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65、襄 城（六）

　　襄城王妃匆匆赶到襄城王高淯的寝室，见到他已经梳好了发髻，快要穿戴整齐。见到神情紧张的王妃，他淡淡一笑。王妃直直盯着他，到呼吸渐渐平稳了，才开口说：“殿下，你去哪里呢？”

　　高淯答道：“陛下今日回城，我得到城外迎接。”

　　“妾已经向太后禀报过殿下的病情，太后同意殿下在家休养，可以不用去迎接圣驾。”王妃挥挥手，让服侍他更衣的婢女退下。

　　高淯从婢女手中取过了冠自己戴上，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只是随众臣前往迎接陛下而已，很快便会回来。”

　　襄城王妃觉得不好再说什么，想要上前给他戴冠，却又退回了步子，让婢女上前伺候，又吩咐人取来裘衣亲自交到高淯手上：“天冷，殿下别受了寒。”

　　高淯接过裘衣披上，对王妃道：“谢谢夫人，夫人也要注意休息。”

　　晋阳宫的太后殿内香烟缭绕，高家子媳聚于一堂。李皇后和静德皇后就坐在太后的左右，太原长公主和静德皇后毗邻而坐，三人共同陪伴太后聊天。齐军此番出征，并没有和西魏军队正面交锋。西魏原是想借高洋初登帝位人心不稳的时机打击齐国，但西魏的统帅宇文泰听说高洋的军队军容严整，士气高昂，叹道：“高欢还没有死啊。”便下令撤军。齐军此番虽然没有在战争上取得胜利，但不用开战就有如此收获，更加可喜可贺。

　　但太后的脸上并没有那种喜形于色的笑意，只是在大家祝贺的时候，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喜悦。静德皇后看到席间一言不发的襄城王妃，叫道：“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卢妃为何一脸愁容呢？”

　　太后由此才注意到襄城王妃，不冷不热地问：“卢妃是担心殿下吗？”

　　襄城王妃急忙谢罪，又说：“王爷玉体违和，本该卧床养病，天气酷寒，他一早起来去迎接圣驾，又要和诸位大臣为陛下庆功，他有气疾，媳妇担心他喝多了酒又要犯病。”

　　太后原本对既是汉人又性情孤傲的襄城王妃很不喜欢，但多年以来襄城王妃侍奉襄城王、侍奉太后都是尽心竭力，没有半点不周到，尤其在了解了襄城王夫妻间的情况后，太后如今对她的印象不错。

　　李皇后问：“我也听说襄城王前些天又染病了，近日好些了吗？”

　　襄城王妃略略点头。静德皇后抱歉地笑着说：“孝瓘跟我说起过那天的情况，是我家孩子给你和襄城王爷添麻烦了。”

　　襄城王妃还没来得及回答，太后便说：“怪不得孝瓘，八郎自幼体弱，这是常有的事。静德皇后，下回告诉孝瓘，叫他别为此自责。”襄城王妃听了，连连点了几下头。太后又对侍立在旁的李昌仪吩咐：“难得襄城王入宫来一趟，你去请襄城王宴后到我宫中来。”

　　“是。”李昌仪应声退下。

　　太后的宫殿外，襄城王妃独自在檐下徘徊。听到身后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缓缓回首看了对方一眼。卢夫人浅笑问：“外边冷，为什么不到殿内坐着呢？那边的宴会要结束，还有一会儿呢。”

　　襄城王妃瞄了她一眼，低头看着脚尖踢着裙子：“里面，太热了。”

　　“是怕人家问起你和襄城王的事？”卢夫人走到襄城王妃身侧，目光望向同襄城王妃刚刚眺望的一模一样的方向。

　　望着卢夫人没有表情的侧脸，襄城王妃忽然笑了起来：“你笑我，你不是一样在等着吗？结束后跟他一起回府吗？”

　　卢夫人摇头，抛开了她的问题：“太后已经问起你了，‘怎么如厕需要这么久’，快快到殿中去吧。”

　　襄城王妃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缓慢地摇头：“太暖和了，犯困。还是在外边吹冷风清醒些。”

　　“没有人成心要你难堪，大家不会多问你们夫妻间的事的。”

　　“我不是怕她们问，我听她们说着就尴尬。”襄城王妃脸颊上毫无预兆地滚下两行眼泪。

　　卢夫人一时怔住，襄城王妃甩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捂着自己的脸。卢夫人叹了口气，劝道：“若再不进去，太失礼了。”

　　“进去做什么？被她们追着问你不难受吗？‘太后什么时候能见着曾孙子呀’，这样愚蠢的问题，你也肯回答吗？”襄城王妃复述的是韩太妃刚刚问过卢夫人的问题。孝瑜夫妻对外尤其是对长辈一直表现得很好，因此大家认为孝瑜的风流并不影响他们夫妻恩爱，韩太妃也是不了解实情。

　　卢夫人不知道该怎样劝解襄城王妃，只好陪她一块儿站着。过了良久，襄城王妃的哭声也停了，卢夫人才说：“襄城王的病还没好，你若是在这里冻坏了，谁去照顾他？”说着伸手去拉她，但襄城王妃依旧甩开了卢夫人的手。

　　“慧性，你进去，让我独自待一会儿。”

　　卢夫人一愣，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听过她这样称呼自己了。襄城王妃确实是把卢夫人当成了贴心好友，所以才会在她面前流露自己诸多不满的情绪，在她面前哭泣，也才会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卢夫人没有再强求，转身走回殿内。抬头的瞬间看到那个始料未及的身影。卢夫人回头望了望襄城王妃，一点头，绕过了他。

　　“夫人。”语气低缓温柔。

　　襄城王妃蓦然回首：“王爷？”慌忙擦了擦脸，怕还有残留的泪痕：“大殿的接风宴还未结束吧，王爷怎会出现在这里？”他站在这里多久了？是否听到了方才她和卢夫人的对话？襄城王妃心底难安。

　　高淯笑问：“为何不同母后在殿中？”

　　如果他听到了刚刚自己和卢夫人的对话，他不应该这么平静。襄城王妃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涌上来一阵难受，也许他听见了会更好。“您怎么不等宴会结束了再来呢？”襄城王妃淡淡地问。

　　“在那边得喝酒，正好太后派李昌仪去传话，因此我寻机过来了。”高淯语调平和，始终面带微笑。高淯走到襄城王妃面前，出乎意料地拉住了她的手：“随我进去吧。”

　　襄城王妃倔强地抽出手，随即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冲动行为感到后悔。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您先请吧。”高淯看着她迟迟未动，半晌之后，微笑着点下了头。襄城王妃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身影，不觉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