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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水鬼(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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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觉得,初秋的J市依旧像仲夏一样,柏油马路甚至烫得发亮。却又蓦地一阵冷风划过,颇有些苍凉。
咿咿呀呀唱着苏州小调的留声机里,是你熟悉的旋律在反复播放。缎面的旗袍和檀香小扇,遮盖了你面容的一头青丝盘成了发髻,簪着一支他送你的龙凤钗。
步摇轻晃。你迈着细碎的步伐走过空洞洞的长廊。为什么他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呢?你千百次地反复问着自己,不是明明说好了,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你渴望有人将你救赎——从这黑暗的期期艾艾里。
不愿意再承受失去。
你后知后觉的那些记忆都凝聚成一颗埋藏在头脑中的毒瘤。
再没有勇气。
“终于舍得露面了?”泽天宇家的宽大客厅里,夏夜樱一边给慕翘楚和费茗飞倒咖啡,一边撇着嘴埋怨,“虽然说这次的案子,我们几个人是帮不了你们什么忙,但是也不要处处躲着我们,一点消息也不给啊!同伴这么多年,你们还不相信我们的自保能力?”
“樱~”慕翘楚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这个凶手也许是个很强大的禁术师呢,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赢他。”
“这么厉害?”逸安阳挑了挑眉毛。
“恩。”费茗飞接过咖啡后点了点头,“在护城河边,我感受不到有灵的存在。”
“那又代表什么呢?”夏夜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通常来说,灵能力者所感受到的灵分为两种:一种是游浮灵,一种是地缚灵。”费茗飞抿了一小口咖啡,闭上了因为多日没有休息而肿痛的眼睛,“有很多阴阳师,喜欢召唤游浮灵去做他们的式神。而地缚灵,如果被人召唤走的话,大约都是要作为灵魂碎片,被禁术师收集走,用以使死去的人复活。”
“复活?!”逸安阳和夏夜樱面面相觑。
“没错。”慕翘楚叹了口气,“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大约就是遇上了准备进行‘复活’的某个禁术师。这种禁术并不需要多么大的能量,所以,我们无法真实判断这个禁术师的能力到底有多强。”
“你能接受怎样程度的禁术师?”公冶元齐一边摆弄着电脑搜集工作时要的数据,一边问。
“那要看这位禁术师能够给我多少时间准备。”慕翘楚耸耸肩,“想要使死去的人复活,光搜集灵魂碎片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个特别的容器才可以进行。”
“容器?”夏夜樱皱皱眉,“听起来,好像很诡异。”
“是什么样的特别容器?”逸安阳装作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颤抖”着问。
“一个与那个死去的人相符合的活人。”费茗飞揉了揉眼睛,起身又倒了一杯咖啡。
“什么?!”逸安阳和夏夜樱同时瞪大了眼睛——有的时候,他们还真是默契得令人惊叹。
“人死了,不出意外的话,都会进入往生道进行轮回转世。”慕翘楚笑了一下,“依照‘复活’禁术来分析,需要搜集灵魂碎片的,大都是因为那人已死去多年,灵魂进入了往生道,已经无法追回。那么,再所谓的现世中,就会存在这个人的‘转世’。而这个现在活着的‘转世’而生的人,就是最好的容器。”
“这么说的话,那个‘转世’而生的人,现在岂不是很危险?”夏夜樱倚在沙发背上,不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我们必须先一步找到那个人,拖延时间。”慕翘楚看着裴英理的空位——他没有来,慕翘楚的心里有些不舒服,“顺便也可以了解一下,那个禁术师到底有多强。”
“茫茫人海,这要从何找起?”逸安阳大大地叹了口气,作无奈状。
“知道那个人的生辰就可以。”慕翘楚看向逸安阳,“去查查之前那些死者的农历生日,肯定都是同一天的。”
“是么?”逸安阳眨眨眼睛,“那好吧。”
昏暗的卧室,只有窗帘上镂空的花纹,才能投进一丝丝微弱的光线。
裴英理仰面躺在床上,陷入无限期的梦境。
模糊的无法看清的容颜,谁的巧笑倩兮,白色的缎面压着浅蓝色鸢尾绣花的旗袍,金色的闪着灼目光芒的龙凤钗……裴英理觉得心里有强烈的无法压抑的悲伤,像鲜血一样,殷红殷红地汩汩流出。耳边萦绕着温软的江南小调,呢喃的唱词听不真切,却又分外熟悉,熟悉得好像一张嘴就能唱出来一样。
无处申诉的凄凉。
裴英理紧紧皱起眉,修长的身体蜷缩起来,像胎儿一样渴求保护和温暖。不再精神抖擞,也不复有深邃犀利的眼神。他是那么苍白、那么虚弱。无法醒过来,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分不清自己与他人。就这样陷入亘古的睡眠——只是他不是上古时期的神,没有属于他的那面镜子,保存实力。
“英理……裴英理……”忽近忽远的模糊的呼唤。裴英理动了动睫毛,却没有力气去睁开眼睛。那是他熟悉的声音,那是他时时思慕的人。他想要醒过来看看她。
“英理……”温柔的手掌贴在裴英理的额头,慕翘楚皱着眉,“奇怪,没有发烧啊~这是怎的了?”
“裴裴?”费茗飞轻轻晃了晃裴英理,但裴英理依旧只是沉睡着,“有人对他施了咒。”
“施咒?”慕翘楚瞪圆了眼睛。
“Sue,你真的应该好好恶补一下阴阳术了。”费茗飞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滴汗:这样不成熟的慕翘楚,真的能斗得过那个看起来很厉害的禁术师么?
“哦。”慕翘楚撇撇嘴。
两张容颜,两双深切的凝眸。裴英理不知道自己该跟着谁走,好像哪一方他都无法放下,好像身体不听自己的话,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在跟自己据理力争,好像……他不再是裴英理。
“英理……”只有她,才会这样温柔地呼唤自己,绕在她的唇齿间的自己的名字,因为有她的低吟,所以才格外好听。裴英理记得,她只在特别无助的时候,才愿意这样称呼自己。她是那么不愿意认输。
“裴英理……醒过来吧……”
没有办法听得清楚的咒语念完,慕翘楚缓缓睁开双眼。裴英理的眉头已经舒展开,身体也不像刚刚那样蜷缩。他的眼皮动了动,最终完全睁开了双眼。
“呼,裴裴,你吓死我了。”慕翘楚抚着胸口,作“惊疑未定”状。
“先起来喝点水。”费茗飞倒了杯水过来,“幸亏我和Sue过来找你,不然你就被咒术缠身,再也醒不过来了。”
“咒术?”裴英理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恩,如果不是飞飞提醒我,我都没有发觉。”慕翘楚心虚地看了一眼费茗飞,“只是很简单的咒,让你不断做梦而已。不过如果我没有及时阻断这个咒的话,那你就真的会像飞飞说的那样,一直做梦,再也醒不过来。”
“一直做梦……”裴英理低声念着,若有所思。
“裴裴,你都做了什么梦?”慕翘楚突然凑上前。
“恩?”裴英理有些好笑地看着慕翘楚的样子。
“我们现在怀疑,J市有一个力量强弱有待考察的禁术师,正在进行‘复活’禁术,而那么巧你被人施了咒。我认为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给你施咒的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禁术师。”慕翘楚坐在床上,倚着裴英理,“那么你刚刚做的梦呢,就可能与那个禁术师有关哦。快跟我说说究竟梦见了些什么,说不定能理出个什么头绪来。”
“也没什么。”裴英理摇摇头,“只是一些很模糊的片段,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梦见了什么。不过,大概是有一个女人没错。”
“一个女人?”慕翘楚和费茗飞有些诧异,“什么样的女人?”
“看不清。”裴英理摇着头下了床,猛地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下,照亮整间屋子。
黑色宽袍的女人。
裴英理的心一瞬间怔忡,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熙熙攘攘的码头,穿着黑色老式西服的自己,棕色的旧款皮箱。周围都是穿着灰白袍子或者暗色西服的人。还有一些女人,穿着各色的旗袍迎风而立。风吹着她们的发丝,抚着她们脸上晶莹的泪珠。她们都在送别自己各自的情人远赴他乡。她们哀怨,却始终没有挽留。
是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挽留么?
所以,她才没有来这个他即将登上轮渡的码头。她是否已经绝望?他还记得她的那件白色旗袍,她那么喜爱,甚至舍不得穿。那上面浅蓝色的绣样和她一样淡泊寒凉,飘散着“遗世而独立”的芳香。
“英理?”慕翘楚的右手在裴英理面前晃了晃,但是裴英理却毫无反应。他脸上悲戚而无奈的表情那么明显,让慕翘楚和费茗飞实在摸不着头脑,又不知道该如何打断他的回忆。
“他看见了什么?”慕翘楚顺着裴英理的目光向楼下望去。
“什么都没有啊。”费茗飞也向下望去,却一无所获。
缓慢地闭上眼睛,裴英理的身体不受控制般向后倒去。慕翘楚和费茗飞赶忙接住他,却发现他再次陷入沉睡。只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多痛苦。
“云歌……”
那是,她那时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