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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长 广(八) ...

  •   密闭的空间打理得整洁干净,几案梁柱一尘不染,而高殷却觉得在空气里溢满了尘埃。因为太冷清吧,高殷垂首。铺在腿边的袖子上,落了一只飞蛾。高殷抬臂,将飞蛾掸去。对面的门开了,高殷看到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和他来时的路上一样。

      走在前面的壮硕男子是刘桃枝,曾经效忠于他。他是高家的鹰犬,效忠的是高家,不是高家的任何一个人。只是此时再见他,竟然是这样的场景,高殷的心底,有一点点的难过。刘桃枝向他作揖,然后让步,四个宫女鱼贯而入:“王爷,主上特允王爷沐浴更衣后再上路。”

      “谢谢。”纵然是一向都没有表情的刘桃枝,也有一点点讶异。高殷还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高殷,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淡粉的薄唇牵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星眸中晃过荧光。

      宫女把冠帽、衣裳、鞋履、佩饰一一捧过他的眼前。高殷看过,笑问:“这些是什么人准备的?”

      刘桃枝愣了一下,高殷的问题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是主上亲自准备的。”

      “叔父,很了解我。”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缎面,指尖下的缎的色彩和他的手指一样苍白。并不是空白的,在微弱光线里偶尔也会折射出纹样,高殷觉得,它看起来像凤凰。黑色与红色相间的衣缘,腰带还多了一层金色的里面。高殷喜欢白色,喜欢简洁而美丽,虽然他很少用到。

      另一个托盘里放的是玉环,大红丝绦,氤氲着乳白的青色,好像散发着暖意。高殷向刘桃枝颔首:“烦劳稍等。”

      温热的水汽浸润过的高殷的容貌前所未有的瑰丽,正坐在席上,双手覆于腿上,望着刘桃枝,微微侧首。那是一个点头的动作。侍卫端着一杯酒,走到高殷的面前,双手捧起。高殷的眼睑颤抖。刘桃枝心中暗自叹息,十七岁的少年,怎么可能在面对死亡时淡然接受?

      刘桃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臣遵主上言,愿无伤殿下身躯。”皇帝高演所叮嘱,要留给他全尸。高殷默然,颔首,却看到闪闪的液体汨汨流淌。刘桃枝果断扯下手边的帘子,撕下一尺宽的一条,在手上绕了几圈,走到高殷身后。

      高演放下笔,揉了揉疲劳的双眼:“酪浆。”无人应。高演四下看看,殿里那些侍候的宦官和宫女,都到哪里去了?高演走下台阶,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一看,有人正坐在他刚刚坐过的地方,拿着毛笔在他阅读的文书上涂鸦:“大胆,竟敢擅自坐在御座之上!”

      那人闻声,停了笔,他要抬头。可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始抬头,而他抬头的动作,也迟钝得惊人。他的额头黝黑,皮肤不是很干净,散布着一些奇怪的斑纹——“二哥!”

      高演的喊声喊得他骤然抬起了头,露出了整张脸。是,就是他!一股寒意将高演全身包围,高演连连后退了几步,不知踩到了什么,跌坐在地。高演移开腿,压在他的脚下的,是一颗硕大的眼球!还来不及惊叫,一个文官打扮的男子匆匆忙忙跑过来,弯腰捡起眼球,用袖子仔细擦了擦,仰头掰开自己的一只眼眶,把眼球装进去。

      杨愔!高演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竟然没有剑。杨愔看着他,那只刚刚装入的眼球似乎还没有调整好,对着他是一整片眼白。忽然眼球一番,出现了漆黑的瞳仁。杨愔看着他,似是很费解的神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殿里又多了好几个人:燕子献、可朱浑天和、宋钦道、郑颐。他们都像杨愔一样,用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高演一咬牙,爬起来飞速向殿外逃。

      “六弟,我儿高殷呢?”高洋的声音不响,却直刺入高演的耳膜。

      “高殷、高殷……”走廊的尽头一抹白色的身影,那是高演亲自挑选的布料,让人给高殷裁的衣裳——“正道,贤侄留步!”高演向那抹飘忽的白影追去,高殷却一扬袖,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高演毫不犹豫地拔腿冲入雾障:“正道,正道!”可是哪里有高殷的身影呢?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嗡嗡作响,高洋的声音在呼唤着“我儿”,昭信皇后哭号着叫着高殷的小名“道人”,而杨愔、燕子献等人扯开了嗓子喊着“陛下”、“陛下”。

      “正道!”高演从噩梦中惊醒,侍候在殿中的宫女和内侍都被他的惊呼吓了一跳,慌忙寻找是否有什么不对。但很快他们都平静下来,高演显然是做噩梦了。高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想不到小憩片刻,就做了这样可怕的梦。对了,梦里他在找高殷,高殷在哪里呢?“济南王在哪里?”高演问内侍。

      内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陛下不是派了都督刘桃枝去给济南王送行吗?都督还没有回来。”

      “送行——快去追刘桃枝回来!”

      内侍没有动,高演的脸上开始浮现怒意,内侍才答道:“陛下,恐怕来不及。刘都督已经去了一个时辰,应该就要回来了。”

      “什么来不及?刘桃枝还没回来,说不定他还没见到济南!去拦他,一定要把他给我拦回来!”高演情绪失控地嘶吼。内侍惶然领命跑出去。

      长恭在家里找了一阵子,没见到郑妃,听下人说她在大门外,好奇地走来看看。郑妃确实是站在大门口,焦虑不安地像街两头张望。长恭站在她后面等了片刻,还没有决定上前去问,似乎郑妃等的人就到了。

      郑妃走下台阶,一辆牛车缓缓停下,长恭一怔,疾步走出门槛。郑妃看到了他,默不作声,掀起车帘,从车厢里走出一个少女,郑妃的婢女搀着她下了车。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了对面不远的地方,站着长恭。

      是郑季姜。郑妃挽着她的手,来到长恭面前:“妾擅自决定的,殿下要怪罪吗?”

      怪罪?是他亲口答应过要照顾郑季姜的。可是,就这样把郑季姜接到了家里,一定会遭受皇帝的责罚。郑季姜看着他,眼神还是一样倔强,似乎说如果长恭不欢迎,她立刻就可以转身走掉。“我会再上表,向主上解释。郑夫人不弃,请先屈居敝府。”

      长恭走进内室,郑季姜站在内室的中央,两手叠在腹部,半低着头。一个不情,一个不愿,长恭都不知道,郑妃这样的要求有什么意思。谁让郑妃的请求,他就是没有办法拒绝呢。

      对面站了一会儿,长恭尝试着去握郑季姜的手。不出意料,郑季姜甩开他靠近过来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长恭站立不动,等着她自己开口,或者行动。突然,郑季姜跪在他的前面,长恭都来不及阻止她:“王爷——请救救我们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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