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50、昭 仪（九）

　　一手端着药，曜璎用力地拍了拍门：“你还没死的话，就出一点声啊。”言毕她靠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是否有什么声响，但室内仍然是一片寂静。曜璎生气地喊道：“你再不开门我叫人撞门了！”她再次把耳朵贴在门缝外细听，过了半晌，屋子里安静如初。曜璎的心揪紧，一挥手，闪身到一旁，早已等候在阶下的几名身强力壮的家仆来到门前，集体使劲撞向紧闭着好像无法移动的门。一声刺耳的巨响，门被撞开了，跌进门槛内的家仆们手脚敏捷地爬起来，站到门外。

　　曜璎站到门口，等待了片刻：“你不出声，我就进来了。”侧耳听了一阵，还是她预料中的安静。这时候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不寻常。当曜璎踏步要进屋中，一名家仆拦住她：“姑娘，还是先让她们进去看看吧。”家仆瞅了瞅心惊胆颤地挤在另一扇门前的几名婢女。

　　几名婢女纷纷背过身去，生怕被曜璎挑中。曜璎说道：“我走前面，你们跟我进去。你们也进来。”她又向男仆吩咐。

　　走到了内室的屏风前，曜璎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药碗被身后的婢女接了过去。屏风上的美人身上依旧是斑斑驳驳的痕迹，只是比以前更加陈旧。曜璎屏住呼吸，静静地绕过屏风。榻上平躺着一个人，瘦弱的身体藏在锦被下很难被察觉，一双白色中衣的袖子露在被子上，只在袖口才看得到几根瘦得不像样的手指。曜璎一步一步小心地移近，婢女早已在屏风旁停下，跟随在她身后的只有三个男仆。一个仆人伸手想要阻止她继续走近，最终又放了下来。

　　榻上的人双目紧闭，对他人的来到没有一点反应。曜璎合上双目，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人突然睁开眼睛，曜璎和身后的三个家仆一惊，吓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定下神，曜璎明白过来她还没死，赶紧扑到榻边：“你还没死！你等着，你别死啊！”

　　王昭仪艰难地分开双唇，努力尝试用手去抓曜璎的手臂，终于只是动了动手指。曜璎知道她有话要说，趴下贴近她的脸。王昭仪的声音太弱，曜璎根本什么也听不到。

　　“你想见孝珩？”如果说王昭仪在这个时候还牵挂着谁的话，曜璎想这个人只可能是孝珩。果然王昭仪速度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曜璎对等候在屏风处的婢女说：“去请卢妃过来。”她低头看着王昭仪，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众人都兴高采烈地驰骋而去，留坐在步障中的，只有孝珩、高淯。年纪最小的汉阳王高洽没有随大家一同狩猎，而是由士兵牵着马在距离步障不远的地方观望。

　　高淯端一个杯子到孝珩面前，杯中的液体泛绿，温度适中。孝珩看了高淯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杯子，凑到鼻翼下轻嗅：“茶？”原来高淯在他身后忙活了半天是在煮茶。

　　高淯微笑道：“我无聊时也会学学南人煮茶的技艺，我猜想孝珩一定会喜欢这玩意。”

　　孝珩从前接触过茶，但饮茶的机会不多。对品茶的方式他也略懂一点，于是将茶杯举到唇边，启口饮下小半杯。茶味清淡，不同于味浓的酪浆。孝珩确实更喜欢茶一点。

　　“饮茶能养气怡神，时常饮上一杯，静心宁神，畅通气血，不失为一件好事。”高淯手握茶杯说道。

　　孝珩点头，将空杯轻轻放下。高淯问：“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打猎呢？”

　　“襄城王叔为什么不去？”

　　高淯苦笑：“我自幼体弱，弓马之术疏于练习，狩猎实在不是我力所能及的。难道孝珩也有这样的苦恼吗？”

　　“没有，”孝珩摇头，“孝珩的志向不在此。驱逐围猎的游戏，实在无聊。”

　　“看你平日话都只说一半，原来也有这般坦率的时候。”

　　孝珩愣了一下，笑而不语。一会儿，他提议道：“我们到步障外去看看吧。”高淯点头，一手按在茶几上借力起身，和孝珩并肩走出了步障。

　　骑在马上的高洽也许是听到声音，回头看两人，向他们挥了挥手，高淯也点头示意。参与狩猎的大队人马早就不见踪迹，只有几个士兵骑着马来回巡视。

　　忽然一骑从邺城方向飞奔而来，散步四周的士兵们立刻驱马围了上去，来人被截下时离步障已经不远。“我是河南王的家人，我要见二殿下！”响亮的女声从扎堆的士兵中央传出。

　　孝珩闻声，迅速向他们走过去。一名士兵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在那群士兵外围喊道：“二殿下来了，快让开！”

　　“孝珩！”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孝珩皱眉道。

　　曜璎几步上前拉住他：“快跟我回去，你娘在等你！”

　　曜璎抓着孝珩的手臂并不是很用力，孝珩一提手，便挣脱了：“我一会儿就回去看她，不用催我。”

　　“现在就得回去，看她的样子等不了多久了！”曜璎急道。

　　“大嫂让你来的吗？”

　　“不是，我去看过她了。她就要不行了。”

　　高淯这时走到了这边，连高洽也因为好奇跟了过来。高淯问孝珩道：“你有什么急事吗？”

　　孝珩不答。曜璎的神色愈发着急，催道：“快跟我回去，别犹豫了，晚了就看不到了。”

　　孝珩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向高淯别道：“侄儿家中有急事先行一步，烦劳襄城王叔代我向叔叔们还有兄弟解释。”尽管十万火急，孝珩依然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一样平静。

　　高淯点头应承，命人牵来孝珩的马。孝珩刚接了缰绳，就有一名士兵趴在马蹬旁，孝珩没有犹豫直接踩上了那士兵的背，翻身上了马背。

　　在府门口甩开马缰，和曜璎一路快行直达王昭仪的居所。守候在门外和外室的婢女见到两人，都立刻闪开去。孝珩快步走进内室，榻边站立着两个平日伺候王昭仪的婢女，此刻正掩面哭泣。

　　王昭仪躺在榻上，双目微合，嘴唇半启，似乎是要说话。孝珩在榻沿坐下，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正要开口呼唤，半个音节还未出口，却默然地缓缓收回双手。曜璎疑惑叫道：“孝珩？”

　　孝珩坐直了身子，凝视着王昭仪瘦骨嶙峋的面庞久久无语。见到孝珩的反应，曜璎倒吸了一口气，惊恐地将目光逐渐移上她的脸。因为长期不正常的饮食，王昭仪的面容憔悴非常，曜璎记忆中的风采在如今她的脸上寻不到一点踪迹，明明三十岁不到的她看起来比实际苍老了十岁不止。一向爱美的王昭仪如果看到自己临终的这副模样，也许会崩溃。

　　“孝珩——”曜璎含糊地喊出他的名字，想要安慰他几句，但什么也说不出口。

　　“去我的房间把诏书取来，压在书案的《易经》下面。找人来给她整理遗容。”孝珩说这些话时，出乎曜璎意料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