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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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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川西某座大山中,明月高挂,山影幢幢。十多名白衣抹额的少年在山沟中升起了营火,围坐成一圈,抱膝而坐,欢声笑语。年轻好看的面孔被火光应得透亮泛红。如果靠得近看,会发现清一色的俊秀少年中,还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她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女子,也是唯一没有绑抹额的一个。她腰挂长剑,一头秀发用道冠束起,七分美貌之余,更带着三分英姿飒爽,与少年们谈笑风生,一派爽朗自若,笑道:“师尊自来告诉我,仙门百家琴修,无有出姑苏蓝氏者。今日可是让我大饱耳福啦!回头我便把我那琴给砸了。”
一名少年笑道:“藏色姐姐,你可千万别!术业有专攻,我们姑苏蓝氏以音律为长,琴弹得比你好,那是应该的!可是我们的剑术,都远不及你啊。如若没有你替我们挡住那摄魂怪,缓得一缓,我们也没法这么快就用曲子制住牠。”
这美貌女子,便是抱山散人的女徒弟,藏色散人。她初下山涉世,常混在各家子弟中一起结伴夜猎。近来偶然邂逅应邀前往蜀中除祟的姑苏蓝氏子弟。这群少年虽然是清一色的男子,但都极为雅正且彬彬有礼。因蓝家家规严格,子弟们也都长得端正俊秀,没有人会如别家子弟,看她美貌便不住观看、或出言调戏。这让她觉得很自在。她昔日在山上,也习惯照料师弟师妹,因此很快就跟蓝氏子弟打成一片,将这群少年当成弟弟似的。
藏色笑道:“既是庆功,那我们便来行酒令吧?”
她此言一出,蓝氏子弟们纷纷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藏色奇道:“以往在山上,师尊都让我们这样玩儿。怎么啦?”
蓝氏子弟们纷纷望向坐在主位上默默看着营火,脸色严肃不发一言的蓝启仁。他们之中,有几名少年的神情颇有些跃跃欲试,却听蓝启仁冷声道:“蓝氏家规禁酒。”
藏色:“……”
蓝影低声道:“可是我们是在外面夜猎啊!又不是在云深不知处……”
蓝畅叹道:“有古板的二师兄在,出来也不能好好地玩儿。”
小师弟启明:“我、我好想念大师兄……”
“呜,青蘅君……”
蓝启仁起身,淡淡撂下一句:“今晚谁喝酒谁回去云深不知处等着挨戒尺。”说罢便转身离开营火,往树林中走去。
蓝家师弟们纷纷蔫了。大家围着营火安静看着火光发怔,谁也不再说话。
藏色轻声问:“为什么你们蓝家禁酒呀?”
蓝影恹恹地道:“因为我们都是佛弟子…佛子在家五戒中,禁杀、盗、淫、妄、酒。”
藏色奇道:“杀、盗、淫、妄这些都是正人君子做不得的。但不能饮酒又是为何?”
蓝畅道:“因为若喝醉了酒,人就会无法自控,做出前面四件坏事。”
藏色叹道:“那倒也是。可并非人人都会如此呀。”
蓝畅低声:“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姑苏蓝氏的人,大都酒量很差。”
“噗。”藏色笑道:“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不是所有人都是海量。只要酒品不要太差就好。”
小师弟启明轻声道:“还有一个原因。”
藏色道:“是什么?”
启明脸红了一下,轻轻道:“传说中,我们姑苏蓝氏的人,雅正、坚毅、执着、一往情深。一旦动情,那这份情便如醇酒,会被一直珍藏、深埋在心底。越陈越香、越放越烈,直到把自己给醉倒,醉得彻彻底底,不省人事。所以,姑苏蓝氏禁酒。”
“哈哈哈哈哈哈……”藏色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启明憋红了一张清秀而略带稚气的小脸。蓝畅拍拍他的背,温声对藏色道:“藏色姐姐,启明没有胡说八道。这真的是悄悄流传在云深不知处的家族传言,更是我们蓝家人避无可避的魔咒。两年前……”他说到此,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姑苏蓝氏子弟人人黯然,都垂头不说话了。忧伤的气息悄然弥漫。
藏色见他们如此,微微吃惊,小心地试探:“听说你们姑苏蓝氏出情种,看来果真有其事。你们给我说说,你们家近来可有出过这样的事儿?”
蓝畅轻声:“有的……那是一场惨案。”
蓝影叹息:“两年前,我们大师兄青蘅君,就是因为这样闭关,自毁一生。”
启明哽咽道:“我们都好想念他,我们想要豁达开明的大师兄带我们夜猎。”
蓝畅低声:“大师兄他剑术强、医术好,还是我们姑苏蓝氏最厉害的琴修。他表面严肃清冷不苟言笑,其实跟他熟了之后,你会发现他其实很温柔爱笑的。他心可软了,对我们最是照顾有加。就算我们犯错,他也时常不忍心罚我们,反而背着长老们维护我们。他偶然跟我们开起玩笑,也比二师兄有趣得多。可是两年前,他被一个邪道的小魔头勾引……那小魔头杀了大师兄的恩师。然后我们才知道,那个小魔头是女扮男装,故意接近青蘅君,好下手杀他的恩师。青蘅君知道了此事,愧疚得差点抹脖子自尽……”
藏色:“天哪。”
蓝影叹道:“还好二师兄立刻夺剑,死死抱住大师兄,不让他寻短见。长老们赶来后,大师兄也冷静下来了。大师兄为了不让长老们杀他心爱的女子,护在那女魔头身前,说这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谁要动她,必须先过他这一关。长老们无法,只能让大师兄将那女子带入云深不知处,拜堂成亲。大师兄因为累死恩师,引咎自责,愧于继任家主之位,就这样从此闭关了。他找了一间屋子把我们嫂子关起来,强迫自己不去见她,夫妻二人长年不相见……”
藏色听了叹息不已,良久轻声道:“听说青蘅君少年成名,风光无两,是一方秀逸名士。可惜我是无缘得见了。敢问青蘅君名字?”
蓝畅道:“大师兄名照,字重光。”
藏色赞道:“人如其名,好一个光明灿烂的名字。”她说着,笑道:“启仁名化。这兄弟二人,可是一个照明天下,一个春风化雨?”
蓝影笑道:“是啊,大师兄号称琴、剑、医三绝。青蘅君当年的锋芒,是谁也掩盖不住的。二师兄却从小喜欢读书,这三样都不如兄长,但却是个很有学问的老学究。”
藏色忍不住笑:“老学究?启仁才十九岁,只比我大几个月呢。”
蓝影默默点头:“二师兄其实不老,就是留着胡子,又那般少年老成,严肃古板。倒像是比我们老了十岁。”
藏色又笑:“听说青蘅君长得很俊?他是你们这一代子弟中容貌最出众的吧?无怪被人家邪道小魔女看上。”
启明笑着说:“我们蓝家双璧容貌都很出众。”
“蓝家双璧?”
“就是大师兄与二师兄啊,”蓝畅道:“他们是亲兄弟,一般的容貌出众。”
蓝影补充道:“但是大家提起我们蓝家双璧,都说哥哥是俊,弟弟是俏。”
藏色愣了一下:“启仁很俏吗? “
蓝家师弟们笑成一团。
蓝影抱着肚子:“噗……哈哈哈……二师兄就是因为长得太俏了,才留胡子!”
蓝畅笑道:“藏色姐姐,你有所不知,二师兄名叫蓝化,他小时候与少年时代的小名叫做“幻化”。你知道什么是幻化吗?”
藏色笑道:“是什么?”
蓝畅笑着解释:“幻化是佛母摩耶夫人的名字。摩耶夫人长得很美,就像幻化出来的仙女,所以叫幻化。藏色姐姐你已经很美,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貌女子。可是二师兄没有留胡子的时候,比你还美!”
藏色本自性情爽朗不让须眉,可就算再怎样豁达的美貌女子,你若说谁比她还美,她定然是会介怀的。藏色也不例外。她当下便有些不服气,嗔道:“启仁一个男子,怎能比我美?我不信。”
蓝家小师弟们笑得东倒西歪。
藏色起身便往树林中去找蓝启仁。她行不多远,果见蓝启仁在一株树下静静打坐,恍如老僧入定。她靠近时,蓝启仁忽然睁眼,她这才仔细看,发现蓝启仁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清亮,眉目清俊柔软,鼻子也生得甚为秀逸。嘴唇甚薄,是很好看的形状。就算是留了胡子,看起来也让人感到很舒服。
如果可以忽略掉那冷冷的目光以及严肃得如冰如霜的神情的话……
蓝启仁淡淡道:“道友何事?”
蓝启仁就是这个样子的。蓝家师弟们年纪比藏色小,都亲切地喊她姐姐。唯有蓝启仁,虽然略长她数月,但不叫她藏色也不叫她贤妹,就是一丝不苟、男女不分地尊称她“道友”。
藏色叹息一声。
也许是经历了兄长的变故,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起下一任家主的重责,必须要严于律己、带领师弟们,于是造就了他这般冷冷淡淡、严肃古板的性情吧。偌大的姑苏蓝氏,不能人人都是情种,不能人人都任性胡闹,总要有几个清醒的人……
藏色轻声道:“启仁,回去陪我们一起玩吧。我还有件事情想问你。”
蓝启仁冷冷道:“道友莫要怂恿我师弟们饮酒。姑苏蓝氏家规法不容情。我也不会像我兄长那般,替他们遮掩。”
藏色忍笑道:“好,好,不饮酒。我们以茶代酒,可好?”
蓝启仁静静地放腿,而后利落起身,往营火走去。二人并肩走着,藏色一面笑:“启仁,你跟我一般大,正该是爱玩的年纪啊。”
“……”
“你这个样子,看得我怪心疼的。”
“……”
蓝启仁一路上一言不发地与她回到了营火旁坐下。蓝家师弟们见他回来了,欢声雷动,喊着:“行酒令!行酒令!”
藏色笑道:“启仁说不许饮酒。其实这行酒令嘛,本就是一种游戏,输了的人认罚,也不一定要罚饮酒的。”
蓝畅笑道:“那要罚什么?”
藏色明眸一转:“这,可要由行令的令官来决定。你们头一回玩,自然是由我来当令官。但是我罚的事情绝对无伤大雅,不会违背你们姑苏蓝氏雅正的家训。”
蓝氏子弟们纷纷笑道:“好好好!姐姐你快说吧,怎么玩?”
藏色笑着解释道:“行酒令分很多种,有诗词令、对联令、猜枚、击鼓传花。”
蓝影一怔:“前面两种,就是令官出题,答者对诗对联么?我们云深不知处逢年过节也玩这个。”
蓝畅摇头晃脑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启明笑着接:“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藏色笑道:“原来你们也玩。这就容易啦!想想也是,对联对诗原来是雅事,你们肯定都会。”
蓝畅忽急道:“不能玩这个!”
藏色奇道:“为什么?”
启明小声道:“因为二师兄读书最多,又博闻强记。每次玩对联对诗,都是他赢……”
藏色一惊:“那我们今天绝对不能玩这个!”
蓝启仁:“……”
蓝家师弟们笑成一团。好半晌才纷纷抱着肚子道:“那藏色姐姐,我们玩什么?”
藏色笑道:“猜枚就是把瓜子、莲子或黑白棋子等握在手心里,让别人猜单双、数目或颜色,猜中者为胜,不中者罚。”
蓝家子弟们纷纷摇头。蓝影叫道:“这样太无聊了!是给小孩子与不认识字的老百姓玩的!”
藏色笑道:“猜枚你们嫌无聊,对联对诗启仁又绝不会输,那只能击鼓传花了。”
蓝畅问道:“什么是击鼓传花?”
藏色道:“就是十数人或几十人围成圆圈坐下,一人手上拿花。令官在圈子外面击鼓,鼓响时众人开始依次传花,至鼓停时,花在谁手中,谁就要受罚。”
蓝氏子弟纷纷笑道:“这个好!又好玩又公平!”
蓝影愁道:“可是我们没有鼓也没有花啊?”
藏色笑道:“这儿没有鼓,可是你们姑苏蓝氏有琴啊。我们可以弹琴传花。”说着取下自己道冠上的玉莲花,笑道:“这不是花吗?”
蓝氏子弟欢声雷动,纷纷叫好。随即有人将自己的琴给藏色递过去。藏色将玉莲花交在那名子弟手里,抱琴起身走出圈外,笑道:“我来弹琴行令。琴声起,你们就开始传花。琴音停止便不可再传,否则军法从严,罪加一等!”
蓝氏子弟们笑:“快开始吧!”
藏色纤指拂弦,弹奏起来,曲调平和舒缓。蓝氏子弟们一面传递花朵,一面侧耳倾听,不多时都跟着唱起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藏色忍不住赞道:“姑苏蓝氏果然人人精通音律。这首苏轼的卜算子,你们竟都会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藏色越弹越快,纤指翩飞,一双妙目瞅明了花即将传到蓝启仁手上时,琴音嘎然而止。蓝启仁握着手中玉莲花,呆住了。蓝氏子弟纷纷大笑起哄:“花在二师兄手上!二师兄!认罚!认罚!”
“藏色姐姐,快罚他!”
藏色笑而起身,来到蓝启仁面前。蓝启仁淡淡道:“道友要罚什么?”
藏色笑道:“你别担心,我绝不会叫你做不雅正的事情。可是有件事情,我忍你很久了,启仁,我要与你讨个说法。”
蓝家师弟们闻此,纷纷诧异地把耳朵竖起来了。蓝启仁神色一凛,歉然道:“蓝化初涉江湖,少不更事,如有冒犯了道友之处,尚祈见谅。”
藏色忍着笑,装作一本正经,道:“好说。”
蓝启仁又问:“方才道友说有事问我,可是为此?”
藏色点点头,肃然道:“习俗上,结了婚的男子才可以续须。启仁你才十九岁,还没有妻室,就续须了。一路行来我走在你身边,多少人对我们指指点点,说我是你老婆。这真的很不雅正,你知不知道?”
她此言一出,蓝家小辈们先是一愕,随即都猜出了她的心思,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蓝启仁满面愧色,又不知师弟们为何发笑,不禁含怒瞪了师弟们一眼。
只听藏色又道:“就算我不介意,启仁你也不好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对不?”
蓝启仁尴尬不已。
藏色从行囊中取出自己修眉用的剃刀,笑对蓝启仁:“我剃你的胡子,不伤大雅吧?”
蓝启仁面有难色,道:“这……”
藏色柳眉一竖,嗔道:“是你的胡子重要,还是我的清白重要?!”
“噗哈哈哈哈哈哈……”蓝影笑得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扶着蓝畅肩膀。启明已经笑得倒在蓝影腿上了。
“……”蓝启仁被藏色说得无言反驳,何况愿赌服输,只好两眼一闭,在师弟们的笑闹声中,任由她剃了自己胡子。
藏色剃完一看,不禁怔住。蓝氏子弟们亦是暌违两年,终于又见自家二师兄的真容,一时也看得目不转睛。剃了胡子的蓝启仁,俊俏文秀,玉雪冰姿,浩气清英。加以一脸的冷淡神色,更添一番脱俗出尘之感。确实不下于藏色这个美貌女子。
过了良久,启明才轻轻道:“二师兄真的越来越好看了。比两年前还……”
蓝启仁的眼刀杀了过来。启明连忙闭嘴。
藏色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输了。”
蓝启仁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藏色收拾了一下心绪,回到琴前坐下,笑道:“好啦!咱们继续玩!”
琴音又起,这次琴音止息时,玉莲花正好落在小师弟启明手里。欢笑声中,启明被大家簇拥着站了起来,红着脸道:“藏色姐姐,我没有胡子让你剃。你不可以剃了我的眉毛啊!”
藏色笑道:“不剃你眉毛。我想罚你弹曲子。若弹不出来,我再剃你!”
启明笑道:“好,姐姐只管出题。”
藏色笑道:“可不能罚你们平日常弹的曲子。那就太没意思了。”
蓝影笑道:“姐姐只管出题吧。上至宫廷雅乐、下至民间小调,天底下还没有我们姑苏蓝氏的琴修不会弹、不会唱的曲子。”
藏色明眸一转,从怀里拿出一本曲谱:“《花间集》如何?”
蓝氏子弟们皆是微微一愕,随即都低垂了头静默下来。小师弟启明见了谱集,先是眼睛一亮,随即羞愧地跟着垂头。蓝启仁低低道了一声:“胡闹。”
藏色讶然道:“你们怎么了?这是在害羞吗?”
“嗯……”蓝影低声道:“《花间集》好是好,就是不够雅正。”
蓝畅轻声:“雅是雅了,可是不正。”
藏色:“……”
启明小声道:“《花间集》是唐末五代风气最盛、成就最高的词曲。我们姑苏蓝氏子弟,当然不可能不学、不可能不会。可是,这词谱内容多写贵妇美人日常生活、装饰容貌。女子素以花比,写妇人之媚的词集故称“花间”。绮筵公子、绣幌佳人眉眼传情,当筵唱歌,辞藻极尽软媚香艳之能事……”
藏色笑道:“好啊,原来你们不是不会弹《花间集》的曲子,只是不敢弹?”
蓝影道:“长老们不鼓励我们弹……”他又望了一下蓝启仁:“二师兄也不允。”
藏色笑而摇头:“你们这群小古板,还真是……小小年纪,为什么跟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似地?《花间集》描写的也不过是美人美景、世间至情,有什么好诟病的?”
蓝启仁起身就走。藏色忙拉住他,笑道:“启仁,你尤其不能走。我接下来要启明用《花间集》里面的曲子来歌咏一下你的美貌呢。”
蓝启仁气得脸色发青。蓝畅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其余蓝氏子弟们见他没憋住,纷纷跟着笑得东倒西歪。
蓝启仁望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师弟们,咬牙:“都是兄长惯坏了你们!”
蓝畅笑道:“可是大师兄也弹这样的曲子的!二年前千江客栈那一晚,我们都隐约听见大师兄房里传来《凤求凰》的曲调,大师兄那一晚喝醉了。我们都觉得,小曦臣就是那个时候……”
蓝启仁气得怒喝:“住口!!!”
蓝影笑着帮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啦!涣涣又乖又爱笑,谁人不疼谁人不爱,谁抱了他谁都不愿撒手!二师兄你不是最疼他的吗!上次涣涣尿在你身上,你眉头都没皱一下。连他拉着你领子喊阿娘,你都不生气。”
蓝启仁头痛地扶额。
藏色奇道:“小曦臣?涣涣?你们在说谁?”
蓝畅笑道:“就是我们大师兄的儿子蓝涣。他一岁啦!是我们大家的小宝贝。也是未来的蓝家家主。”
藏色笑道:“原来如此。青蘅君酒后一曲《凤求凰》琴挑夫人,所以喜获麟儿?可惜青蘅君闭关了,我不好上你们云深不知处贸然打扰他。你们回去,且替我给他道喜啊。”
蓝畅笑道:“一定一定。”
藏色笑道:“启明,我让你从《花间集》选一首曲子歌咏启仁的美貌。你想好了吗?”
启明偷眼望了一下一脸生无可恋的蓝启仁,低声道:“我想到了一首,虽不出自《花间集》,却是咏梨花的,我觉得很适合二师兄!”
藏色笑道:“可以可以,快快奏来。”
启明取了自己的琴,手抚七弦,边奏边唱: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启明虽是蓝家子弟中年纪最小的,琴音却极为清透,加以嗓音温润,竟将此曲超凡脱俗的韵味唱得淋漓尽致。他弹琴之时,人人沉醉其中,曲中梨花香烂漫,曲外月光下的蓝启仁神色如冰如霜,又当真是冷浸溶溶月,乍看就似梨花仙子下凡一样。
一曲奏罢,蓝氏子弟纷纷叫好。藏色感叹道:“‘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此曲雅绝清绝、意气高洁,虽非出自花间,却又真是太适合天姿灵秀的启仁了。”
她感叹罢,笑道:“咱们继续吧。”说罢琴音又起。蓝家子弟们又和着她的琴音唱起来,手中玉莲花传递来去,气氛紧张热烈不已。藏色笑望着他们,指下越奏越是急促。在花即将递到蓝启仁手中时,她再次看准了时机,琴音剎那而止!
蓝启仁:“……”
“二师兄!二师兄!”
“二师兄!你又要认罚啦!”
“藏色姐姐,这回罚他什么?”
藏色笑而起身,来到蓝启仁面前,将《花间集》递给他,笑道:“启仁,这次我也不为难你了。这本词谱里面,随你挑一首。”
蓝氏子弟们笑得东倒西歪。蓝启仁并不接谱,板着脸道:“道友出题吧。”
藏色笑道:“好。”说罢随手翻到一页,递给蓝启仁:“喏,就这一首。”
蓝启仁瞄了一眼,见是一首温庭筠的《更漏子》。他也懒得推托,毫不含糊地取琴便奏: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
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
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
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不同于启明的嗓音温润,蓝启仁的歌喉甚为清幽,与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冷意。可便是这股清绝冷绝,更将词曲中语淡情浓、清冷凋零的怨情愁绪表现得恰到好处。画面中的“残月”、“落花”,烘托得人的情思更加明显。蓝启仁自己或许不知,然他随手弹奏,淡淡唱来,竟是生生将这词曲唱出了缠绵不尽、孤寂惆怅之感。
琴音停歇后,周围一片安静。蓝启仁冷冷地望了怔怔看着他的师弟们一眼,道:“怎么了?”
蓝影开口,似乎想说什么,立刻又闭上了嘴。蓝畅也一样欲言又止。几人面面相觑半晌,小师弟启明终于轻声道:“二师兄,你的‘旧欢’是谁啊?”
蓝启仁皱眉:“你说什么?”
启明是个正直且有话直言的孩子,虽摄于蓝启仁的威严,仍是小声道:“二师兄一定有想念的人。不然怎能将这首《更漏子》唱得如此,如此……”
藏色微笑:“如此千转百回、如怨如诉。”
蓝影蓝畅默默点头。
蓝启仁皱眉:“此曲为‘林钟商调’,全词四十六字,前片两仄韵,两平韵。后片三仄韵,两平韵。这样的词曲,本就有凄凉惆怅之感。”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