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爱》澄心斋主人

5、第五章 催眠

　　周五上午，他们如约到了脑科医院。
　　陌涵今天没有出门诊，催眠在她的工作室里进行。在柔和的背景音乐中，晟凯躺在舒适的躺椅中，在陌涵的引导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不需要说话，你不需要移动，你甚至不需要听我说话。你的无意识会非常密切地听—我—讲—话。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想要进入催眠。你并未完全明白为什么那些记忆中的某一些要被你遗忘。现在你准备好找回它们了吗？
　　好了。
　　你在过往的人生中，所形成的心理图像，仍然在你心中。被遗忘很久的事情，在你心里，仍然有他们的心理图像……现在，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他们叫我王晟凯。（停顿了许久）
　　你自己认为呢？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一声巨响，然后我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知月，她叫我老公，而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她。来看我的人，他们都叫我王晟凯，但我不知道那是在叫我。（停顿）我感到一切都很陌生。他们给我看身份证，给我看合影，那照片里面的确实是我。但我觉得我不是，我觉得我不叫王晟凯，我叫，我叫……（明显的焦灼起来，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扭动）
　　现在，请深呼吸，足够的氧气会帮助你恢复平静。吸气——呼气——吸——气——呼——气……，随着每一次呼吸，你会更深、更沉地进入深度催眠性的睡眠中。好了，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
　　（他恢复了平静）
　　你的眼球在动，你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我看到知月了，我看到她对着我笑，我看到她像个小鸟似得在我床前跳来跳去。
　　你躺在病床上？
　　我躺在病床上。
　　那么，现在，试着回想一下，你在什么别的地方见过知月？
　　（停顿十几秒）我不知道，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好像在雾里，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现在，让我们试着回想更加久远的事情，想想你幼儿园的时候，你在幼儿园所形成的心理图像，仍然在你心中，你有权利把它们取回来。我认为，取回一个小的心理图像，并满心欢喜地享受它。不求更多，只是享受这种愉悦。现在告诉我，你取回了什么？
　　铁皮青蛙。
　　这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上了发条可以跳的那种。我可以看到它再跳。
　　很好，那么现在试着从小学阶段取回点什么吧。
　　一张奖状，三好学生奖状。
　　中学呢，大学呢？
　　（他显露出了微笑）我看到我站在宿舍楼顶上背古诗。
　　那么工作的时候呢？
　　（他沉默了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我，我什么也看不到，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团雾里。
　　好的，你的无意识累了，它会知道如何让感觉到这些记忆回到你心里。现在，让它休息一下，想象一下你躺在阳光明媚的山谷里，你可以闻到青草的香味，可以看到蓝蓝的天，微风拂过你的面颊……你感觉到了什么？
　　很舒服，很安宁，对了，我看到知月和我并排躺在一起，她脸上的笑容好美。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她吗？
　　她，好陌生，又好熟悉，在那声巨响后，她就出现了，我觉得她是天使，来救我了。
　　所以，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是的。
　　那你愿意回到过去吗？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哪种感觉更强烈？
　　（停顿）不愿意。
　　很好，现在，让我们开始一项新的任务，之前的任务，你完成得非常出色，那么，现在，试着回忆那声巨响，你知道那是什么响声吗？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很响，轰得一下。像……像小时候街头的爆米花机打开时候的声音，不过要响多了。
　　是汽车的撞击声吗？嘭！
　　不，不是这种声音，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大地也在震动。（他又开始不安起来）
　　现在再次试着深呼吸，试着回到那个山谷，我将让你在那里醒来。当我唤醒你时，我想让你有种非常充分的舒适感，好像一直睡了几个小时一样，我想让你去享受。
　　现在，你可以开始考虑，从二十倒数到一，每数一个数字，清醒二十分之一。你可以开始从二十倒数到一，数到一时醒来。现在开始数数！

　　晟凯数到二十后，睁开了眼睛。
　　“我怎么了？我刚才觉得睡过去了！”
　　“你配合得很好，现在，你感觉心情是不是愉快一些了？”陌涵微笑着看着他。
　　“嗯，我觉得好像轻松了一些。呃……我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吧？”
　　“没有。当然，我们还需要时间。”
　　他们走出了工作室。知月还在外边焦急地等着，看到他们出来了，赶忙凑近陌涵，低声问道：“怎么样？”陌涵示意她打住，故意提高声调说：“今天的治疗很顺利，”她转向晟凯，“你是选择性的失忆，远期的记忆应该没受影响，只是近期的记忆出了点问题，慢慢来，不用着急，这不，还有知月陪着你嘛。”说着，她用手拉了下知月的衣袖。“不过我还有一些事项要交代知月，王先生在外边等一下好吗？”
　　知月随着陌涵回到工作室，她一直眼巴巴地望着陌涵，像是在祈求她早点开口。
　　陌涵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可能真的弄错了……”
　　“啊？”不等陌涵继续说下去，知月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了，又急又羞地红了脸。
　　“你先别哭，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两个人长得十分相像，连你作为妻子都没有发现，这也太巧合了吧？问题是，”陌涵停顿了一下，“我发现他已经依赖你了，换句话说，他爱上你了。不过这也难怪，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只有你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啊？这哪跟哪儿啊？你把我说糊涂了，哎呀，你就别卖关子啦！”
　　“他确实是失忆了，应该自他工作以来的记忆都被封闭了，他有感觉他不是王晟凯，但又说不出来自己是谁，他怀疑是不是他自己记不得了。还有……”陌涵又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嘛？”
　　“唉，你个小丫头，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是个男人哪会不动心？我有感觉，他这是沉浸在你的温柔乡里了，虽然不知道他的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既然力量大到完全封闭记忆，那一定是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刺激，所以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而现在的情况这么美好，所以潜意识里，他可能不愿意回到过去了。”
　　知月有些急了，皱着眉头嗔怪她：“你又挖苦我！”
　　陌涵摸摸她的头，继续说道：“不是挖苦你，是你人太好了，又那么神经大条——对了，我上次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考虑清楚了吗？”
　　“什么呀？”
　　“别装傻！你喜欢现在的他吗？”
　　知月把头深深地埋下去，过了半晌，才抬起来。“陌涵姐，跟你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前面我就是有怀疑，但我还是从心底里把他认作晟凯的，尽管有那么多问题，我都说服我自己，是我还不了解他吧，我还是把他当作晟凯的，我从来没想过他不是，真的！”
　　“好吧，我这样问，如果他就是晟凯，那么现在的他比起过去，有什么变好的地方了吗？”
　　知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嗯，人比以前稳重了点，虽然不会画画了，但说话的文采好像好了一些，顺口就是成语、古诗的；还有，居然会做饭了，好像卫生习惯也好了点，对了，好像对家里的东西修修弄弄感兴趣了，不像原来在家老是抱着电脑打游戏。”
　　陌涵笑了，对她说：“你还说不喜欢现在的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优点！”她收住了笑容，重新严肃地说：“刚才在催眠中，他反复提到过一声巨响，而且他能明确说出声音的来源是地下，而不是汽车撞击，我查过当天的新闻，那天30年代民国街区是不是发生了一场大爆炸？”
　　“是哦，说是煤气瓶爆炸，死了好多人呢，对了，晟凯也是在那附近出的车祸。”
　　“这就对了，我推断，他应该是那场大爆炸中的伤者，不知道怎么被医院搞错了。”
　　“啊？这也太离奇了吧，但怎么可能这么像？那真的晟凯呢？”
　　陌涵直勾勾地盯着知月，欲言又止。
　　知月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夺眶而出，“你是……你的意思是……他……”
　　陌涵点点头，默默地把知月搂在了怀里。知月哭了一会儿，突然打住了，她仰起头看着陌涵，“我得找到他。”

　　“晟凯”还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神情有些木然。
　　陌涵陪着知月刚出门，他便迎了上去，刚想露出笑容，蓦然看到知月挂满泪珠的红眼睛有些愤怒地看着他，立刻僵住了，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
　　还是陌涵率先打破了僵局，“王先生，你们先……”
　　不等陌涵说完，他便抢先开口了：“李医生，我……我知道是瞒不住的，我有感觉，我可能真的不是你们说的，那个，王晟凯。”说着又坐到了长椅上。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真听到他这么说，陌涵和知月还是吃了一惊，知月很局促地不知要怎么样，还是陌涵冷静，连忙拉了知月和“晟凯”回到了工作室。
　　知月显得有些生气，瞪着“晟凯”看，他不敢正视知月的眼睛，只得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你个大骗子！”知月又羞又气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对不起！”他仍旧低着头，有些急切地说，“我真得不记得我是谁了，还有过去的事情，我只知道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你知道吗，我特别恐慌！医生说我失忆，一开始我还想我只是暂时记不起你吧，你又对我这么好……”
　　“大骗子！”不等他继续说，知月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让他说完！”陌涵制止了知月的打断，又转向“晟凯”，说：“既然你觉得不对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太害怕了，你知道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知月，这里的一切对我都是这么陌生。我也想说出来，但我看大家都没有怀疑，我就怀疑是我自己失忆的原因，其实我就是王晟凯，是我自己不记得了，直到回到家……”
　　“闭嘴！那是你家吗？”
　　他惊愕地抬起了头，却不敢看知月，只好呆呆地望着陌涵。陌涵示意知月不要打断，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直到回到……回到那里，知月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好像是我的生活细节不一样了吧，其实我也是很自然地就那么说、那么做了。我特别紧张，真的，我生怕知月把我赶走，我只能小心翼翼的，不出差错。后来，我发觉我越来越离不开知月了，所以我特别害怕她怀疑，过去的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不能再失去她。我什么都没有了！她说我是设计师，可我真的不敢在她面前画画，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动笔。知月你知道吗？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偷着画了，但真的画不出来，所以我更加觉得我不是王晟凯。”说到这里，他又痛苦地低下了头。
　　知月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她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分明就是晟凯的样子，却也狠不下心再责怪他了，也无助地抽泣起来。
　　陌涵等他们都平静了些，才开口说话：“这个事情太突然，我们再捋一下，那天受伤送医院的人特别多，偏偏王晟凯的钱包是后来送进去的，结果比对到了现在的他那里，谁能想到还有个一模一样的人呢？知月你说他欺骗了你，但他在失忆的状态下，那么的无助，而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你让他如何选择？离开你去到所谓的真相？什么是真相？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所以，虽然他这样做不对，但我可以理解他。而且你想过没有，因为你的冒认，他的家人现在说不定也在疯狂找他呢？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抱怨，而是搞清楚真相！去公安局了解下情况吧，爆炸案影响那么大，他们一定做了详细的排查了，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