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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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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没有给李初九更多的时间做准备,她的透明结界便消失了。
大雨瓢泼一般顺着李初九的头脸滑到脖子里,冰凉冰凉。绿灯亮起,随着透明结界的消失,她、r和这个世界再度联系到一起,虽然突如其来的这场大雨导致行人稀少,但此刻却偏赶巧,斑马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
那是一群小朋友,被老师带领着,打着各种颜色的小雨伞;小男孩和小女孩牵着小手排成两队从斑马线上通过。李初九想起附近有家电影院,这些孩子应该是刚刚看完电影回来。
“小朋友们都要牵好小手跟着老师走哦,谁表现得最好一会回到班级老师就给他发朵小红花。”
孩子们压根不知道危险来临,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让李初九立刻下了决心。
就在透明结界消失的瞬间,她迅速用匕.首划开掌心,结.印;就地一滚滚到r的脚下,拉住他裤腿角,将掌心的血抹在他露出的脚脖子上。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强光下,李初九,r平地消失了。
“老师老师,刚刚有个姐姐一下子不见了——”走在队伍最后由老师单独牵着手的顽皮小男孩仰起头来,认真的向老师汇报。
他的小手指着李初九消失的地方,一脸十万个问什么的表情,“嗖的一下就不见了,好像钻到地底去了。老师老师,那位姐姐是超人么?”
女老师顺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瞧,地上除了因为暴雨沉积的水洼以外,什么都没有。她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弯腰笑着对小男孩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超人呢。小孩子不要说谎哦,说谎会长长鼻子的。”
小男孩扁了扁嘴没有再说下去,女老师牵着小男孩的手跟上队伍,已经走了十几步,她回头,看着李初九和r消失的地方,勾起唇角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来。
张力翻开朋友圈,如她所料前一晚发的那条动态一个点赞都没有。她一路往下滑,看到几个朋友刚刚发的晒孩子,晒吃喝的朋友圈都已经被点赞,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们本来属于同一个圈子,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被社.会.性.死.亡了。
她的朋友们默契的对她视而不见,无论她无病呻.吟也好,兴高采烈也好,心灵鸡汤也好,她们都会跃过她那条动态,去别人的动态下聊得欢脱。
张力忿忿地将昨晚发的那条动态转为私.密可见,想了想,又打开;过了不到一分钟,她再次把那条动态转为私.密可见。
人最大的悲哀不是你的物理性死.亡,而是你还活着,却已经变成了死人。
张力摸过电话,翻着通讯录,曾经她也有最好的闺蜜,而她的号码几乎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了。
“我正忙着打牌呢,有事快说——喂喂,放下放下,我这还没吃牌呢——”
张力张了张嘴,还不等说话,听筒里就传来一阵笑声,“糊了!绝张我居然也能糊牌,这点子也没谁了,一会我请客咱们去吃一顿——”
遥远的声音变近了,电话那头说,“张力你没时间哈,稿子写得怎么样了。喂喂,说定了哈,今晚八点老地方不见不散。张力?她啊,脱.离.群众队伍了,最近忙着写稿读书,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喂,喂?张力?怎么一声不响挂电话,真是人没出名架子不小——”
张力苦笑着按掉通话,把自己扔到床上,发了一条朋友圈:人越长大越孤单。随即把这条新的动态转为私.密可见。
她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灰蒙蒙的天空的图,发朋友圈,再删掉。
登陆x文学网站的作者号,张力看着惨淡的收益发了会儿呆。肚子咕噜噜响起来,她没动。
家里什么都没有,最后一碗泡面早上已经吃掉了。
责编在找她,消息音响个不停,张力打开对话框。
责编:这期榜单没有你,原因你知道。
责编:这几年我看着你走过来的,说点贴己话,你别在冷频待着了,为爱发电填不饱肚子,写点当下里最流行的,去翻翻金榜看人家都是怎么写的。
责编:这篇文收益不好,信我的,腰.斩吧。速战速决开新文,写点流行元素进去。
张力关掉对话框,叹了口气。她将最后那点收益提出来,穿衣服下楼。在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了两个馒头一瓶老干妈,张力拎着晚餐上楼。
下一顿饭在哪,她压根不知道。
“叮铃,叮铃。”电话铃响起来。
张力掏钥匙开门,拿出手机看来电显示:老妈。
她深呼吸,努力在脸上摆出一个笑意,接通了电话,“妈——”
“闺女,干嘛呢?”
“没,没干嘛。”
“吃饭没有?”
“刚吃完,和小英她们一起吃的火锅。你不用担心我,我在这儿挺好的。”
“孩儿啊。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虽然咱家穷,可你要在外面混得不好——就回来。女孩子找个婆家嫁人生孩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你不要被妈影响,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打老婆的。而且,忍一忍就过去了——”
“妈,我挺好的,昨天编辑还说我大有发展呢。你放心,等我赚了钱就把你接过来,咱离那男人远一点。”
“那是你爹,他这辈子虽然一事无成,可怎么说也是你爹。孩儿啊,妈走了能干嘛呢?何况他那身体,一个人活不了——”
“他不是我爹,他是烂酒鬼。妈你为啥要对他忍让?!出来干嘛都行,他死他的。”
“唉——”电话在一声长叹中挂断,张力早已习惯了这种谈话终止模式,就像她知道她母亲永远也不会离开那个烂酒鬼一样。
她把馒头掰开,拿起一块蘸满了老干妈,端起水杯,对着桌子对面空荡荡的椅子说:“今天是咱们认识20年纪念日,小英,晓青,时间过得真快,20年弹指一挥间。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希望咱们还会有更多的20年。”
一扬脖将满满一杯白水一饮而尽。张力把那块蘸着老干妈的馒头塞嘴里。干巴巴的馒头又辣又咸,张力嘴里塞满了馒头,接着说:“这块牛肉嫩得很,你们都尝尝——”
碎渣从她的嘴里喷出来,溅得满桌子都是,张力满脸泪水,又拿起另一块馒头,蘸满了辣酱,“没,我没哭。有什么好哭的,谁离了谁都活得了,何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才不在乎呢——”
干硬的馒头好难下咽,好咸啊。
紧闭的屋门无声的开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走了进来,站在张力身后。
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黑雾中,他的人也像一团迷雾一般。
他的声音无比苍老,可人却站的笔直,从背影看分明是个青年人。
“恨么?”
这个迷雾一般的人开口,挺直的背,苍老的声音,迷雾里的脸。
张力回头,看着迷雾里的人却一点都不惊讶。
如果一个人早已绝望,就不会恐惧。
那个人缓缓地伸出手,扳正张力的坐姿,让她面朝对面空荡荡的椅子。
他依旧站在她身后,抬起一只手来轻轻一挥。
张力眼前就出现了一幅场景。
小英,晓青,还有几个熟识的朋友围坐一桌,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她们的面前已经摆了许多空酒瓶,每个人的脸也已泛红。
“真的不用给张力打个电话么?”
“不用,人家如今是大作家,和咱们不是一类人,不愿意和咱同流合.污。”
“切,狗屁作家,听说她写的东西烂的要死,糊厕所墙都没人要——”
“要我说她就是有病,长得也不丑,干点什么不好。现在可是笑贫不笑.娼,就她有骨气,活该饿死。你说你就算不琢磨来钱道,总得想着嫁人吧,也不嫁人,咱不知道她到底咋想的。”
“哎呀,她是不是有隐.疾啊?”
“我看她是脑袋有病。除了看书就是写写写,一点都不过日子——”
“哈哈哈,精神病么?那得送六院,六院我有朋友——”
哄笑声不绝于耳,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不再刺眼,张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听着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
她握紧了拳头,什么都没说。
双肩被一双干燥稳定的手按住,身后的人再次开口:“恨么?”
张力咬紧了嘴唇,依旧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抬手一挥,她的眼前又出现另一幅景象。
熟悉的院门,熟悉的黄狗,还有熟悉的尖叫声。这尖叫声充斥了张力整个童年,少年,直到她努力考出去离开家。
母亲被那烂酒鬼按在炕上.暴.打,水泥地上满是碎玻璃,污水。
“给不给我钱?给不给?今天你不拿出钱来我就打死你!”
“真的没有钱——”
“没有钱就出去给老子赚。去打电话,把死丫头叫回来,老大不小了不能白养她。嫁人,明天就把她嫁出去换彩礼。”
“孩儿在外面挺好的,你可不能坑她啊。我明天就出去给人刷盘子洗碗,我再多打几份工,你别去骚.扰力儿啊。”
“妈的,老子现在就要钱,现在就要下酒菜。对了,狗。”
那男人停了手,想起什么似的冲进厨房,拿起菜刀直奔院子里拴着的老黄狗,“老子今天就要下酒菜——”
他步履踉跄着,双眼血红。那条老黄狗双耳后背,乖巧地低下头,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撒娇声。
“不要!”张力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她浑身剧.烈颤.抖着扑向眼前那幅虚无飘渺的景象。
然而,它却消失了。
那把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