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425、广 宁（六）

　　“胡儿这里来，胡儿这里来！啊、哈哈！”

　　“抓住！抓住！”胡儿兴奋地扯开眼罩，却看见姐姐椒兰的身后，站着父亲。孝珩虽然疼爱胡儿，胡儿还是怕他的，加之孝珩最近心情一直不好，胡儿半点不敢招惹他，连撒娇也不敢了，这下子安静了下来，怯怯地朝椒兰吐了吐舌头。椒兰立刻也静默了，恭敬地面对孝珩立正。

　　王妃从屋檐下徐徐走出：“郎君。你们继续玩吧，没事。”胡儿拉了椒兰跑去一旁。王妃凝视着孝珩，隐隐有些心痛，孝珩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的不安，她似乎也能感受到一些，因此王妃又把想问的问题吞了回去。她有很不好的预感，可能是直觉，可能来源于孝珩的不安。

　　见王妃没有什么话说，孝珩便看着两个孩子玩耍打闹，不知不觉居然浮上一层笑意。王妃诧异地望着他侧脸，不记得多久没见到孝珩展颜，她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当看到胡儿一跃跳到椒兰背上，轻轻笑了出来。

　　偶然经过，偶然驻留，高湝的思绪忍不住飞向了邺城，他的妻子、儿女，不知是否安好。宇文宪已经进到赵州，与周军对决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迫近，甚至不能再用天来计算，应该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一战过后，或许就是与他们的团聚，或许就是天人永隔。

　　宇文宪又派人送信来，孝珩得到高湝的通知，即刻前往找他。没有宇文宪的使者，只有两个齐军的间谍耷拉着脑袋站在高湝对面，高湝眉头深锁。尉相愿对孝珩解释：“我们派去的间谍，被宇文宪的人发现了。宇文宪把他们放了回来，还带了封信……”

　　高湝显然看过信了，他拿着信的手抬起来，孝珩便接了过来：“足下派来的间谍不幸被我们的候骑捕获，我军中的情况都已经详细向他们介绍。打仗非为上计，无须再占卜吉凶；坚守乃是下策，尽管你也许不认可。我军已分道并进，进入冀州，不日将到信都城下。希望你早日思索清楚，不用等到决战之日。”口气不小，信心十足。孝珩阅过，也只是默然不语。

　　黑色的旗帜铺天盖地袭向冀州州城信都，城南将是主战场。孝珩站在城头观阵，齐军披坚执锐步出城门，列阵城下。新招募的士兵训练仓促，先锋及主力都是来自沧州、瀛州的守军。而周军阵型严整，井井有条，站在高处的孝珩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连到天际。

　　宇文宪是当今周国名声最响的名将，据说他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孝珩不曾见过此人，对他却充满好奇。周主宇文邕挫败齐国，宇文宪无疑是他的第一功臣。孝珩判断，这年纪不大的主帅的本事不在斛律光、段韶之下，更非长恭所能媲美，种种关于他的传说让孝珩只能想到一个人——慕容恪，前燕名臣，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未尝败绩，横扫一时、汉人奉为天神的天王冉闵就是败在他手下。因此周军主帅是宇文宪，这个并不意外的消息给孝珩和高湝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不过，也许，他并非孝珩初步判断的那么完美，毕竟孝珩连他的面都还没有见过。

　　“王爷，请让属下为先驱！”尉相愿阻挡了高湝前进的步伐，高湝自己行在阵前，几乎是要与周人性命相搏。高湝默许，亦停下了马蹄，留在阵后观战。

　　尉相愿带领军队继续向前，一步一步逼近周军，连齐兵都觉得距离太近了，而起了一点骚动，可是不仅尉相愿义无反顾，周军的反应也奇怪的平静。阵前的周兵偶有骚乱不安，可是迟迟没有进攻或防守的命令下达。

　　一股热流瞬间涌上孝珩大脑，孝珩霎时间头昏目眩，几乎同时，尉相愿拍马冲向周军的阵营，周兵自觉分开一条道路，尉相愿径自进入周军的阵营，随后缺口的黄土地又被黑色军装的周兵堵上。与周军仅仅几步之遥、被尉相愿带来此地的齐兵慌成一片，在四围周兵的虎视眈眈中，立刻有人投降，并且像一阵风吹遍军阵，赤色的旗帜不断倒下。

　　齐军彻底懵了，乱了。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听到阵后收兵的号令，城墙上亦在大喊：“广宁王有令，撤入城中！撤军！”“任城王有令，撤军！撤军！”不管是广宁王的命令还是任城王的命令，总之只有一个命令：撤！

　　齐军混乱地回撤城中同时，周军从阵型中开始进攻。队尾的齐军一面抵抗，一面撤退。眼看周人离城门越来越近，孝珩传令：“关城门！”他就站在城垛处，不时飞来的流矢随时可能射中，士兵举着盾牌护卫在他近身。

　　高湝冲上城墙，直接站在了城垛前，毫无遮挡，手扶在城垛上面对周军方向。戴着兜鍪，面甲遮挡了他的脸，然而不难猜测面甲下面的神情。高湝愤然撞开一个正在弯弓的士兵，夺过他手里的弓箭，瞄准在风中荡来荡去的黑色旗帜，“嗖”一声，旗帜应声而落。

　　一声不吭，高湝丢弃弓下了城墙，人们避之不及，他箭步如飞，其实更像一团燃烧的火球，被愤怒点燃的火球。

　　在城墙上指挥作战的是孝珩。他还没有从突发情况中完全明白过来，现在他无暇坐下来分析前因后果，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士兵告诉他高湝走了，他就连一下也抽不开身，甚至分不了神。

　　周军收兵。今天他们的收获已经够大。孝珩的神经终于获得一刻的松弛。他没有下令出击，齐军的实力他了然于心。此时突然身后鼓声大作，不明所以的周军也驻足转过方向，鼓声遂停。

　　高湝取下了兜鍪，手按环首刀的刀柄，面无表情走来，他身后一群妇孺被士兵押上城墙。高湝下令将他们的头按在城墙头，怒不可遏地冲到一人身前，拔刀、劈下、断首，一颗脑袋被他刀尖一拨，滚滚坠下城墙。

　　“杀！”高湝命令一下，几把刀齐举齐落，几颗头颅迅速与脖子分离，或向外落下城墙，或停留不动。孝珩漠然看着他残忍的举动。高湝举刀高喊：“尉相愿，你既欠高齐宗社一条命，让你妻儿代你还来！敢有临阵投敌者，如此下场！”惊慌恐惧的齐兵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高湝转身下了城墙。孝珩下令收整军队，方才离开城楼。高湝的愤怒至少还能发泄的出来，他的悲愤无从宣泄。孝珩甚至愧对高湝，他不应该在高湝面前为尉相愿作出担保，以至于尉相愿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背叛他们、为周军立下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