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85、中 山（十）

　　“河间王、四殿下、皇女。”静德皇后闻声匆忙将书信压在席下。她刚刚坐正，孝琬、孝瓘、曜珂便先后从殿门走进来。曜珂奇怪地问：“母后，你在藏东西？”

　　“是……是想要送给你们的礼物。”静德皇后随口编道。

　　曜珂一听，喜得两眼发光：“那快给我看看吧。”

　　静德皇后沉静地摇摇头：“现在让你看了，收到礼物的时候还有什么惊喜呢？”曜珂歪着脑袋一想，也觉得静德皇后说的有道理，不再勉强。

　　和孝琬一同坐了下来的孝瓘留意到静德皇后长长的睫毛拧了起来：“您哭了吗？”

　　静德皇后一怔：“没有，孝瓘你多心了。”孝瓘“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向静德皇后的坐席下瞄了一眼。当他一无所获收回目光的时候，静德皇后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得知晋阳传来的中山王元善见已死的消息，孝瓘只是看了孝瑜一眼，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孝瑜发现了孝瓘那冷淡的一瞥：“孝瓘倒是很淡定。”

　　“中山王，是一个不相关的人吧。说起他的死讯，感觉就像在谈论人家的家长里短，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孝瓘回答得更是平静。

　　孝瑜微微一笑：“主上已经派人向静德皇后报丧了。孝瓘，你今晨入宫见静德皇后，她可有说些什么？”

　　孝瓘想起了静德皇后今天和他们见面的时候润湿的睫毛和略微发红的眼睛：“没有。”静德皇后确实什么也没有说。

　　孝瑜“哦”了一声，也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下手还真狠，元善见的几个男孩一个不留——说起来，还是我们的表兄弟。”

　　一直入神地画画的孝珩抬了一下眼皮，孝瓘也终于看向了孝瑜：“那么，太原长公主呢？”孝瓘对太原长公主的个性不很了解，但只要是一个女人，都不会任由自己的孩子被屠戮的吧。而且据孝瓘所听说的，太原长公主和中山王元善见十分恩爱，丈夫儿子一夕之间都离开了她，她该如何接受呢？

　　“太原长公主落了发，目前尚寄身尼寺，不肯回宫。”

　　专注于画画的孝珩搁下画笔：“心结难解，暂时离开俗务，也未必不是一个好方法。”

　　孝瓘的笔在砚台里来回走了一遍又一遍：“她不会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许久，孝瑜喝了一口酪浆，问：“孝瓘，你是否认为主上做的不对？”

　　孝瓘本想否认，看到孝瑜直探入自己心灵的目光，坦诚道：“也许没有对与不对，但这件事不应该。太原长公主是主上的姐姐，中山王就是主上的姐夫，他们的孩子，是主上的外甥。既然血脉相连，为什么要痛下杀手？”

　　“汉武帝，被尊称为千古一帝，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能下杀手呢。”

　　“所以他根本不是千古一帝。虎毒不食子，连对待自己的子女都如此绝情，不是连禽兽都不如吗？禽兽不如的人，又怎么配称为‘千古一帝’呢？”孝瓘的脸涨得粉红，少有的情绪波动，连孝珩也不禁侧目。

　　孝瑜微微一笑：“但是他可以攘外安内。”

　　孝瓘不依不饶：“攘外安内是他的本事，但是他连一个人都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怎么能如此绝情？他是一部战争的机器吧？”

　　孝瑜忽然拍着几案大笑起来：“孝瓘，原来汉武帝在你的眼里是这样的一无是处吗？”孝瓘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他又想不起来自己说错了什么，低下了头不出声。孝瑜又问：“那么，说说你喜欢的人物吧。”

　　听见孝瑜让自己发表看法，孝瓘正了正身子：“春秋时候郑国公子伋被继母宣姜和庶弟公子朔忌恨，宣姜和公子朔阴谋害死公子伋，让公子伋出使齐国，派人在路上暗杀公子伋。宣姜的长子公子寿知晓，代替公子伋出使，结果被误认为是公子伋而遭杀害……”

　　“我看出你很认真地读了《春秋》了。”孝瑜笑着打断：“你喜欢公子寿吗？”

　　孝瓘默认，又道：“兄弟之情深厚若此，让人感动。公子寿的为人正直，也令人钦佩。”

　　“这个故事中，最后得利的人是谁？”孝瓘一时怔住，孝瑜继续说：“是公子朔，那个阴谋陷害了两个哥哥的小人。”公子伋在得知公子寿的死讯后，赶到现场，对杀害了弟弟的杀手们说“我才是公子伋，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杀手因此将他也杀害了。

　　孝瑜的意思孝瓘并非不明白。孝珩咳了一声：“何必探讨这样深奥的问题？孝瓘更是羡慕公子伋和公子寿的手足情深吧。”被戳中心事，孝瓘沉默地撇过头。

　　“你愿意做那个公子寿吗？”孝瑜的目光正对着孝瓘，孝瓘望向孝珩。孝瑜又向孝珩问：“你呢？”

　　孝珩俯首：“是——愿意。”

　　孝瓘惊讶地看着孝珩，没有缘由，他认为孝珩不会为了孝瑜像公子寿那样连自己的生命也放弃。但孝珩镇定的神情没有一丝撒谎的意思。孝瓘有些迟疑，他不能即时给出一个像孝珩那么坚定的答案，也不愿意说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孝瑜扶着案站了起来：“算了吧，我不要你们的命，也不要去干那种蠢事，我可不想你们死得如此窝囊。”孝瑜说这话的时候，面带笑意。

　　听起来孝瑜之前的话只是一个玩笑。对孝珩的回答，他大概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但他也许会介意自己的迟疑，孝瓘咬住了下唇。

　　孝瑜似要往外走，经过孝瓘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说：“好好想想吧，如果固执地相信亲情道义，那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你会重视别人，别人却不见得重视你。”

　　你会重视别人，别人却不见得重视你。

　　孝瓘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怎么又是梅花吗？”孝瑜瞥了一眼孝珩的画，懒洋洋地说了句：“你的梅花，真是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孝珩淡淡说道：“花就是花，花和人怎么会相像呢？”孝瓘也向孝瑜抛出了疑问的目光。孝瑜不作解释，径自走开。

　　孝瓘转头看着孝珩平静地将画纸对折起：“墨迹还没有干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