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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为计深远 ...

  •   外边天寒地冻,鸟兽绝迹,耶律璟出去几回,都扫兴而归,只得与自己几个宠臣日夜在宫中纵饮寻乐,一应政事益发交由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和南院大王耶律挞烈处置。这日醉中忽然记起转眼就是新年,又命翰林院下了一道旨意,正旦日只在宫中赐宴,不接受百官及外国使节朝贺。元日朝贺事关国体,礼部已准备许久,何况除西夏、北汉、南唐等国外,宋国今年是首次派遣使者至上京,此旨一下,群臣哗然。耶律屋质和耶律挞烈二人商议过后,一起率北院南院诸臣进宫,欲行劝谏,耶律璟以圣躬违和为由,来了个避而不见。耶律屋质无法,只好私下找了萧思温等人,请他们得便劝说皇帝改变心意。

      天空铅云密布,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
      萧思温和五坊使霞实里喝得脸上红红的,都有了七八分醉意。从昭德殿出来,两人相视一笑,霞实里道:“北院大王莫非还不清楚皇上的性子,叫我们来劝,只怕还没开口,便已让人打了出来,打出来倒也是小事,扫了皇上的兴,岂是人臣所为?”
      “是啊,免就免罢,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宋国明年便不派遣使者来贺节了?”萧思温道:“咱们陪皇上喝酒吃肉不乐么?又何必自讨没趣。”
      霞实里抚掌称是,又道:“说到喝酒,我们可都翘首以盼,等着赵王和猗兰令哥的喜酒呢,不瞒大人说,下官连贺仪都早就准备好了。”
      “大人有心了。”萧思温搭着他的肩膀,笑道: “孩子们的事,还得等皇上开金口,我便先卖个关子罢。”
      “那下官就静聆佳音了。”霞实里压低声音:“下官斗胆说句不敬的话,将来那至尊的宝座,也不知道是太平王的,还是赵王的,但是国丈的宝座,无论如何可都是大人的了。”
      萧思温哈哈大笑,两人携了手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刚出东华门掖门,忽见一人从一辆马车后转出来,躬身施礼:“拜见叔父。”又向霞实里拱了拱手:“五坊使大人。”
      萧思温抬眼一看,见是自己堂侄萧海只,面上笑容不觉淡了几分:“你在这里作甚?”
      萧海只陪笑道:“皇后不知有何事,忽遣人召见侄儿,因此我连忙赶来,不想碰上叔叔,真是意外之喜。”
      萧思温不咸不淡与他敷衍了两句,道:“既是皇后召你,那快进去罢。”
      “是,恕侄儿不恭,要先行一步了。”
      萧思温与霞实里看着他进去,拱手话别,也各自上了马车去了。

      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行人,清脆的马铃声,车轮碾过雪地的吱呀声,清晰入耳。
      萧思温端坐车上闭目养神,莫名的心生烦躁。萧海只的父亲萧山与他同一个祖父,是近堂兄弟,但两人关系素来一般。萧山认为萧思温才具平庸,只会靠家世出身和谄谀拍马获得官职,心底很瞧不上他,萧思温觉得萧山自大狂妄,处处爱争强斗胜,对他也很是厌恶。萧思温娶了太宗长女燕国公主吕不谷后,萧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与堂弟一争长短,又妒又恨,竟上书请求外放州县为官,好几年才回来。后来两人相继生儿育女,十余年里,萧山的妻子生了三男二女,萧思温一直没有子嗣,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萧山心里好过了些,也安分了许多。会同二年,太宗耶律德光册封年仅四岁的次子耶律罨撒葛为太平王,会同九年,他倾契丹之师南征晋国,临行之前,流露出要为爱子选妃的意思,萧山的长女正好与罨撒葛年龄相当,他为此不惜重金收买太宗身边重臣,欲把自己女儿推上王妃之位,谁知耶律德光没有听任何人的意见,直接把萧思温的长女萧胡辇指婚给罨撒葛,这样一来,两个冤家兄弟旧恨未消又添新仇,断绝了一切往来。
      马车停了下来,萧思温沉浸在久远的往事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仆人打起车帘,轻声道:“大人,到家了。”
      萧思温如梦初醒,“唔”了一声,扶着他手下了车。
      回到上房,吕不谷却不在,萧思温问道:“夫人呢?”婢女答道:“夫人携了燕燕令哥去弘福寺斋僧了。”
      他一怔:“不是一早就去了,还没回来么?”
      婢女道:“是。”
      “那猗兰呢?”
      “猗兰令哥仍是一个人在房里呆着,不愿意出来,也不许人吵扰。”
      他更了衣,一径去了前边的书房。下人们把烧得通红的大铜火盆搬进来,又陆续在几上摆上细果茶点,皆垂手退下了。

      萧思温在房中缓缓踱步,满脑子都是适才与萧海只碰面的情景,他谦卑恭敬得有些过分的态度
      娶了太宗的长女后,萧思温步步登高,待到当今皇帝继位,更是一跃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但萧思温春风得意的同时,并没忘记对堂兄萧山的打压,萧山渐渐被皇帝冷落,最终被寻了由头,解除了一切官职
      近些年,萧山赋闲在家,不见外客。他的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萧海只和萧海里两人却开始在朝中族中崭露头角。这两兄弟与乃父直来直去的性子颇为不同,心性圆滑,善于与人结交,并且往往能够投耶律璟所好,是以仕途一直尚算顺畅。萧思温虽与其父不和,对他兄弟俩倒并没什么意见,何况萧海只和萧海里二人每次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叔父”,他虽没有如对族中其他子侄辈那般,伸手提携他们一二,却也从来没有去为难过他们。只是,这次萧海只盘算把幼妹许配给耶律贤的事,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萧思温在椅上坐下,暖了暖手,忽然开口:“来人!”
      一名仆人应声而至,他道:“去把张先生请来。”
      “是。”

      张奕是个饱读经史的儒生,早年在燕京留守府当一小吏,后获萧思温的赏识,被收作门客。萧思温对他很是信任器重,许多机密之事都与他相商,张奕为报知遇之恩,也是尽心尽力为他出谋划策。
      待他坐下,萧思温将今天见到萧海只的事详细跟他说了,张奕道:“皇后无子,对大皇子视若己出,此刻召他,只怕谈的还是纳妃的事。”
      “嗯,皇上心里应该已是准了这门亲事了。”
      张奕道:“学生认为,大人应该想方设法阻止此事。”
      萧思温道:“为什么?”
      “大人心里明明白白的,还需要问学生吗?”张奕笑了笑,道:“自宗室到朝臣,人人都认为太平王和赵王两人实力相当,角逐皇位的胜算各占一半,没有人将大皇子瞧在眼里。但是,难道大人真觉得大皇子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吗?”
      萧思温耳边回荡着霞实里今天那句话,“将来那至尊的宝座,也不知道是太平王的,还是赵王的,但是国丈的宝座,无论如何可都是大人的了”,霞实里说是,正是他一直所想并坚信不疑的,可是现在萧海只最近的举动,着实让他开始有些不安。
      他沉思片刻,终于道:“若圣心已定,我又如何阻止?”
      张奕道:“当年萧山想把大女儿嫁与太平王,大人是怎么做的,如今故技重施,同样会很有效。”
      “你是说燕燕。。。。。。”萧思温断然摇头:“不行!”
      “太~祖和淳钦皇后通共三个嫡子,大皇子是人皇王嫡孙,太平王为太宗之子,赵王为李胡爱子,未来的大辽皇帝除了这三人,再没有别人了。妙的是,大人膝下刚好三个千金,若得这三位佳婿,大人这国丈的位置岂不是稳稳当当,万无一失?”
      “不,先生,不用再说下去了。”
      张奕道:“是。”

      房内突然一阵安静,萧思温伸手取了铁?,拨了拨炭火,又重新添了几块兽炭入内,道:“燕燕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不会让她嫁给一个常年疾病缠身的男人,就算我肯,我夫人也万万不会同意。”
      张奕道:“大人和长公主的爱女之情,学生可以理解。”
      “如你所说,大皇子并非绝无继承皇位的可能,但我不会为了那一点的可能,拿燕燕一生的幸福做赌注。”萧思温沉默片刻,道:“不过,我还是会想办法阻止萧山的女儿成为他的妃子,我跟萧山积怨已深,须要谨慎对待这事,免得一步走错,招来无穷麻烦。”
      “大皇子太弱了,身体孱弱,实力薄弱,完全无法与太平王和赵王相比。”张奕放下茶盏,缓缓道:“但学生最近思来想去,反而觉得他的弱最终会变成他最大的优势,也许我们从前是过于忽略他了。”
      萧思温眉头一挑,紧紧的盯着他:“此话怎讲?”
      “说来说去,立谁为储,最后还得皇上一人说了算。以大人对皇上的了解,若真有那么一日,皇上是偏向于立强悍勇猛,有武将拥护的亲王,还是孤苦无依、安分守己的皇子呢?”
      “大皇子也没那么安分守己,只是他能结交上的朝臣有限,有心无力罢了。”萧思温想了想,道:“立储关乎江山社稷,皇上再糊涂,总不至于要立一个病人罢。”
      “他的病并非天生,乃是人祸所致,正因如此,皇上和皇后才格外怜惜呵护。”
      “皇上怜惜他,多多少少是做给世宗的旧臣和天下人看的,若是真的爱他,真的有意立他为嗣,便该早日封个亲王,抬高他的地位,壮大他的实力。”
      张奕目光一闪,一字字道:“大人又焉知皇上不封他为亲王,不是为了保护他呢?”
      萧思温道:“你越说,我可是越糊涂了。”
      “太平王和赵王视彼此为劲敌,一直明争暗斗,水火不容,皇上要是封爵大皇子,岂不是又把战火引到了他身上?”
      萧思温呆住:“你的意思是,皇上故意放任太平王和赵王相斗,让他们相互制衡,彼此削弱,同时又保护了大皇子。”
      “正是。”
      萧思温久久没有言语,张奕道:“大皇子只是体弱,并非残疾,又有韩匡嗣父子在旁精心调治,想来没什么大碍。况且,他长于永兴宫,就算真的以后与皇位无缘,永兴宫宫帐多半也会由他继承,其下直属的部族州县、军队、民户、奴隶等,也将永永远远属于他的子孙。”他暗中观察萧思温的神色,知他已有几分被说动,呷了一口茶,缓缓道:“汉人有句话,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以学生浅见,大人应该好好为燕燕令哥打算一下了。”

      韩德让铺好纸,从莲叶形青瓷盘中取了一只古雅小巧的三足蟾滴,手指微倾,一股细水便从蟾蜍口中缓缓流出,注入蕉白砚台中,乌洛道:“四爷,明明有伺候笔墨的女婢,你何苦回回定要亲自动手,我看着都替你累。”
      “书桌上的一应器具,都是我珍爱之物,怎可让其他人随意碰触。”韩德让拈了一块松烟墨锭,淡淡的道:“何况做这些事,自有它的乐趣,你懂什么。”
      乌洛一脸迷惑,他的确是不懂磨墨有什么乐趣可言,见他全神贯注,却也不敢再出声打扰。
      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沙沙声,过了一会,乌洛受不了这安静,又忍不住开口:“四爷,大皇子宴请你,你怎么不去?”
      韩德让道:“我天天都在他的宫帐附近,难得有假日,想静静家里呆着。” 辽国沿袭唐朝旧制,文官武将除了重大节日有规定的假期外,平日采取十旬一休之制,今日正是休沐之期。
      “就算不去殿下那里,出去走走散散也行啊,你心里不痛快,呆在家里更是不好。”
      韩德让一怔:“谁说我心里不痛快?”
      “四爷,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色,是不是好像别人欠了你一万两银子似的。不过也难怪,见不到妹妹,又要躲着姐姐,换了谁也开心不起来。”
      韩德让脸一沉:“你再这么胡说八道的,以后可就不要跟着我了,我让老爷另派了你差使罢。”
      乌洛极少见他动怒,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四爷,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千万别赶我走!”抬手连打自己耳光:“我打你这张没把门的臭嘴!惹四爷生气了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行了行了。”韩德让道:“滚出去罢,一天到晚话那么多,吵得人片刻不得安宁。”
      乌洛听他语气,便知已无事,喜道:“是。”窥了窥他的脸色,不敢房里多耽,连忙退了出去。
      鼻息间萦绕着的淡淡墨香,让人的心不知不觉也变得沉静,韩德让执笔在手,才写了两行字,又听到敲门声,道:“进来罢。”
      “四爷。”
      韩德让抬头见是乌洛,皱眉道:“你又来做什么?”
      乌洛面上却是笑嘻嘻的:“四爷,长公主携了燕燕令哥来拜访夫人,夫人打发了人叫你过去呢。”
      韩德让手腕微微一抖,一滴墨便滴落在滑如春冰、坚洁似玉的澄心堂纸上,他也不知是可惜这珍贵的纸张,还是遗憾自己的这幅字,呆了半晌,才伸手将笔搁回了笔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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