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龙离

1、秦王嬴政

　　我坐在高高的大殿上，俯视下面伏跪的人。
　　瘦削的肩膀，灰色的衣衫，硬朗的线条，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精悍的像一柄剑。
　　荆轲？
　　是，大王。
　　那人没有抬头，声音也象剑一般直接刺入我的耳膜。我不禁战栗，这个男人，身上带了杀人的戾气。
　　献上一个方匣，装饰有反复的环纹，我知道，那是他的匣子，那个他一直用来装着碧月银环的匣子，他一直不曾离身，我很清楚。但是现在，那里面是什么？
　　樊於期的人头。
　　我看着那个男人，抬起头来。
　　他慢慢抬起头，我看到一张脸，坚毅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张脸，也许只有有信念的人才会有那样的脸，那种完全没有表情的脸，也就是说，无情也无欲的脸。我想知道那上面的淡漠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他派你来，要什么？
　　献上燕国九州十二郡，愿与大秦永结为好。
　　这会是他说出来的话吗？那个苍白骄傲的燕国太子？
　　我摇摇头。
　　请大王容臣献上地图。
　　好。我侧在王座上，看着他面色如常的展开一张绢帛。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和他一样苍白的孩子，一双带着惊恐的眼睛，和数年前的他一样的眼神。
　　我微微失神。
　　只是这微微的一瞬，我发现我的喉间抵上了一刀冰凉。
　　鱼肠？我默默的笑，还真是舍得啊，居然用上了鱼肠，欧冶子的五剑之一，我值得吗？
　　我看见荆轲眼中，仍然是淡淡的，那张脸，也是默然。
　　我没有拔出佩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荆轲，刺客，是他派来杀我的。我笑了，真的，那么想让我死掉吗？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赵国，当驿馆的人告知我燕国的王子要来之时，没什么感觉，只不过又来了一个金丝雀而已，被关在笼子里的没有尊严的鸟儿。
　　但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鸟儿。
　　少年的稚嫩的身形，没有完全张开，精致的五官，墨色长发挽在头顶，插了一只碧绿的簪子，和身上碧绿的长衫一样，水漾漾的映在我的眼底。
　　燕丹。我失神之间，不自觉的低声道出他的名字。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带着惊惶，只一眼，我知道，今生已经沦陷。
　　我开始接近他。不择手段的接近他。
　　看着那张柔弱的脸，我好几次忍不住想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眼睛，亲吻他的嘴唇。我克制住自己，因为我知道，时机还未到，我会吓坏他的，这个孩子是我的珍宝，我不想这么快，这么轻率。
　　我像一只猎豹，等待着。
　　终于，我等到了。
　　很简单，那个孩子害怕雷声，刚好晚上有暴风雨。霹雳闪电，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我在黑暗里听到他的低低啜泣，爬起来，抱他在怀，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发。他的身体在发抖，像一片叶子紧紧贴着我。
　　我的手缓缓的下移，划过他细致的脸，停在他微微颤抖的唇上，慢慢地，轻轻地，用指尖摩挲他的唇形。柔软的，粉嫩的，单薄的唇。我感到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后背，我慢慢低下头，亲吻。
　　他的身体立刻僵住了，然后，开始挣扎，我尽量不弄伤他，用手臂环住他，轻轻地吻他的唇。
　　他渐渐停止挣扎，身体变软，重新滑入我的怀抱。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听到他的呼吸，急促，不稳，我想他的眼神也一定是带着惊惶的吧。
　　我只是加深了那个吻。
　　雷声依然。我抱着他，直到他睡熟。
　　第二天醒来，我看到他脸上的泪痕。之后的日子里，他躲避我，我也不再去招惹他。
　　因为，我想有别的方式拥有他。
　　我回到秦国，开始我的计划。
　　很快，大秦成为强大的帝国。我坐在大殿上，仿佛看到他那张苍白，惊慌的脸，我笑了。
　　燕太子到强秦为质。

　　我送他碧月银环，我死去母亲的遗物。我喜欢他戴绿色的东西，就像那时那只簪子。他用一个匣子装着它，不戴。
　　我不止一次的问他，他总是摇头，我不想强迫他，我希望他是自愿的，我要的是有感情的爱人，而不是木偶。
　　每天晚上，我都会抱着他，他的身体渐渐的长大了，已经成为一个英气的青年，美丽的像一棵挺立的绿树。我的忍耐慢慢失去了限度，我开始夜夜笙歌，欢饮达旦。
　　每次我睁开迷蒙的醉眼，总能看到他，在我身旁，用淡然的目光看着我，我狂笑。
　　你凭什么可以这么骄傲？你只不过是我手中的一个人质，我可以随时杀死你，灭了你的国，毁了你的宗庙，那时，你还会这么骄傲吗？
　　我可以，我可以，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我不再去找他，我征战，我杀戮，我秣马厉兵，我驰骋沙场，我身边游走着各式各样的美女，我宫中充斥着各国各地进献的佳人，我不再去找他。
　　只是在暴风雨的夜晚，我会独自到他的寝室外，看着他。他已经不再哭泣了，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明星，闪着灼人的光，我默默地退开，回到我的寝宫，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你不要想离开。我看着他。
　　我要离开，你没有理由再留下我。他的眼神坚毅。
　　你要离开，除非凤来凰栖。
　　他默默退出大殿，不多时，我听到一声出云之音，我的心紧紧地缩起来，手指颤抖。
　　是他，是他在唱。
　　哀婉低沉的语调，百转千回的缠绕我的心。
　　空中传来一声清唳，灿烂的光华闪现。
　　我看着他，目光坦荡，神色淡然。
　　你走吧。我挥挥衣袖，纵然我留下你的躯壳，也留不住你的心。
　　他走之后，我蓦然惊醒，一切都变了，所有的景致，所有的美人全部黯然失色，我心中，仍然满满的只是那个苍白骄傲的男子。
　　我要追回他。
　　当我精疲力尽的驰入函谷关，守城官将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
　　为什么，没有到时辰，你们怎么会开关？我暴怒。
　　回大王，按律鸡鸣开关，燕太子到时，所有的鸡全部啼鸣，我们只能开关放行。
　　我刷的抽出佩剑，指向地上伏跪的官将。
　　大王饶命！
　　我的手松开，剑落。
　　他终究还是离开我了。

　　我看着面前的男子，刀锋一样锐利的轮廓。
　　他还好吗？
　　他略微迟疑，点点头。
　　那就好，你杀吧。我闭上眼睛，等待。
　　但是颈间的冰凉没有前进，我的手中却多了一柄熟悉的剑。
　　我睁开眼睛，荆轲的目光充满了悲凉，甚至绝望，我惊住了。
　　这时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反手推开我，身子向后退去，我一愣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我的身体迅速作出反应，右手长剑向前一递，锋利的剑尖刺破他的衣服，带出一溜血珠。
　　殿外的羽林军进来了，一拥而上，制住他。
　　我看看满面血痕的荆轲和一脸惶恐的少年，又看看密密麻麻的军士，挥挥手。
　　斩。
　　走到荆轲身边，我低声问。
　　为什么？
　　他摇摇头，然后缓缓地唱起一只悲凉的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不知道远在燕国的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的是，我的泪水，在回到寝宫后，滂沱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