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69、昭 信（五）

　　手下的栏杆发烫，昭信皇后缩起手，怅然看了一眼脚下，一步一步，一级一级，走下台阶。站在台阶中央，昭信皇后停了下来，抹了一下耳后从发际流下来的汗。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凉意从鼻子里沿着器官灌入五脏六腑。昭信皇后眼一闭，悬空的一脚立刻将她的整个身体拖向台阶下。“皇后！”宫女们手忙脚乱地跑下来。宫女扶着昭信皇后起来，抬头，静德皇后不知为什么正好出现在这里。昭信皇后的脸蓦地通红，面对静德皇后简直抬不起头来。

　　静德皇后也能体会她的尴尬，自己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笑了笑，问了声：“没事吧？”

　　“没事。”只有三四级台阶而已，但手肘和后腰隐隐有一点痛，大概是擦伤。

　　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静德皇后颔首：“那……我先行一步了。”

　　皇帝高湛走进昭信宫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总是这样静悄悄地来，似乎想窥探昭信皇后在他不在的时候都做些什么，这让昭信皇后时时刻刻觉得提心吊胆。昭信皇后以前还经常跟静德皇后、顺成皇后或者后宫的其他人聚到一起，但现在除非高湛下令她去某处，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昭信宫里。

　　高湛进来的时候昭信皇后吓了一跳，每一次她看到高湛都是这样的反应。高湛笑得尽量爽朗，走到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几日没有来看嫂嫂了，嫂嫂会不会怪我？”

　　昭信皇后动了一下好像要挣开，可是没有：“不、不敢……陛下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繁忙才是正常的。”

　　“嫂嫂今日跌倒了吗？怎么这样不小心？”高湛拉起了她的手，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受伤了：“这是宫女的疏忽，当时跟随嫂嫂的宫女，都要责罚。”

　　当高湛的手碰到昭信皇后肘部时，昭信皇后缩了一下，高湛掀起她的袖子，看到一片擦伤的痕迹，对旁边的女官道：“去拿治擦伤的药来。”女官去拿药的时间里，高湛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昭信皇后对他没有什么话讲，只好他自己再找话题：“我有一个好消息。广宁王就要从齐州回来，我已经决定让李祖勋去补齐州刺史的缺。”

　　昭信皇后的眼睛动了一下，她知道以她兄弟的才能和资历，能够担任刺史完全赖于高湛的惠赐：“家兄无才无德——多谢陛下的关照。”昭信皇后的心里喜忧参半，这样接受高湛的恩惠，必使她在人前更加无以自处。

　　高湛摇了摇头，举手揽着昭信皇后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我是要告诉你，从今后，我有多荣耀，你们李家就会有多荣耀。”

　　高湛握着蘸着药粉的布小心翼翼地擦着伤口，昭信皇后每动一下，他就会更加轻柔。他认真的表情揪住昭信皇后的心一阵一阵的痛，昭信皇后别过了脸，眼泪不自觉地滚滚而下。高湛奇怪地放下了手里的布，拿起昭信皇后的丝帕擦拭她的脸颊，动作有几分忙乱。

　　昭信皇后拿起他手里的丝帕，自己擦干净了泪痕：“陛下至尊之躯，何必亲力亲为？”

　　高湛忽然笑了：“有人比我对你更好吗？”昭信皇后愣住了，没有说话。没有说话，大概就是另有别的话，高湛握住了她的手：“那我以后加倍的对你好，你会知道，没有人比我更珍视你。”

　　在他当上皇帝之前，昭信皇后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与这一个男人发生任何的牵绊。昭信皇后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小孩，大了一些也不过十四五岁。和他的其他兄弟不同，他极端的冷漠，给人的感觉并不好相处，加之昭信皇后和婆家的关系本来不好，几乎没有去关注过他。她以前也不知道，竟然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打着自己的主意，她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居然引起了高湛的注意。

　　现在，高湛这样突然地闯进她的世界里，而且以如此尴尬的身份。昭信皇后害怕高湛，他浑身散发的寒冷的气息让她感到极度不安，尽管高湛似乎对她很好。过去高洋对她好，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因为高洋是她的丈夫；但换成了高湛，她无论如何摆脱不了负罪感，也适应不了这种身份的变化。

　　“嫂嫂成日在昭信宫闭门不出，一定十分无聊。不然，我带你出去走走？”高湛说着，命宫女取来了厚外衣，披上她的肩。

　　庭中花儿开了不少，申时初刻的阳光依然十分温暖，许久没有这样出来散步，恍然不觉春天已经来了那么久。高湛不时甩袖挡开伸展的花枝，昭信皇后留意到他的举动，便停住了脚步。

　　高湛疑惑地回头，昭信皇后小声说道：“陛下闻不得花粉的吧。妾身想回去了。”

　　高湛的神色僵了那么一下：“我没有关系。”高湛走过去拉她，昭信皇后却躲开了。“我真的没有关系，难得有闲暇，只想跟嫂嫂一起散步。”高湛不勉强牵她，只是站着，看着她走。

　　一阵微风吹过，高湛抬手掩住口鼻。昭信皇后拿出一条丝帕给他，径自走向长廊。高湛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喘气艰难了起来。他勉力抑制着，脸上渐渐粉红。可是当昭信皇后看他时，他还是尽力保持微笑。

　　永巷的一条道路里，一边是陷于沉思的昭信皇后，一边是远远停下了脚步的兰陵王长恭。在昭信皇后仍然迈着步子的时候，身边宫女小心提醒了一句：“皇后，兰陵王。”虽然什么都没有听到，宫女的声音还是让昭信皇后骤然停住了。

　　对面的青年很陌生，又有些眼熟。容貌极美，美得谦和温柔。他抬手作揖，轻轻地问候了声：“昭信皇后。”

　　“四殿下——”昭信皇后记得他是文襄皇帝家的四殿下，忘记了他的封号。在这里遇见他不算太意外，这是通往昭信宫也是通往静德宫的必经之路，他一定是去见静德皇后的。昭信皇后顿了一下：“是从静德宫离开吧？”

　　长恭点了点头：“就要到了夫人的预产期，静德皇后特地唤我入宫，叮嘱一些事项。”

　　昭信皇后苦笑了一下，看到她的神情长恭有些诧异：“祝贺四殿下。”

　　“多谢昭信皇后。”

　　那个自恋又好色的男人，这么快就是一群小孩的祖父了，不知道他若还活着，该作何感想。昭信皇后重新计算了一下，高绍德是十四岁，如果高殷还活着，今年是十八岁了，原来自己已经那么那么老了。而高湛，大概是二十五六岁吧。

　　昭信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底暗自叹息：就当是上天的恩赐吧，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