要倒酒之时,谢扶瑾抬手为他斟了一杯。
贺青的手抓了个空,视线这才从戏上挪开。
“贺小将军,请。”谢扶瑾笑道。
贺青转头瞅了他一眼,也没说话,理所当然地把酒喝了。
喝完后还蹬鼻子上脸,将空杯推到对面,意思不言而喻。
谢扶瑾心觉好笑,又给他斟了一杯酒,直叹他脾气似童子。
戏中,正演到曲易安发觉自己的情意,对月抒情,“枉我虚度十八年,仙姑赠吾道痴心,心如珠落不胜歌。”
贺青看得入迷,情不自禁,也捂上了心口。
“多吃点。”谢扶瑾将店小二刚上的热菜推至他跟前。
贺青迅速放下手,掩饰地假咳嗽两声,撷了一筷子菜。
须臾,他状似无意道:“这人忒没意思,住哪里不是一样,明明草还是草,花还是花,怎的他在家里没变化,到了观里却变成了枉活十八年,还犯心悸,怕不是病了。”
殊不知,这些话自他口中说出来,就已经有欲盖弥彰的意味了。
谢扶瑾打量了他几眼,顿了顿,似是而非道:“《坛经》有云:风吹幡动,二僧争论,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惠能却道——”
“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心中长叹,这二愣子。
贺青眼皮一跳,愣了半晌,咕哝了一句,“什么心动幡动的,都是大风刮的,来,喝酒!”
谢扶瑾扶额摇头。
……
明月高悬,夜正深浓。
贺青酒意微醺地回到了他那间小破屋子。
韩云赵旭皆不在,屋里黑黢黢的,他往后一仰,倒在了榻上。
蓦地,肩胛似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他不满地蹙眉,怪不舒服的。
翻了个身,他心不在焉地反过手,一把抽出。
信?
眯着眼,拆开这封没有署名的信,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此外,还望郎君兑现当日诺言,瑜之画像……”
漫不经心的低哑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酒醒大半。
赤着脚满屋翻找烛台,“哐当”、“哗啦”……数道声响并齐,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点燃了蜡烛。
烛火葳蕤,少年郑重地端坐在矮凳上,逐字逐句看过去。
视线在一水迹晕染之处一顿,但他也并未过多停留,这字,一看就是个“五”字嘛!
“五日后离开?”他思索着,随即抬脚去寻那幅画像。
他已经画好了,这幅,是他为数不多最满意的一张!
然而打开画像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忙上忙下做甚?现在不该好好歇息、酣睡一觉?
越想面色越不善,他盯着画中眉眼含笑的女子,神情变幻莫测。
不知怎的,此时此刻,脑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谢扶瑾那句——“风动,幡动,仁者心动。”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僵硬着驻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仿佛突然泄气一般,攥着信,自暴自弃倒在身后的榻上。
须臾,他狠狠地闭上眼,撒气似的翻了个身。
得,他青爷认栽了!
***
三日后。
秦芷瑜拜别杜府众人。
舅舅和舅母为她备了许多吃食,皆是耐久能吃的东西。
方氏眼里满是不舍,她眼含泪花,一直攥着她的手送至大门口,口里不停地叮嘱她要好好吃药,要将身子养好。
离别之时,愁绪难忍,秦芷瑜眼角有些泛红,她抱着方氏,安慰道:“外祖母,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再见面了,莫要哭了。”
最后,她深深地看了眼神情温柔的杜玉昙,晃了晃手中杜玉昙为她绣的香囊,“大姐姐,珍重。”
只望这一世,大姐姐能和所爱之人相守相依,不留遗憾。
最终,她带着杜玉梅,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以及沈氏殷切的期盼中,踏上了车舆……
……
江夏郡郊外,望春亭。
一辆低调宽敞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几个佩刀护卫正守在亭外。
秦芷瑜面色发白,柔软笔直的身板,带了股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倔强。
她端庄地坐于亭中,任野风吹晃插于她发间的步摇,发出玎珰碰撞的颤瑟声。
天色愈发暗沉,桃柳搓了搓手臂,不忍去瞧她落寞苍白的面色,小声道:“姑娘,莫要再等了。”
他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