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96、季 姜（六）

　　郑季姜在梁柱间躲躲闪闪，偷偷推开殿门，竟然听到空气里一声“季姜”，吓得绷直了身体。待静下心来，才意识到这个声音不是什么鬼魅，正是太子高殷。从帘后走出一个泛白人影，是他披着的浅色衫子。

　　“太子——你怎么还没睡啊？”郑季姜侧过去半个身子，好像躲着高殷。

　　高殷走过来，扳过郑季姜的身子，只见她的手臂里抱着一个小包裹。郑季姜脸色一僵，推开高殷用整个背挡住怀里的东西。“是什么？给我看看。”高殷柔声劝道。

　　郑季姜不情愿地把包裹掀开小小一角，窗外照进的昏暗光芒照在一张小小的脸上，安宁地躺在郑季姜的臂弯里睡着。高殷惊讶地看着郑季姜，郑季姜诺诺解释道：“那位姐姐让我把她抱来的，你不会骂我吧？”

　　高殷默默看着郑季姜，郑季姜准备好了挨一顿责骂，甚至连反驳的言语都计划好了。高殷却摇摇头，笑了：“我有什么理由责备你呢？”郑季姜欢欣地笑出来，把婴儿往高殷的手里塞。高殷手忙脚乱地把婴儿接住，婴儿在他们的手里闷哼了几声，幸好没有哭出来。

　　在高殷的怀里婴儿显然待得更舒服，惬意地舒展了下身体，窝在高殷的胸前再度熟睡。郑季姜点起蜡烛，移到了灯光了灯光下，高殷才看清裹在婴儿身上的是郑季姜的裙子，而郑季姜的身上这时只穿了一条中裙。

　　“去取件我的衫子来吧，要厚的。”郑季姜点头，跑着离开。

　　把裙子还给郑季姜，用衫子重新把婴儿包好。高殷看见郑季姜提起的裙子上一些颜色仿佛血液的痕迹。婴儿在高殷的怀中睡得很好，高殷坐在席上挺直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将她惊醒。“季姜，我们得把她送出宫去。”高殷忽然说。

　　郑季姜对着高殷，眨了眨眼睛，跪在高殷的身边，伸出食指戳戳婴儿娇嫩的脸蛋，不吱声。大概是对婴儿的新鲜劲还没过，有些舍不得。

　　高殷又道：“父皇迟早会发现她在这里，那她不是很危险吗？”

　　郑季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点头，高殷的话她不得不承认是对的：“那，要怎么办？太子若派人送她出去，一定会被皇帝发现的。”

　　“你小心把她藏好，明日我到殿前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人可以帮助我们。”

　　郑季姜把婴儿抱起来揽在怀里，用袖子遮挡在婴儿身上，笑着对高殷道：“你放心，我就把她藏在这里，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突然间怀里的婴儿哇哇大哭，郑季姜慌忙学着大人的样子拍着婴儿，婴儿哭泣不止，郑季姜没了主意，又怕惊动了别人，索性把裹在她身上的布拉起来将她整个包起来。

　　“你干嘛？”高殷赶紧把郑季姜拉住，“会闷死她的。”

　　常山王高演走出凉风堂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宦官匆匆跑来：“见过常山王爷。王爷请留步，太子有请。”

　　“太子？”高演平素和这个侄儿没有什么交集，太子高殷虽然在朝中得到不少大臣的拥护，但在高家内部并不得长辈的喜爱，高演也一样。太子高殷和常山王高演，相互之间说不上讨厌，但亲叔侄之间每一次见面都客气得如同陌路。高演漠然答了一声：“好。”

　　高殷在自己的书房里，高演一进书房，就看见高殷和一个少女紧紧依偎在一起。高演迟疑了一下，想起那个少女应该就是皇帝高洋提过的尚书郎郑雏之女。高演咳嗽一声：“太子，郑姑娘虽备位东宫妃，如此在人前卿卿我我，似有不妥。”说罢随意一揖。

　　高殷赶忙站起来，郑重地回礼：“谢叔父教诲。叔父请入座。”

　　“不必了。臣还有政务，不能久留。太子有事，不妨直言。”太子高殷身后的郑季姜，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让高演很不舒服。

　　高殷回头和郑季姜对视一眼，面向高演问：“昨日侄儿读书，遇到一事不明。博士说为人主要有济世之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叔父，父子相亲是因为血脉相连，对他人之子，如何能做到与自己的骨血一视同仁呢？”

　　“以己推人，将心比心，天下父母都是一般心思，等太子到了为人父的那一日，便知晓了。”

　　高殷一笑：“博士说叔父是当世最有德行之人，叔父对百年弟弟的疼爱众所周知，那么叔父也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吗？”

　　高演的神情愈发严肃：“太子，有话直说。”

　　“实不相瞒，确是有事相求。叔父说过能以己推人、将心比心，也请叔父体谅这位为人父母者的心意。”高殷悄然侧过了身，不知何时悄悄离开的郑季姜怀抱着一个婴儿从隔壁屋子无声无息地走出。

　　“太子？”

　　“这是孝静帝之女元楚兰所生，也是河南王血脉。”郑季姜抱着婴儿走到了高殷身边，却不肯再往高演那儿挪去一步。高殷看着高演惊诧的神情，缓缓道：“叔父应当已经听说了元楚兰的事。父皇恐怕不乐意这个孩子留在宫中，恳求叔父将她带出宫去。”

　　高演迟疑地望着郑季姜手里安静的婴儿，无奈地点下了头。郑季姜似乎不能放心，在高殷敦促的眼神中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高演面前，高演弯下腰把婴儿抱起。

　　婴儿落在他手臂里的一刹那，高演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轻轻掀开几乎遮挡去婴儿面庞的布，看见的婴儿脸色怪异。高演抬起另一只手护住婴儿，向高殷躬身：“臣告退。”

　　为高演能够接受自己的请求高殷正高兴着，使劲点了点头：“恭送叔父。”

　　一头栽进车里，心惊胆颤地高演终于舒了一口气，慌忙把婴儿从袖中拉出来。婴儿的脸颊是红的，红得奇异。高演忙把手指探到婴儿鼻下，本应该吹拂在手指上的丝丝气息，等了良久没有半点感觉。高演扯开包住婴儿的衣服，按在婴儿的心口上，应该跳动的心脏在指腹下没有纹丝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