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清时

96、楚 兰（十）

　　天保三年三月戊子，齐以司州牧清河王高岳为使持节、南道大都督，司徒潘相乐为使持节、东南道大都督，及行台辛术率众南伐。

　　翌日南征的军队便要起行，长广王高湛与王妃胡沐华来到河南王府上送行。“年初才从北边回来，才过了不足两个月，孝瑜姐夫连邺城家里也没有回去一趟，这下子又要到南边去了吗？”胡沐华虽然已经嫁给高湛为妻，辈分上是孝瑜的婶母，却还是常常脱口叫他“孝瑜”，后来又觉让人听见了不好，便有时又加上“姐夫”两字。

　　相比胡沐华脸上的担忧神色，高湛的表情既没有担心也没有分别的意味：“二哥也没说非要他去，不过随口问了声‘河南王可想一睹南国风光’，是他自己请命为将的。孝瑜嘛，不是没上过战场出生入死的，他又是主上的侄儿，征途上定会护他周全。”

　　孝瑜嘴角衔一丝浅笑。胡沐华饶有兴趣地问对面的孝瓘：“听说名闻朝野的段韶亲自教导孝瓘，孝瓘将来可是想如你大哥一般？”

　　孝瓘一愣，抬眼看了一下胡沐华，微微向一旁侧去：“戍国卫家，分内之责。”高湛一声嗤笑，孝瓘诧异地看向他，他却再没有什么表示。

　　送走长广王夫妇，孝瑜回到大堂看见孝瓘依旧坐在那里，低头望着地面出神。孝瑜叫道：“孝瓘——我知道你有话想要说。”

　　孝瑜走到孝瓘的身前，孝瓘赶紧站起来，局促地将双手藏到身后：“我想同大哥一起南伐。”

　　孝瑜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军旅之事，岂是儿戏？”

　　“我知道，”孝瓘淡淡地说，“才因此征求大哥的意见。今日我同段伯伯讲了，段伯伯没有说不可。”一段时日的相处孝瓘与段韶已亲近许多。在宫中偶遇时段韶曾在孝瑜面前夸奖过孝瓘，无论对待兵法还是武艺都十分认真，天资聪颖进步也快，孝瑜听时颇有自得之色，但并没有对孝瓘说起过这件事。

　　孝瑜凝视了孝瓘许久，摇头：“不行。乱军之中谁能顾得上你？你若有个万一，主上、静德皇后定要追究，我和你段伯伯，甚至清河王都逃脱不了。”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绝不会以身犯险。大哥尽管不必顾我，我若真要死在哪里了，也是天意不肯怜悯我的小命。此事是我坚持所为，不关大哥什么。”

　　“你说无关就无关的吗？”孝瑜苦笑，拂袖。

　　“大哥！”孝瓘抓住他的袖子叫：“你也看见我的武艺大有长进，难道面对南兵还不足以防身吗？”

　　孝瑜瞟了一眼抓住自己衣袖的手，虽然身量还不如一个成年男子，但气力不小。孝瑜看见过孝瓘晨起练武，如果是单打，自保确不是问题，但战场上的凶险，倘若陷入了以寡敌众的境地，谁能料想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写信告知静德皇后，若她首肯，可随后跟来。”

　　孝瓘一愣松开了手：“静德皇后……”

　　“静德皇后是嫡母，也是你的养母，你的行踪，当然要让她知晓。”

　　孝瓘垂下眼：“不是我想欺瞒静德皇后，但她不会答应不说，更加要为我担惊受怕。”孝瑜漠然望着他没有任何表示。孝瓘毫无办法：“大哥……”如果这时说话的对象换了是孝珩，他一定能够了解并且鼓励自己。

　　忽然孝瑜的唇边一动，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好。我允你同行，但千万不要往凶险处去，也不可落单独行，谨慎行事，举止行为都需在我眼中。”

　　倚在树下读书，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孝珩将目光从字上移开，落在婢女簇拥下款款行来的的卢妃身上。卢妃一笑：“并非有意打扰二郎，偶然路过，见二郎在这里读书，便过来看看。”

　　孝珩放下书，施礼：“大嫂是才从宋太妃处回来吗？”其实卢妃经过另一边的路往宋太妃处去的时候，孝珩就已看到。

　　卢妃颔首：“今日怎么不见曜璎？”

　　孝珩摇头表示不知，他知道卢妃应该是想问孝瑜的消息，又不好意思开口：“今晨才收到的大哥的书信，主上派清河王南征，大哥这回仍是要去，恐怕一时也不回来了。”

　　“哦。”卢妃淡淡地回答，再问：“大军几时出发？”

　　“就是今日。”

　　卢妃勉强勾起嘴角：“这段日子辛苦二郎了。”孝珩摇头。

　　卢妃默默背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回首：“现在正午，二郎若倦了不妨小憩一会儿，先生也不会太早来。”

　　孝珩躬身道谢。

　　“孝瓘跟着大哥一起去了？”孝琬惊讶地从座上跳起来。

　　孝珩向他点头，肯定刚才自己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并叮嘱道：“大哥和孝瓘都不想静德皇后忧心，在静德皇后面前千万守紧口风。”

　　孝琬到孝珩身旁，拿了他手上的信来读：“真是说走就走。”语气间颇为不服气。

　　卢妃没有表达什么看法，监督着绍信一口一口把羹汤往嘴里送。绍信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好像想问话，见大家都不出声，也不敢开口。元楚兰小声询问：“二殿下，四殿下要上阵打仗吗？是否会有危险？”

　　“大哥一定不会让他去冒险的。但战场之上，事多繁乱，未免照顾不周——”孝珩静默下来，元楚兰的眉头纠结。

　　捏着信纸的孝琬不住埋怨着：“悄悄跟着大哥去，竟然不带上我？还得帮他在母后面前隐瞒呢——若是母后要见他，怎么办？”

　　“静德皇后不是知道孝瓘去晋阳了吗？大哥没回来，他也没回来吧。”

　　孝琬托着脸煞有其事地念叨：“要是孝瓘回不来了呢？”这回连卢妃也朝他看了过来，对着他有几分无奈地摇摇头。面对一群人怨怒的注视，孝琬委屈地说：“二哥不也说了，‘战场之上，事多繁乱，未免照顾不周’吗？我当然不愿意孝瓘有闪失，但孝瓘真有什么事儿也不是没可能。”

　　曜璎道：“这事情还远，不必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