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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斛 律(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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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默然注视着眼前两人,一对少年夫妻,和他一样的表情,僵硬得像一双雕塑。长恭打量着斛律恒伽,却不是带着善意的微笑,而是透着一些困惑、一些尴尬的笑容。这个人看起来和自己珍爱的明珠是那么不般配,浅褐皮肤,长脸,下巴突出,嘴唇也太厚。而他身旁的解忧,肤白胜雪,皓齿明眸,朱唇轻点,俨然是举世无双的美人。
怎么会跟记忆中的相去如此之远?长恭百思不得其解。前一次见斛律恒伽应该也就是半年以前,那个时候觉得这个少年虽然相貌平平,至少算得上五官端正,浅褐色的皮肤还很有些飒爽的帅气,为什么现在竟然变得如此丑陋?长恭开始懊悔,应该亲自再见一见斛律恒伽,不该轻率就决定把解忧嫁了的。
“我说,你们两个,倒是笑一笑。哪有新婚夫妇做成你们这样的?”延宗在旁边喊道。他忍了很久了,自从他们俩进到这个大堂里来,粗略问候之后,大堂里就没有人再开口讲过话。
解忧不为所动。斛律恒伽转过脸面对延宗,礼貌地垂首微笑:“是,安德王爷、岳父大人。”当他叫“岳父大人”的时候,长恭的眉头跳了一下,解忧的眼神似乎也荡出了一圈涟漪。
“嘿嘿,这才像个样。”延宗在解忧结婚前专程去斛律家见过斛律恒伽,和长恭不同,他对这个少年没有什么负面评价,只是说性格太沉闷了。
长恭勉强对解忧笑道:“去后面吧,你的母亲她们都在等着呢。”解忧也没有叫斛律恒伽,径自鞠了个躬站起来,斛律恒伽局促地行了礼站到旁边为长恭让出路。
因为长恭和延宗走在前面,延宗庞大的身体挡住了斛律恒伽的视线,当他们离开了眼前,才看到在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少女托着木棍站在面前。带头的少女年龄不大,喊道:“准备好了吗,姐夫?”解忧立刻闪到一边。斛律恒伽把她们看了一遍,点点头。
当十几个少女一哄而上围城一团把斛律恒伽困在中央,十几根棍子齐下,众人皆笑。似乎是谁下手重了,一直闷不吭声的斛律恒伽“啊”了一声,解忧突然笑出来。旁边的正礼费解地看着她,真是极少见到解忧笑。发觉了正礼的目光,解忧立刻挥去笑容。
“姑娘们,回来了!”郑妃喊了一声,少女们纷纷走回各自的席位,或者家人身边。带头的那个少女转身已经要走,又回头打了斛律恒伽的背两下,反正不疼,斛律恒伽站着不动,等她打完,笑了笑。郑妃向她招手:“夜来。”夜来调皮地吐吐舌头,跑到郑妃身边。
斛律恒伽理理衣冠,向在座诸位行礼。正礼的手肘轻轻推了一下解忧,解忧往斜里迈开一步去,正礼代替解忧向斛律恒伽介绍:“那位便是兰陵王妃,你的岳母。那是舍妹意如,唤她夜来也可。这是广宁王妃和椒兰姑娘、广宁王家的瑶琚姑娘、安德王妃和安德王诸子女、王夫人、灵雀、内人杨妃。”正礼和斛律恒伽不熟,只是在婚礼上见过面,为怕斛律恒伽难堪,只有代替解忧出来作介绍。
郑妃命人设席,让二人落了座。所有人都在打量他,斛律恒伽来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郑妃仔细观察了他一番,倾身靠向王妃那边,和她低声讨论了几句。看不清她们的表情,斛律恒伽忽然觉得如坐针毡。兰陵王府他不该来,兰陵王的女儿他也不该娶。
最先试图化解他的尴尬的是延宗的李妃:“斛律郎君,解忧姑娘可是我们三房的宝,兰陵王爷的心头肉,性子是倔了点,如今交到你们斛律家,可千万不能委屈了她。”
斛律恒伽礼貌地笑:“是。”余光不禁去瞥解忧,她还是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面无表情。斛律恒伽努力克制着心里窜起来的怒火。
郑妃突然离开了席位走过来,斛律恒伽还在愣神,郑妃已从他旁边站立的婢女手中端下一盘食物:“也不知恒伽你喜欢吃什么,但今日的膳食都是精挑细选特别为你们二人准备的,好好品尝。”郑妃看起来很友善,斛律恒伽攥紧手,点头。
斛律恒伽木然看着衣着鲜亮的舞伎在面前飘来飘去,众人谈笑风生,他却似乎无法融入其中。解忧和他一样地一言不发,但是好歹有她的姐妹会主动找她说笑。这场宴会异常难捱,直到接近尾声,郑妃对他们说话:“……改日抽空到妙胜寺去拜访,恒伽?”
“哦。”解忧在看着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斛律恒伽回过神问:“妙胜寺?”
“是啊。解忧母亲的牌位供奉在那里,解忧出嫁了,无论如何该去跟她的娘说声。”长恭也同斛律恒伽一样望着郑妃,郑妃说话时抛过去一个眼神,长恭立刻转过了头。
解忧生母的情况,斛律恒伽大致清楚:“是。”
斛律恒伽殷勤地和送到门外的众人道别,坐回车厢,解忧靠着壁,眼睛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不是。斛律恒伽咳嗽一声,解忧也没有反应。他不说话,只管自己坐下。车行了一段路,他喊车夫停车。
“做什么?”解忧终于出声了,她也离开靠着的厢壁坐好。
斛律恒伽勉强保持温和的口吻:“我觉得闷,我要下车走。”竟然,解忧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一个字“哦”,让斛律恒伽下了车。
因斛律恒伽说不用再等,解忧的牛车就先行离去。仪仗渐渐行远,望着他们的背影,斛律恒伽忍不住愤怒。他在原地瞪了他们一会儿,摇摇头,只剩无奈。
很多大人说他小小年纪成天板着脸,没有少年应有的朝气。其实他和大多数兄弟姐妹一样,长期不苟言笑是因为父亲斛律光严格的教育方式。满心以为,容貌美丽、性格温和的兰陵王的女儿一定也如父亲那样温柔可爱,想不到,竟然能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加不苟言笑的人。而她的冷漠,仿佛发自身体深处。她不娇惯,她不暴躁,她不蛮横,她从不摆公主架子,也不倚仗自己的娘家而自负,但就是让人无法亲近。
长恭一根一根拨着琴弦。郑妃刚刚送走了客人们,端着酪浆进来,长恭有心情烦闷的时候就这样不成调地拨琴弦的习惯。“解忧嫁了个好夫婿,正是该庆幸的事,郎主为何闷闷不乐呢?”
长恭抬头对她苦笑了一下,又只看着前方,手指还是一根、一根,拉着琴弦。他发呆的神态与昭信皇后李祖娥极像,脸的轮廓也是那么像。经常看着他们,郑妃也经常地会这么认为。虽然长恭不说,有一些事情,还是瞒不过郑妃。就如此时——
“您对斛律恒伽不满意?”兰陵摇头。虽然摇头,也是承认。郑妃掩口笑道:“虽然容貌寻常了点,但为人忠厚,也有肚量。能容忍解忧的人,不多。”郑妃似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