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16、义 宁（一）

　　正是御驾起行的这一天，天上落起了雪，不大，像柔柔的棉絮。

　　未作了充足准备的孝瑜感到一阵阵寒意，伸出手，片片雪花便落到掌心上，孝瑜郁郁地叹了声。和他同样骑在马上的长广王高湛听到，忍不住笑了几声。孝瑜瞥了他一眼，仿佛有点气他笑话自己。皇帝出现了，孝瑜远眺过去，见皇帝的手边，扶着一个女子：“主上此番带了哪个后宫随行？”

　　“你想知道？”高湛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孝瑜忍了忍，没有把质问的话说出口，高湛的这种语气也是常见的。高湛似笑非笑地道：“是主上的新宠，燕氏。”

　　孝瑜的眼神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燕氏？哪个燕？”

　　“‘秋去春来双燕子，愿含杨花入巢里’，说起来，怕也是你的熟人。”高湛笑眯眯地盯着他。

　　一个名字立刻闪过了孝瑜的眼前：“燕小柔？”高湛含笑不语，算是默认。孝瑜叫道：“怎么可能？我前日才在静德皇后处见到她。她是绍信的生母，如何会托身陛下？静德皇后不会向陛下解释吗？”

　　高湛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不能？大哥早就死了，又如何管得住他的女人？二哥现在是一国之王，坐拥天下，向静德皇后讨要个女人，静德皇后难道还能说‘不’？孝瑜，那燕氏跟了主上，也没什么不好，你家的小郎君，或许就能因此一步登天也说不定。”孝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天气凉了，人也慵懒起来。卢妃便成日待在自己的卧房里，闭门不出。榻边添了一把胡床，坐在胡床上的女子默默看着卢妃一颗一颗拣着酸梅，许久：“此番离去，不知何日再相见了。”

　　襄城王妃的眼中滚下一行晶莹的泪水：“回去之后，我也不知我将再嫁往何处，又是如何的命运。”按照太后的意旨，范阳卢家一早就提出接襄城王妃回娘家，择期再嫁，但被襄城王妃一拖再拖，始终不肯离开。这次是太后亲自下旨，让襄城王妃回乡改嫁，襄城王妃只有依从。离开之前，特地来到邺城向儿时的好友、同族侄女河南王妃告别。

　　“为什么他生前不能与他好好相处呢？即使用一辈子去后悔又有什么用？”从卢妃口中轻轻飘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卢妃的话一字一字敲打在襄城王妃的心上。襄城王妃捂住脸哭泣，一方丝巾递到面前，襄城王妃取过，仔细拭净脸上的泪痕。望着她逐渐平静，卢妃苦笑，掩藏着无限忧虑。襄城王妃道：“把心事说出来吧，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够听你倾吐。”

　　卢妃看着襄城王妃勉强平静下来的脸：“不觉得听人诉苦是一种折磨吗？”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一句话，襄城王妃一脸茫然，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既然你都听下了我的苦楚，当是还你一报。”

　　卢妃撇过头：“我无话可说。”冷漠得不像样。

　　襄城王妃泛起奇异的笑，也许是因为她目中未散尽的泪光而显得特别：“你说过，你初识河南王，是在我的婚礼上……”虽然卢妃没有面对她，她还是看到了那倾泻而下的泪水。

　　卢妃初识河南王是在襄城王高淯——那时还不是王爷，和他的妻子卢氏的婚礼上。在晋阳的渤海王府里，她跟随家人，和其他的女宾一起饮宴。和姐妹躲到阁中一起饮酒之时，两个少年兀然出现在了阁中。

　　那是两名少见的俊雅风流的少年，他们一出现，引得阁中的众少女频送秋波。其中一人倨傲地立于一侧，冷淡地望着他们，另一人则热情地向少女们敬酒。少女们都欢喜地接受他的敬酒，也乐于在他面前表现：能进得内府的，想必是高家至亲，身份尊贵非常，除此之外，无论是他的衣冠楚楚的华丽，还是顾盼生辉的风采，也都十分的吸引人。

　　当他行至自己面前时，卢氏出神地望着他美好的面容，竟然忘了举酒，直到女伴低声唤她，卢氏才羞红着脸慌忙握起杯：“……小女失礼了。”

　　他大方地一笑：“孝瑜先干为敬。”眼望着他举杯至唇边，抬起手臂，宽大的袖子掩去了他的脸孔。卢氏举酒在口边，眼神却不曾离开他。她记住了，他叫“孝瑜”。

　　他晃晃手中的空杯，立刻有少女提了壶给他添酒。正该从她面前走过去敬下一桌时，他却停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卢氏脸一红，之前他只是敬酒，并没有细问任何一个少女的身份或者姓名。卢妃不禁揣测他问自己的缘由。身旁早有人起哄似的喊道“慧性”、“卢慧性”，但他只是含笑凝视着自己，没有移步。于是卢氏提起了勇气答道：“小女，卢慧性。”

　　“慧性？原来你不只美丽，也一定如你的名字那般聪明灵动。”卢氏垂下了头，在他的笑声中满脸绯红。

　　站在阴影里的少年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半个月后，她得知了高家派人来下聘，为高澄的长子高孝瑜聘娶范阳卢慧性，高孝瑜也同时被封为“河南郡公”。

　　半年后，她正式嫁入高家。新婚之夜，来到新房中的丈夫如她初见时一般的风光，但对她却是换了一副面孔。

　　他以交涉的口吻对她说：“我的九叔长广公自作主张地对祖母说了七叔婚礼那日我问你姓名的事，让祖母以为我中意于你，迫我娶你为妻。”在新妇茫然的注视中，他懊恼地坐在榻上：“我要澄清这个误会。询问卢姑娘的姓名只是一时兴起，请你不要做他想。我得知祖母派人向卢家下聘，还赶到邺城求父亲为我向祖母说明，他却道‘木已成舟，你就接受吧’。娶你，是迫于无奈，我们的婚姻是一个错误，并非是我想要的结果。你若此时反悔，我可为你大开河南公府的门；否则，便请你配合我，做好河南公夫人。”彼时他还年少，语气中有着几分少年的任性，却认真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