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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小 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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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笔一提,梅树枝下凭空生出一点丹红。孝珩赶紧放下笔,拿起放在桌边的白绢轻轻擦拭。但白底上那一点红印始终擦拭不去。孝珩无奈地弃下白绢,凝神看着那一记浅红,灵光一闪,提笔重又在红印上画上一片花瓣。一树绽开的梅花下,就此多了一片凋落的花瓣。
孝珩凝视着或许是被风吹落的孤单的花瓣,将画笔搁下——“曜璎!”
卢夫人早早地坐在了餐厅里等大家到齐。胡沐华在门外探头探脑,不敢进来。卢夫人说道:“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一整天,不怕别人担心,现在知道怕了吗?”
胡沐华走进厅中,呵呵笑着:“早上不是姐姐你还没起来吗?我怕打扰到你,所以就自己出去了。”
“那么早,跑去哪儿了?”
听起来卢夫人并没有生气,胡沐华的心终于放下:“不就四处去玩玩吗?”
“去长广公家串门了?”卢夫人问。
“没有呀。”胡沐华说话时,目光不自然地飘到了墙角。
卢夫人道:“就你还跟我撒谎啊?看你的表情,有多假。说吧,是不是去找长广公了?”
胡沐华被识破了,索性坦白:“是啊。可是我一大早跑那么远过去,他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害我白白等了他一整天。”
看着胡沐华一脸失望的表情,卢夫人笑了:“长广公真是辜负了我们沐儿的一番心意啊。”胡沐华撅了撅嘴。
孝瓘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卢夫人向他身后张望,没有任何人,奇怪地问:“三郎他们呢?”
孝瓘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娘刚回来。孝琬和曜珂等一下才会过来。”
“四郎,今天看到你大哥了吗?”卢夫人问。
“大哥?上午我在娘的房里的时候他来过,说皇帝召见娘。然后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孝瓘仔细回想着,确实自那之后一直没看到孝瑜。
“曜璎姑娘!”卢夫人忽然叫道。
孝瓘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门口,孝珩和曜璎一前一后正走进来。孝珩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曜璎对卢夫人微笑了一下,也入了座。孝瓘低头捧起婢女端上来的酪浆,不经意间瞄到曜璎,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曜璎和寻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曜璎姑娘,你额头上这朵花真漂亮。”胡沐华跑到曜璎面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曜璎的额头。
花?孝瓘恍然大悟。曜璎去掉了帷帽,她的眉心本来该是那道梭形伤疤的地方,盖上了一朵梅花。孝珩看着曜璎,愉快地笑了。孝瓘似乎明白了什么:“二哥画了一朵花帮曜璎遮掉伤疤吗?”
曜璎点头。卢夫人微笑道:“真是个好办法。”
“大嫂、二哥。”孝琬和曜珂一同走了进来。
卢夫人问:“三郎,公主要出来用膳吗?”
“娘说她吃不下。”曜珂插话道。
“吃不下?”卢夫人疑惑道。知道冯翊长公主今天入宫,便隐隐有些不安,她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卢夫人试探问:“三郎,公主从宫中回来,说些什么了吗?”
孝琬眨了眨眼睛:“没有啊。娘回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叫我们来吃饭。”
“这样吗?”卢夫人见人都到了,便吩咐仆人把食物都端上来。
饭吃到一半,孝瑜突然走了进来。惊讶之余,卢夫人赶紧放下筷子起身迎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用过餐了吗?”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先后放下了筷子。
孝瑜让仆人去准备自己的饭菜,坐到了席上。坐下时,瞄了一眼孝琬。卢夫人发现了孝瑜的这一动作,更加肯定了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而且,和孝琬有关:“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嗯——”孝瑜支吾了一会儿,眼睛又偷偷瞟向孝琬,“元善见下禅位诏书了。”
“禅位诏书?禅让给谁呢?”胡沐华惊奇地问。
曜珂突然问:“什么是禅让啊?”
“皇帝禅让,就是退位,就是把皇帝给别人当。”坐在曜珂隔壁的曜璎向她解释道。
“给别人当?给谁当呢?”曜珂天真地看着曜璎问。
孝瑜留意着孝琬的反应,孝琬却和大家一样,都在等待孝瑜的回答。孝瑜不再去看孝琬:“给二叔。以后,不能再叫二叔为‘二叔’了,要叫‘皇帝陛下’,知道了吗?”
弟弟妹妹们或是默不作声,或是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曜珂又问:“二叔做皇帝,那舅舅呢?”
孝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你的舅舅,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你们要是想,还是可以去找他的,还有你的长仁表哥他们。”
孝琬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舅舅不是皇帝了?”
“是。你舅舅不是皇帝了,但是孝琬,你是大齐的王子了。”孝瑜说道。
“大哥,那现在的皇帝怎么办?”孝瓘问。
孝瑜似乎嫌他问的不是时候,没有回答孝瓘的问题,只是催道:“再饿就饿坏了,快吃饭吧。”孝瓘还想再问,被孝瑜一瞪,扁了扁嘴,埋头吃饭。
这一晚,府里的气氛格外尴尬。魏帝元善见禅位给高洋,作为高洋长兄的高澄的家人的荣耀倍增,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才对。但是高澄家的主母,高澄的妻子,是元善见的妹妹。于是所有的喜悦,都演变成了一种尴尬。而夜晚,也就尴尬地安静着。
孝珩独自走在长廊下,隔着一堵墙,那边便是生母王氏的寝室。一阵呜咽的笛声从幽冥一般的深处传来,渐渐将孝珩包围其中。孝珩曾经很向往这笛声,但过去的笛声,并不是这样断断续续,好像女子的泣不成声。孝珩所向往的,是那种浮动着流水般淡淡忧愁的笛声,凄凉,但不会让人觉得寒冷。今晚这笛声有一种撕破人耳膜的尖利,让人发悚,这也许是为什么没有人肯到这附近来。
一段很短的距离,孝珩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走到。如同往常一样,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当孝珩走到门口的时候,笛声突然停了下来。孝珩轻轻地将放着食物的托盘摆在门前的地面上,向后退了几步。
他猜想里面的人发现自己了。
卢夫人说王氏连续几日不吃不喝,这样下去病情只会更加沉重。在孝珩的面前说这样的话,用意很明显。孝珩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也已经决定这么做,但是,当他站到王氏的门外的时候,他又退缩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厌恶,总之,他不想见到那个人。
“孝珩?”倚着门,一声低低的询问。孝珩心里一紧,飞快地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