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419、安 德（九）

　　“彦谦，去王妃的墓取出金银和兵器。只要金银。”房彦谦亲自经手了前王妃墓葬的设计，孝珩未葬，坟墓没有封死，房彦谦知道打开坟墓的方法。王妃的墓中放了大量不是陪葬品的“陪葬品”，孝珩只后悔当初应该多放金银少些珍贵的书画器具，在现今这个乱世，除了金银，那些东西都已经失去了它们应有的价值。

　　一口气奔出邺城近百里，一行人才停下来稍作休息。两个孩子分别在王妃和乳母的怀里酣睡，孝珩望着他们，忽然一股热流挤破眼眶。在赶路途中他来不及细想，他知道他丢了什么，世子和椒兰依偎在大人胸口的画面，陡然掀起了他的记忆——瑶琚、瑶琚没有来！孝珩没有去问王妃，无论如何不能让王妃感觉受到责备。

　　孝珩偷偷唤来一个侍卫，遣他回邺城找瑶琚。侍卫犹豫着没有答应，他知道广宁王谋反触犯了主上，幸运地跟着王爷逃了出来，他害怕回到邺城被朝廷的人捉到。“王爷，”孝珩不想回头，还是不得不回头，王妃向他们慢慢走过来，“是妾的疏忽。妾怕来不及，没有让人备车直接乘马来的，吴夫人她不会骑马——妾告知了她们，第二日一早急匆匆离开家，没有等她们，我以为她们会跟上……”

　　孝珩摇头，王妃没有接着说下去，愧疚地低泣。孝珩无奈安慰道：“你不要自责了。邺城……只要没有人伤害她们，弘节在邺城，会照顾好她们，往后还能把她们找回来。”弘节和孝珩彼此心有芥蒂，王妃也知道他们叔侄关系不太好，但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孝珩这么说，也只是自我安慰和安慰王妃，这种时刻邺城中人人自危，弘节恐怕都自顾不暇，哪里还会去照应他的庶女？

　　王妃拭去了泪珠，平复了情绪，问：“郎君，我们要去哪里？”

　　“去沧州。既然有高纬任命我为沧州刺史的诏书，我就能调动沧州的兵马。先到沧州，再领沧州兵马与瀛州任城王的兵马会合。” 孝珩还没有遣人与任城王高湝通气，不知高湝面对周人来犯在即已经做了什么准备。高湝闻他北上，当也能预料到他们需要怎样合作。

　　邺城中勋贵大臣相继出逃，高纬已经无法加以禁止，现在每当他听说某某某一家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邺城中消失了，他也不再激动，木然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心已不在此，不肯再为皇帝出力，纵使强留，也是枉然，高纬是这样想的。高纬对邺城、对朝廷已经没有一点点信心了，在众人面前他丝毫不掩饰他的担忧，他不想坐在邺城等死了，他想离开。

　　“太上皇，太上皇请不要担心。叛离邺城的，多是往日就无所事事、贪生怕死的贵族，至于军中，大家的心还都是向着陛下的。臣请陛下将五品以上官员家属捉到一起，把他们困在三台之上，以此胁迫官员们去作战，他们不从，就纵火烧了三台！” 高劢乃前清河王高岳之子，他的父亲是一代名将，高劢引为偶像，如今濒临国破家亡之际，高劢万分急切地想助高纬一臂之力：“那些人顾惜家人，一定会拼死一战的！而且我军屡屡败北，敌军对我们怀有轻视之心，如今奋起背城一战，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高阿那肱激烈反对道：“清河王，那得拖累多少无辜性命？太上皇是那样残暴之人吗？你要将大家的家人都抓起来，只怕勋贵们误以为太上皇不予信任、要伤害他们的家人，一怒之下反而临阵投敌，这样的效果不是适得其反？”

　　韩凤立刻附和：“清河王是什么居心，如此误导陛下？太上皇千万不要听信他，恐怕事发不可收拾。”

　　高纬默然点头。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即使把那几百甚至可能是几千人全都烧死也不过是给邺城殉葬。全部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那得有多少人？有多少是高纬远远近近的亲属？有多少无辜受累的女性和儿童？而被烧死的他们其实一点错也没有啊。

　　见此情景，高劢竟不再多加争辩。五品以上勋贵，高阿那肱和韩凤的家人也包括在其中，出于这样的顾虑，他们才如此强烈反对，高劢心知肚明。但是对高纬、高阿那肱、韩凤的为人他一样心知肚明，他讲一百句话的分量也比不上高阿那肱或韩凤一句话，高纬不会听从他的建议。

　　亡国在即，为人主的高纬，还有太皇太后胡氏，仍旧一样肆意妄为、不辨忠奸。在护送胡太皇太后回邺的路高劢就经历了这样一件事：

　　在路途中受胡太后宠信的宦官苟子溢放出饲养的鹰犬肆意猎食沿途百姓家饲养的鸡、猪等动物。这些宦官往日在宫中就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专给贪图享乐的主人提供千奇百怪的坏主意，欺上瞒下、作威作福，国家闹到这个地步，这些平日在君主身旁咬耳朵的宦官脱不了责任，高劢早欲除之而后快，便要拿苟子溢开刀。想不到胡太后竟出手拦阻，尊卑有别，高劢尚不敢与太后较劲，只得将他放了。

　　别人劝他道：“苟子溢这类宦官，在皇帝、太后耳畔说什么就是什么，是祸是福都由他们说了算，你这样开罪他，不怕他们报复吗？”

　　高劢怒斥：“现在西寇占据并州，达官显贵人心叛离，都是因为这等人物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今天能把他们杀个干净肃清朝廷，即使明日便要我死，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胡太后虽是个目光短浅的无知妇女，倒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苟子溢是她身边的人，她不让杀，但没有为此与高劢过多为难。相较之下，蓄意为祸朝廷的一介乳母陆令萱更招人厌恶。穆提婆居然不思皇恩投靠敌人，胡太后与高劢都大为愤怒，胡太后便下令高劢去跟陆令萱要个交代。

　　这次胡太后是故意要陆令萱的命，高劢不管胡太后与陆令萱有什么仇恨，朝廷本就不该允许陆令萱这种卖弄手段的女人存在，有了胡太后命令，高劢大胆便向陆令萱兴师问罪。

　　“我养育主上二十年，难道不是功劳一件？若没有我，主上早就被武成帝废了、或者被琅邪王杀了，胡太后难道尽过一天母亲的职责？是我保护主上到现在，主上给我的都是我应得的。”

　　陆令萱继而垂泪：“骆提婆一家的富贵都是主上赐予，竟然在危难之时弃主上而去，我作为母亲，显然失职。我无颜见主上，今日死在这里，算是还主上对骆家的恩情，为骆提婆赎罪吧！”陆令萱怕身首分离，自己寻了条白绫，投缳而死。高劢想不到，像陆令萱这种人，竟然还会知道感谢主上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