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清时

24、小 柔（三）

　　家里上上下下对冯翊公主现在的处境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一些人私下里议论说，看来高家马上要有所行动取代元氏了。燕氏每天都会抱着绍信到冯翊公主的房中坐一会儿，冯翊公主有养育过四个孩子的经验，常常会给燕氏一些指导，而且冯翊公主被软禁，不能跟外界接触也很少有人去看她，燕氏带着绍信去看她，也是为了给她解解闷。

　　当燕氏把绍信带来的时候，冯翊公主就急着把绍信抱在怀里逗弄。这些天她的生活很少有什么乐趣，每天都能逗弄小绍信，使她无聊的情况改善了很多。冯翊公主一边哄着绍信一边说道：“当年孝琬也是只有这么一点大的小娃娃，转眼间就十岁了，再过两年就该成家立业了。曜珂那么大了，也留不住几年了。”

　　“公主，舍不得让他们离开身边吗？”燕氏笑着问。

　　“还有孝瓘，那孩子的情况更令人担心。郎主把他交给我抚养，我连让他接受我都做不到——自从他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之后，就连对我说话的口气都变了。”回忆起这些，冯翊公主渐渐锁紧了双眉。

　　燕氏说道：“您对四郎君的好，他最终会明白的。”

　　冯翊公主突然低头，将脸颊贴在绍信的额头上，从她的眼角滚下来的泪珠一滴滴掉到绍信脸上：“有一天我不在了，那些孩子可怎么办？曜琳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公主，您在说什么？”燕氏听不懂这莫名其妙的话，但她知道冯翊公主的心里一定隐藏着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冯翊公主赶紧擦去了眼泪，又仔细地为拭去自己落到绍信脸上的泪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绍信被她轻柔的抚摩逗笑了。

　　那些关于高家将要废掉皇帝自立的传言，燕氏也听过一些。或者说并非传言，在高澄的口中，她也听到过。但高澄死后，这件事一段时间不被人提起。但现在高洋的地位进一步巩固，元魏宗室的许多行动开始受到限制，看起来离那一天真的不远了。但凡行禅让之事，前朝宗室几乎都要被杀，冯翊公主大概是担心自己身为皇帝的妹妹，难逃一死吧。燕氏尝试安慰道：“大郎君对弟弟妹妹很照顾，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燕氏也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像在安慰一个将死之人。

　　“孝瑜他，会对他们很好吗？”

　　“会的，一定会的。”

　　冯翊公主苦涩地笑着：“没错，孝瑜会对他们很好。”孝瑜回家之后，她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他打理，把整个家并他所有的弟弟妹妹都托付了他。孝瑜夫妻的表现并没有让她失望，她也不应该有什么忧虑。

　　这时门外一阵响动，孝琬和曜珂追打着跑进来，绕着屋子跑了好几圈，直到孝琬躲到冯翊公主身侧，才停止下来。稍迟一些时候，孝瓘牵着曜琳从门口走了进来。曜琳一看，冯翊公主正抱着小弟弟，立刻跑上去想把他拽下来。冯翊公主便把绍信还给了燕氏。

　　细心的孝瓘最先发现了冯翊公主的神色异常：“大娘，你怎么了？”

　　“大娘没事，只是着了凉，昨晚没睡好，早上还有些难受。”

　　孝瓘将信将疑地点了两下头。

　　“孝瓘，曜璎的伤怎么样了？”自曜璎受伤当日见过一面之后，一直没有人告诉冯翊公主她的什么情况。

　　孝瓘犹犹豫豫地说：“她总算肯把纱布拿下来了，但是又整天戴着帷帽。”

　　“小姑娘哪个不爱美呢？”燕氏道。

　　“那——王娘呢？”冯翊公主问。

　　孝瓘想了一会儿，摇头：“儿不知道。”他一向对那个王氏敬而远之，发生了那件事后，经过王氏居所附近，他都更加小心绕着走。

　　倒是燕氏说道：“听说王娘已经好几天没有从榻上起来过，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曜璎姑娘不愿意再回到她身边去了——”

　　“慧性告诉我了。但还有谁能劝得动王娘呢？”听得出冯翊公主很是担忧。孝瓘知道冯翊公主和王氏关系很糟糕，尽管孝瓘并不讨厌王氏，但他认为冯翊公主应该很讨厌王氏。冯翊公主唤了声“孝瓘”，道：“你二哥——”

　　孝瓘想冯翊公主是希望孝珩去照看王氏。但孝瓘只是等着冯翊公主说下去。面对沉默的孝瓘，冯翊公主竟然也只有沉默。

　　门外等候的曜珂、曜琳的乳母高声叫道：“大郎君来了！”

　　进门之后，孝瑜径自走到冯翊公主面前，行礼毕，冯翊公主没有赐座，孝瑜因此只是站着。孝琬和曜珂高高兴兴地叫了声“大哥”，孝瓘对孝瑜礼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郎今日来，是想带给我什么消息吗？”以冯翊公主的性格来讲，这样的语气过于冷漠。

　　孝瑜的态度很好：“是。公主，您可以进宫了。”

　　冯翊公主一惊，随后被不祥的预感埋没：“你说什么？”本来她应该为此高兴才对，但是这太突然了，紧接在自己被软禁之后，这些日子她未出房门半步，也没有人带给她任何外界的消息，尤其是有关朝廷的。早在高澄在世的时候，便有篡位的野心，堂堂公主被禁足，已经是元氏失势高家得势的前兆，她一直在内心里企盼皇帝平安无事，即使自己被软禁在这里再久也好。

　　“主上说今晚为公主和清河王兄弟举行宴会。公主请尽快准备。”

　　“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宴请我们？”清河王兄弟和冯翊公主、当今皇帝元善见同为前清河王元亶的子女，是亲兄弟。但皇室之中亲情淡薄，兄弟元善见又贵为皇帝，互相之间往来不多。

　　孝瑜尽量用寻常的口吻说：“前几日二叔已到邺城。主上已经下诏进封二叔为相国，加九锡……”

　　冯翊公主凄然一笑：“我知道了。”说话间泫然泪下。

　　“娘！”孝琬生气地瞪着孝瑜。

　　冯翊公主离座拉住要冲上去的孝琬，身体一倾跪倒在地。孝琬赶紧要去扶她，冯翊公主把孝琬搂在怀里，又揽过曜珂哭泣道：“不要生你大哥的气，孝琬。这跟你哥哥没有关系。”

　　“娘，怎么了？你为什么哭？”曜珂怯怯地问。

　　“没有，娘没有什么。”冯翊公主勉强自己想咽下泪，无奈更加泣不成声。

　　孝瓘看着孝瑜，没有生气，只是疑惑。孝瑜转向另一侧，看见坐立不安的燕氏，挥挥手示意她出去。燕氏不无忧虑地看了一眼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子三人，抱着绍信快步离去。

　　孝瑜走到冯翊公主身边，弯腰想去搀扶她，伸出一半的手停顿片刻后又缩了回去：“公主，不必太伤心。二叔说了，没有人会伤害主上和皇后、公主、诸王，主上只是换个地方住而已，一切如常。”

　　冯翊公主止住了哭泣，但泪水依旧盈满了眼眶，她的声音也变得虚弱无比：“让她们进来，我要化妆更衣。”

　　孝瑜走向门外，也许是因为心烦意乱，连脚步都有些慌乱：“都进来，伺候公主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