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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顾虑重重 ...

  •   腊月下旬,连着下了几场暴雪,整座上京城,皆被皑皑白雪所覆。
      后院几株老梅虬枝盘错,朵朵梅花似胭脂染透,在这晶莹剔透的世界里,格外夺人眼目。
      韩德让在炭炉旁坐得久了,微微觉得气闷,放下书本,起身启窗,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梅香愈发凛冽。他心生欢喜,越性倚窗而立。片刻,身后传来轻微的推门声,他只当是婢女前来换茶,也不理会,忽听见一人道:“韩统领好大的架子,客人来了,正眼也不瞧么?”
      语气极是不满,他转过身,她披着一领狐白裘,眉眼间笑吟吟的:“这大雪天,闷在屋里做什么呢?”
      他尚未回答,她已拿起案上的书,一看却是冯延巳的《阳春录》,随手翻开一页,几行字便映入眼帘:“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她不知为何,忽觉有些面红耳热起来,放下书,口中道:“屋里好暖和。” 自己动手将狐裘脱了,里面穿的却是一袭大红的衣裳,越显得肤皓如玉,明丽无伦。
      韩德让看着她,又看看窗外火焰般热烈的红梅,一时竟辨不出是人比花美,还是花比人娇,怔了半晌,才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珠犀呢?”
      “她在凝香那边玩呢。”
      韩德让道:“我叫人进来倒茶。”
      “不,我又不渴。”她走到他身边,啧啧称奇:“天气愈冷,花开竟愈艳了,怪道你父亲钟爱梅花,遍植于府内。”
      “你才脱了裘衣,离远一点,小心着凉。”
      她斜睨了他一眼:“你既如此说,自己为什么又在这里傻站着呢?”
      他无话可答,身子往边上让了让。

      雪纷纷扬扬,簌簌有声,下得更大了。
      韩德让与她并肩而立,心内寻思着要说点什么,却听萧绰道:“不知道宋国这时候是不是也在下雪。”
      他随口应道:“入冬了应该也会下雪罢。”
      “嗯。”她仰起脸,声音极轻:“我虽然没见过,但我想,南方的雪花定不是这样的,它们应是轻轻的,柔柔的,慢悠悠地在空中飘舞着,是么?”
      韩德让见她脸色微微发红,担心她被冻着:“你去炭炉边坐着,我给你倒热茶来。”
      她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怎么了?”
      “你最近一直在躲着我。”
      他低声道:“我只是不想碰见你二姐和赵王。”
      “不。”她摇摇头:“你是在避着他们,也是在躲着我,我从燕京回来后,你。。。。。。你就。。。。。。”想说他待自己没有半分亲热情状,终究是少女脸嫩,改口道:“你就变了个人。”
      “我。。。。。。”
      “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将手伸出去,似要接住洒落的雪花:“我想念在宋国的时候,我们那么好,那么快乐。。。。。。”
      “燕燕,外面很冷。”他皱着眉,一手将她拽回来,随即扣上了窗屉。
      她手心冰冷,使得他不忍放开,反而鬼使神差的抓住她双手,萧绰呆呆地看着他,这段时间积压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我讨厌你。”她侧过头,轻轻俯在他胸口,珍珠般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默然不语,只是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脖颈处取暖。

      “我们的事,总得皇上允准才好。皇上数月来郁郁寡欢,我便一直没跟阿娘开口,你却又开始瞻前顾后起来。你自己在汴京说过的话,是不是一句都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
      “那你为什么。。。。。。”
      他低声道:“你不该借凝香撒谎,你阿爹知道你过来找我,会不高兴的。”
      她本是极聪明的人,一听到这话,从他怀里抬起头:“是不是我阿爹跟你说了什么?”
      韩德让垂下眼眸:“你从燕京回来不久,你阿爹特意来我家拜访我父亲。”
      她急切的道:“他说了什么?”
      他苦笑道:“他先与我父亲谈起大宋的风土人情,再说到汉人和契丹人的婚俗的差异,然后有意无意提及,汉人男女礼法甚严,契丹虽无那诸般规矩,但少年男女,相处还是要有点分寸,若因着青梅竹马之谊,成年之后,仍如从前一般形影相随,坐卧不避,总是不大合式。他们谈论这些时,我正陪侍在侧。”
      萧绰秀眉轻蹙:“我那日一到家,来不及跟他们叙话,便匆匆出去找你,想来他这番话是因此而起。”
      “我父亲却只道他言下之意是让我今后少跟猗兰往来。”他道:“赵王对猗兰钟情已久,你阿爹也视赵王为未来佳婿,此事人所共知。幸而我父亲深知我对猗兰绝无情意,你阿爹走后,他只是训诫了我几句。”
      “所以你就又开始远着我了?”
      “我不想惹得你阿爹不悦。”
      “那我是否因此不悦,你便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了?”
      “燕燕,我们回来了,便不能再像在汴京一般无所顾忌了。”他叹了口气,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阿爹阿娘喜欢我。我也会等待时机,开口向皇上和大皇子求恳,在那之前,我们须得深自敛抑,以礼相待,免得节外生枝。”
      萧绰紧紧依偎着他,咬着嘴唇不作声,他俯下头,道:“我也很想你,想时常看到你,你知道的,是么?”

      天色已大亮。
      耶律璟躺在雕花大床上,一双犹带着血丝的眼睛,茫然地四下转动。宏丽的殿堂,刻有日月星辰、神山圣水图案的巨大石柱,鲜红的地毡。。。。。。从黑河平淀回来已有二十多天,可是他每天早上醒来时,总得要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这是他在上京的寝宫昭德殿。
      他不喜欢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宫殿,室内床帐再暖,炭火再旺,伺候的奴仆再多,他仍是感觉到处冷冰冰的,静悄悄的。他尤其不愿意去宣政殿,那须弥座上的龙椅太高,坐在上面太过孤独,他甚至看不清群臣的脸。。。。。。
      山林草野之间飞鹰走马,皮室金帐之中饮酒享乐,他的祖祖辈辈也都过着这样的日子,他也只习惯这样的生活,或许契丹人的血液里流淌着天生的野性,所以他们永远无法像汉人一样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许多契丹的贵族大臣和他一样,都不愿住在城中,因此当年太祖皇帝不得不在皇城的北部,划出一块空旷平坦的土地,以供他们搭起毡帐居住。在登基之前,他还是寿安王的时候,也曾住在毡帐区,但如今,他却只能呆在宫殿里。
      上京,这座大辽最神圣的城,是他祖父的创业之地,他英明的父皇即位后,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营建,方始有了今天的规模。他崇拜他的父皇,每一年年末,他都要从心爱的冬捺钵之地赶回来,而每一年的正旦,他也必须在上京的正殿开皇殿接受百官及诸国使节朝贺,就像他的父皇当年一样。。。。。。
      一想到耶律德光,宿醉带来的最后一丝迷茫也从身体里抽离,消失,四肢仿佛也渐渐有了力气。

      盥洗过后,他在矮榻上坐下,近侍小哥奉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走近,在他面前高举双手跪下。他的神情很谦恭,双手很稳,他的全副心神,似乎都贯注在手中的托盘上。
      盘中是一盏桂花糖蒸牛乳,温度适宜,甜度正好。耶律璟咕嘟咕嘟喝完,胃里暖烘烘的甚是舒服,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进食早膳,小哥和其他近侍垂眉敛目,在一旁伺候。
      一顿饭寂然用毕,小哥和众人收拾好碗盘,正要转身离开,耶律璟忽然道:“今天的金黍糕是谁做的?”
      众人不知他问话何意,齐刷刷跪下,眼里皆流露出惊恐之色,小哥见无人作答,生恐耶律璟下一秒就要动怒,忙恭声回道:“陛下,金黍糕是新来的御厨斯奴古做的。”
      “嗯,不错。斯奴古,这名字有点耳熟。”耶律璟想了一想,道:“是了,上次那道烧鹅似乎也是他烤制的,是不是?”
      “正是,皇上真好记性。”
      耶律璟满意地点点头:“朕已许久没吃铁脚菜了,今日午膳让他们做个铁脚菜炖貔狸肉来罢。”又道:“这道菜也让这个斯奴古准备。”
      “是。小人这就去吩咐。”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小哥多少有一种虎口余生之感。伴君如伴虎,但像耶律璟这么凶残的老虎,却并不多见。九月以来,惨死于他刀下的近侍厨子奴仆等不下于十人,就在三天前,一个专门负责制作早膳各式糕点的御厨,因为做的饵饼厚薄不够均匀,被他下令斩成了肉块,他甚至叫来所有的御厨一起观看,以示警戒,那惨不忍睹的场景叫人骨寒腿软,终生难忘。
      小哥立于帐外,定了定神,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终于抬起脚,绕向西侧的御厨房。
      宋国宫廷设有珍馐署、良酝署、奶酪院、御膳素厨等大小官署专门准备皇帝日常膳食酒果,负责烹饪的御厨更多达上百人,辽国虽没有这样大的排场,但到了耶律璟手里,御膳也已颇为讲究,随行伺候皇帝的御厨也有六十人左右。
      小哥去时,各人都在忙着自己手上的活,他先找到掌管御膳的官员,传达了皇帝的话,又将斯奴古叫到一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斯奴古生着一双三角眼,其貌不扬,平时沉默寡言,难得与其他厨子说句话,但因着他有一手好厨艺,其他人也不来见怪,只盼着大家一起把皇帝侍奉好,以保性命无虞。
      小哥经常往来御厨房,与斯奴古接触较多,时间久了,两人之间便多了几分亲近感。
      他认真听着他的话,却并没有因为受到皇帝嘉奖而喜悦,沉默了片刻,道:“大哥,你比我年长数岁,我能不能叫你一声大哥?”
      小哥道:“当然可以。”抬眼望了望四周,道:“不过此处人多口杂,你只能私下里这么叫我。”
      “我理会得。”他迟疑了一下,道:“大哥,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你说。”
      “我听得人说,皇上登基时,你就一直在他身边侍候,当年与你一起的那一批近侍,只有你和雏久活到了今天,是也不是?”
      小哥道:“你倒打听得很清楚。”
      斯奴古道:“我想请教大哥保命之法,皇上喜怒无常,嗜杀成性,他身边每一个人,皆是朝不保夕。我还年轻,不想哪天就糊里糊涂的枉死,求大哥赐教!”
      小哥皱了皱眉,一手将他拉到外面,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低声道:“我的保命之法就是四个字,细致,谨慎。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这句话就能让你人头落地!”
      “我是跟大哥才。。。。。。”
      “跟谁都不能这么说!”小哥飞快打断他,道:“你是厨子,把自己的份内事做好就行,不必胡思乱想。我不宜久留,有话咱们下次再说。”
      “是。”
      小哥拍了拍他的肩,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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