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59、斛 律（六）

　　武定三年正月，皇帝高纬下令追封琅邪王高俨为楚恭哀帝，高俨的妃子李氏进位楚帝后，赐居宣则宫。斛律皇后分娩。

　　一早知道斛律皇后要分娩的消息，斛律光一家这日哪里都不去，都坐在家里等着宫里的人来报讯。“来了来了！敕使到了！”斛律家的仆人今日也因为主人一家的心情都好而欢欣雀跃，声音特别轻快。

　　敕使是穆提婆，满脸笑呵呵走进来。斛律光看这个人异常不顺眼，但是这种时候他也不计较来的是谁，只关心皇后的情况。穆提婆作揖道喜：“恭喜恭喜，皇后顺利诞下皇子，更为斛律家光耀门楣！”

　　“是皇子？”斛律光瞳孔里的光亮一下子放大，赶紧命人去拿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有劳敕使，敕使请收下。”

　　“多谢多谢。”穆提婆的眼睛迅速扫了一圈：“那告辞了。”

　　斛律光客气地笑道：“恕不远送。”穆提婆从来没见过他给自己这么好的脸色，心里高兴极了。他知道是赶上斛律光今天心情好，也不敢多在他面前晃，免得引起他反感，赶紧告辞离开。

　　穆提婆回到皇宫去复命的时候满面春光，宫女说皇帝和陆令萱都在皇后宫里，穆提婆便向皇后寝宫过去。陆令萱开心地抱着新生的婴儿，低声和高纬说话，皇后应该还在里面休息。穆提婆站在了门口，还没出声，陆令萱就将手指立在嘴唇前，再招招手，唤他进来。

　　穆提婆蹑手蹑脚走进去，向高纬作揖，再向陆令萱作揖。高纬让人给了他赏赐，穆提婆忙谢道：“谢陛下赏赐。”

　　陆令萱道：“谢了陛下，还要谢皇女呢。”

　　“哎。谢皇女……皇女？”穆提婆瞪大了眼睛。

　　陆令萱奇怪地看着他异样的神情，和高纬互换了一下眼神，高纬也莫名其妙。穆提婆双眼瞪大，张着嘴始终也合不起来。陆令萱责备道：“真是失礼。到底怎么了？”

　　穆提婆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好像在擦汗一样，实际上这么凉的天气，根本出不了汗：“陛下……臣、臣罪该万死……臣去斛律家报喜的时候，错报了‘皇子’……臣现在、现在立刻就去重报！”

　　穆提婆一转身就听高纬在背后喊：“不要！”高纬忧虑道：“你报了皇子，咸阳王是什么反应？”

　　“咸阳王、咸阳王很开心——非常开心。”虽然没有说出什么话，居然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笑容，足可见他有多么开心。

　　“如果此时去告诉他，是皇女而不是皇子，他一定会不高兴……还是不要了……”高纬生怕破坏了斛律光的心情，先告诉他是皇子，再告诉他不是皇子是皇女，他也许会发怒。

　　“陛下……”看着高纬愁眉不展的样子，陆令萱转头狠狠骂穆提婆，“你这蠢奴才，害了我儿啊！”

　　穆提婆慌忙跪下向她磕头：“娘饶了儿，饶了儿吧。我是一时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就……”穆提婆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他是没听清宫女跟他说的话，当时他一心赶快到斛律光家里去，就没留心听了，大约一不小心把“皇女”听成了“皇子”。

　　“算了，皇子就皇子吧。对外就说，皇后生了个皇子就是。既然要说是皇子，姊姊，去让祖珽跟大臣们商量，下个诏书大赦。”

　　胡昭仪和穆夫人在永巷里相遇。胡昭仪对她浅笑，她初来时比较怕生，但其实并不那么羞涩。穆夫人对这个一出现就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人一直不怀有好感，但胡昭仪既然主动最自己笑了，她身为弘德夫人不得不回礼。

　　“你这是要去哪里呢？去看望皇后殿下吗？”胡昭仪发觉，她和自己走着一样的路。

　　“正是。胡昭仪也是？”胡昭仪点点头，就没了话。她头上的一支钗吸引了穆夫人的目光。那支钗见李昭仪戴过几次，次数不多，看见也是偶然。李昭仪很少戴它的原因并不是不爱，而是太爱。穆夫人不知道李昭仪哪里来这样一支钗，漂亮非常，穆夫人心里也偷偷羡慕。“胡昭仪的钗真好看。”穆夫人笑着称赞。

　　胡昭仪抬头摸了摸头发髻上的钗：“是李昭仪送的。”看得出她很喜欢这支钗，提到李昭仪时，也尽是感谢的神情。

　　穆夫人问：“是为什么？为琅邪王妃的事？”高俨被追封为楚帝，高俨的妃子也被封为楚帝后，这件事不用想都知道，就是胡昭仪促成的。不知是胡太后的意愿，还是胡昭仪自己所为，如果是后者，倒证明胡昭仪很聪明，不仅讨好了太后，连李昭仪也一并被她收买。

　　胡昭仪微笑着，没有回答。穆夫人抬起手点了点她发髻的另一边：“那这支呢？”粗看会以为是凤，穆夫人今日站到这么近看，才发现是一只鸡，小小的刻在钗头，并不起眼。这支钗太过寻常甚至难看，但是胡昭仪把它插在发髻上几乎从来没有取下来过。

　　“这个呀——”胡昭仪抿着嘴唇笑，两颊稍稍鼓起来，绯红。

　　这种神情——穆夫人心里一怔：“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有。”这么爽快的回答，让穆夫人奇怪：“现在我就是一只鸡了，看起来有翅膀，可是飞不起来。”

　　穆夫人“噗嗤”笑了，虽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胡昭仪是孔雀，怎么会是鸡呢？”穆夫人稍稍靠近胡昭仪：“胡昭仪想飞到哪里去？”

　　胡昭仪的目光在穆夫人脸上停留了一下，穆夫人便明白她接下来说的话，是经过考量的：“想回家。穆夫人家里，有没有亲人？自从入宫以后就再没见到他们。”

　　穆夫人仍然没有放弃，向前一步，握住了胡昭仪的手：“如果我可以帮助昭仪，找到机会，昭仪要飞走吗？”胡昭仪凝视着穆夫人，她有动摇，透过她的眼神，穆夫人看得出来，她只是在质疑，穆夫人值不值得信任。穆夫人现在相信，只要处理得好，胡昭仪不会是她的敌人。

　　胡昭仪把穆夫人的手拿开：“夫人在说什么？我又不是鸟，怎么飞得起来？我不飞，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飞回去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