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86、百 年（二）

　　偏厅四下门窗紧闭，摆着数十盆冰块，为了防止尸体在收殓前败坏，这里面的空气令人极为难受。孝瑜已穿好了寿衣，众人也穿上了丧服。

　　婢女捧起冠的时候卢妃叫道：“我来。”绍信抬起孝瑜的脑袋，卢妃将冠戴好，插上簪。卢仙姿躲在门外，她不敢进来。为孝瑜戴好了冠，绍信走到了她面前。她的两手满是连日连夜赶制衣服留下的针孔，长时间不眠不休地做针线活，这时双手都已经僵硬。一见到绍信，便委屈地落下泪来。

　　卢妃跪在孝瑜的身边，静静注视着。“嫂子累了的话，不如回去休息。”卢妃抬头看着孝珩：“我不休息。”她的眼中充满戒备，孝珩轻笑，卢妃不知他笑的是什么。卢妃知道他们对她不信任，更甚者他们可能同宋太妃一样，把孝瑜的死归咎于她。

　　和士开跪在高湛的面前痛哭流涕。高湛自暴自弃地喝了不知多少酒，此时已经喘息不止，每一口酒入喉都会引起他剧烈的咳嗽。酒壶自脸上移开，看到和士开哽咽不能言的神情，高湛的心里被拨动了一下：“你的谏言不需要说出来，我也能明白了。”高湛苦笑着望了一眼手中的酒壶，将它丢开。

　　和士开欣喜若狂地直叩首。高湛精神恍惚，缥缈的步履停驻在和士开面前。他跪下来，向前抱住了和士开。“士开，我如今，只有你了。我要加倍地珍惜你。”高湛的下巴靠在和士开肩头，轻诉。他很冷，强烈的寒意迫使他抱紧了和士开。

　　延宗是单人独骑赶回邺城的，在河南王府外下了马，一路走到停放遗体的屋子。孝瑜已经入殓，跪在灵前的少年惊讶地回首，延宗跨进门槛，突然扑倒，沉重的身躯像一座山压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

　　“延宗！”孝琬慌忙过去扶他，把延宗一翻过来，才看见他面如死灰，嘴唇干裂。孝琬一怔，延宗一定是几天几夜长途跋涉赶来，这几天里没有休息过，连水都没喝多少。孝琬抱着他的头，失声哭出来。

　　迷迷糊糊地察觉自己躺在了舒适的榻上，但是浑身都痛，痛得好像要散架了一样。延宗睁开眼，他眼里的世界还是奇怪地扭曲着、不停旋转的。窗户前面有一个人影，延宗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喊道：“四哥。”

　　孝琬回头，端着一个碗走到榻边：“是三哥。”

　　“是四哥。”延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碗：“我饿了。”饿了，快饿死了。延宗想不到自己这样好吃的人，竟然也可以连着啃几天的烧饼，喝清水，而且在最后的两天，饼啃完了，他连停下马买点食物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他想赶在大哥装殓前回来看他一眼，可是，他终究没赶上。

　　孝琬忍不住笑了，内心有些苦涩：“先喝点羹，不然食物拿来了，怕你没力气吃。”

　　孝琬不会照顾人，可是延宗这会儿连张嘴都困难，更别说自己坐起来吃。喂了几匙羹，进到延宗嘴里的没多少。一面小心地给延宗喂，一面手忙脚乱地擦淌在延宗脸上、脖子里和落到枕上的羹。

　　和绍信捧着一大盘肉进来的卢仙姿看到孝琬窘迫的模样，赶紧把肉推给了绍信一个人拿：“我来，我来。”

　　吃进几口羹，延宗好像有了力气，睁开眼睛，满眼都是水：“我想返回邺城的时候抱个胖小子来给你们看看的，可是大哥看不到了。”

　　“等李妃生了，哥哥们陪你一起，把小胖子抱到大哥墓前，给他看看。”延宗闭上眼，点了点头。孝琬问：“李妃回来吗？”

　　“回来的。我已经给主上上表，定州我不去了。什么鸟刺史，反正我也干不好，我不干了！”延宗气愤地说道。他最生气的就是高湛居然派人到定州，把他的几个朋友都杀了。延宗是个讲义气的人，他干“坏事”都是自发的，他的朋友才没有什么“教唆”之过。李妃告诫他要收敛些，不然下次被连累死的可能就不是朋友和亲随，而是他的兄弟们了。

　　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奴仆走进来，给棺椁拴上绳子。“等等。”婢女扶着宋太妃，出现在门口。宋太妃在孝瑜死后几日，就开始因为悲伤过度卧榻不起，孝珩兄弟每日都会派一人到榻前慰问。久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发间竟然添了不少灰白，失去了脂粉的遮掩，脸上的几处皱纹也显现出来。

　　宋太妃站在棺椁旁：“今日我不能去，劳烦二殿下了。”扶在棺椁上手一直在颤抖，上下眼皮一碰到一起，从眼眶中又滚出了热泪。

　　见到宋太妃在内，卢妃站在了门口。一看见她，宋太妃怒上心头：“孝瑜不用她送，让她走。”本来站在门口的卢妃，听到她的言语，反而走了进来。

　　卢妃的手就要落在孝瑜的棺椁上，宋太妃一步上前拍开她的手：“肮脏的女人，孝瑜不会让你碰的！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做了什么样苟且的事，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太妃伤心过度，说起胡话了。送太妃回去。”卢妃淡淡下令。

　　宋太妃推开来扶她的婢女：“该回去的是你！广宁王，若想让你大哥的亡灵安寝的话，让这个女人滚！”孝珩不言语，宋太妃怒道：“你知道这个女人做下了什么好事吗？流连宫中彻夜不归，夫君健在就和别的男人勾搭成奸，如今唆使奸夫毒杀了自己的丈夫，还敢到灵柩前招摇，你有没有羞耻之心？”

　　高弘节拦在两人之间：“祖母……”

　　宋太妃拉着高弘节：“弘节，就是她害死你爹的，你为什么维护她？”

　　卢妃听了那么久，只是短短地辩解了一句：“孝瑜的死，和我无关。”看着越来越激动的宋太妃，卢妃再一次吩咐婢女：“太妃不适合再留在这里，送太妃回去。”

　　“我是太妃，你们听谁的？”宋太妃一吼，婢女们全都畏缩不敢上前。卢妃毫不示弱地瞪着宋太妃。

　　“太妃大概是太累了，请太妃回去休息吧。”

　　宋太妃震惊：“高孝珩！你也和卢妃是一伙的，你也和卢妃是一伙的！”婢女过来拉宋太妃，在卢妃示意下，几个人一起把宋太妃强行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