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清时

151、徵 容（八）

　　连敲门声都没有，房门就被一把推开。孝珩面带疑惑不解的神情看着双眉不展的孝瑜，孝瑜只踏进来小半步，环顾四周：“孝瓘呢？”孝珩平静地摇头。孝瑜没有再问，转身出去：“他已经四五日不见人影了，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妙胜尼寺是齐国达官贵人甚至皇室成员最常去的尼寺，孝瓘也跟随静德皇后来过多次，寺里的师太和尼姑们也有不少认得他的。

　　近几日孝瓘每天一早就来，上过香之后就四处逛逛，逛了两天，觉得没有什么新奇的了，就整日在门房里坐着。起初尼姑们还对他的这种行为不理解并且深感惶恐，以为是寺中怠慢了他，但孝瓘并没有提出什么不满意，渐渐地大家就习以为常。孝瓘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门房，也不会打扰其他人。

　　除了香客，妙胜寺里没有一个男人，守门的也是一个老尼姑带着一个年纪还小的尼姑。老尼姑上了年纪，每天除了做功课的时间，基本上在卧室里面待着，指挥小尼姑招待宾客。孝瓘坐在外间，第一天小尼姑还会找他搭讪，后来觉得他无趣，不再和他讲话而是趁有人替她守着偷溜去玩了。

　　每当有贵族女子来到，孝瓘都会躲在窗口张望一阵，这些天竟也见到了不少熟悉的人，只是他从来不让她们瞧见，避免又要客客气气地唠叨一番。

　　这天午后孝瓘用过了斋菜，觉得屋里闷，搬着一张胡床坐到了室外。他选的位置并不起眼，从门口进来的方向，如果不是四处打量，绝对不会看到他的。远远地飘来一阵女子的嬉闹声，正无聊着的孝瓘便把目光向大门投去。片刻，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妇人在婢女搀扶下走了进来，那夫人慈眉善目，一看便知是虔诚的信仰者。

　　后面进来的是一个少女，被婢女簇拥着，孝瓘因此看不清中间的那人。少女是第一次来到妙胜寺，好奇的目光环顾四下。透过婢女的肩头，对面的屋檐下坐着一个少年。少女的目光掠过那个少年，移往别处，忽然一道绚丽的光牵扯住她的眼神。她打量的目光又回到那少年身上，正在向别处张望的少年，呈现在她面前的只是三分之二的侧面。少女哑然。

　　“女儿，不要四处张望。”

　　少女还是经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牵绊住她的目光的，应是那色彩明亮的下裳，然而她频频回首，顾的却是那只露出三分之二的脸。

　　婢女们偷偷向主人探视的方向瞄，引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过了一会儿，孝瓘走到殿里来。殿里居然一个尼姑都没有，孝瓘一想，大概都陪同起先进来的那位夫人去了。他仰起脸望了一会儿，忽然跪下在蒲团上，双手合在胸前，嘴唇一闭一合诉说着心愿。

　　“夫人稍候，这便去请师太。”孝瓘回头，说话的尼姑匆匆消失在视线里，站在门槛外的只是一个美艳高贵的妇人和她的几个婢女。

　　“夫人！”孝瓘惊喜地叫出来。

　　“四殿下？”门外的人正是李祖猗，听到孝瓘的喊声本能地转过头，真正看到孝瓘的那一刻，却是愣了一下。

　　孝瓘欣喜万分地从蒲团上站起来，望着李祖猗好像激动得开不了口。李祖猗有些奇怪，但没有问，走进殿里到孝瓘的面前，半弯腰轻轻地拍着他的下裳，尽量将跪出来的褶皱抚平。孝瓘赶紧退了几步，羞愧地涨红了脸。

　　李祖猗笑道：“四殿下理应注重仪表才是，不然面对生人会被误认为失礼。”

　　孝瓘点着头答道：“是，孝瓘谨记。”

　　“四殿下一个人来进香吗？”

　　孝瓘刚要说出实话，脑筋一转，又说：“我是陪同兄嫂来的，他们要到附近逛逛，我不想去，便在这里候着。”

　　李祖猗问：“是河间王夫妇在这附近吗？”

　　孝瓘一想，说错话了，赶紧解释说：“是我大嫂。”

　　李祖猗没有怀疑，点头认可他的话语，笑道：“我说呢，徵容那小丫头，叫她到寺庙上次香就跟要她命似的难受，莫非这一出阁就改了性子？四殿下对河间王那边比较了解吧，徵容与河间王相处得怎样？她的性子，怕是闯了不少祸吧？”

　　“哪里哪里，河间王如今是‘唯夫人之命是从’啊。”想到在这里说孝琬的坏话，孝瓘不禁有一丝得意。

　　见到孝瓘嘴边不慎露出的笑意，李祖猗忍不住掩口轻笑。有所察觉的孝瓘赶忙端正了姿态，恢复了寻常的样子。李祖猗说道：“徵容生性直率，不拘礼法，若有冒犯之处，四殿下请多多包涵，还望您给她指正。”

　　“夫人客气了。”孝瓘发觉自己又将话题引入了那个只有客套却毫无实际意义的圈子里，不免感到沮丧。

　　李祖猗发觉了他眉间的一点点不快：“四殿下？”孝瓘抬头看着她，眨动着眼睛，等待着她开启新一轮的话题。李祖猗忽然笑了：“我母亲崔太姬说四殿下似与我家有缘，我觉得我与四殿下的缘分果真不浅呢。初见四殿下时觉得你可爱非常，四殿下这般神态，倒让我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候。”李祖猗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也许也是感觉孝瓘的相貌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孝瓘的眼睛一下子炯炯有神：“夫人——您可认得我爹爹？”

　　“你爹爹？世宗皇帝？”李祖猗的表情困惑，然后笑着答道：“世间的人都知道啊，不是吗？”

　　孝瓘使劲晃了晃脑袋：“不是的。我是问，你可见过我的爹爹？”

　　李祖猗又想了一会儿：“见过的，在今上与皇后大婚时。彼时我在阶下，只有远远一望，无甚印象。不过文襄皇帝，是举世共誉的美男子呀。”说这话时，李祖猗含笑看着孝瓘。

　　孝瓘不甘心地问：“仅仅是如此吗？”李祖猗微笑点头。孝瓘的整个脸都在霎时变得惨白，努力挺直的脊背也因为肩膀的下垂失去了力量。

　　李祖猗惊讶于他的变化，忙扶住他的肩：“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