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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姐妹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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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在林中奔驰,将大批随从远远地抛在身后。前面一人从箭囊中取箭,弯弓,放箭,动作纯熟,快如闪电,凡她坐骑所过之处,猎物纷纷倒毙。
萧猗兰奋力催马,总是无法越过她,跟在身后却又只能射得她放过的狐鹿之类,心中益发焦躁,当下轻勒马头,向左边冲去。纵过一道沟壑,再行数里,猛听得嗷的一声怪叫,跟着地动山摇,一只黑熊从一块巨石后面转出来,萧猗兰一见之下,不由得花容失色,总算她□□红马是名种良驹,危险来临也并未受到惊吓。她快速掉转马头,回身三箭连珠,激射而出,虽然全都命中,但黑熊皮糙肉厚,只受了些微轻伤,更加被激怒,咆哮一声,凶狠地向她扑过来。
萧猗兰处变不惊,纵马向来路狂奔,暗忖今日若只身猎得一只大熊,将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又深恨自己不能挽强弓,箭支无法穿透黑熊躯体。胡思乱想之际,手上并没闲着,不时回头放箭,欲射熊眼,只是如此一追一赶,却总是失了准头,那头熊也愈加疯狂,萧猗兰见它只是穷追不舍,也有些焦急起来,呼道:“来人!快来人!”
突然一匹黑马从左前方的山坡上斜冲下来,马上骑士一身猎装,英姿飒爽,萧猗兰大喜,叫道:“大姐快跑!咱们去与他们会合!”
萧胡辇恍若未闻,手中弓弦拉满,箭矢去势甚疾,隐隐带着风声,黑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丢下萧猗兰,直向她冲过来,她不慌不忙,又是两箭射出,那头熊吼声如雷,在原地转圈,两只肥厚的手掌疯狂乱拍,周遭树摇枝动,细一些的树木不断倒地,“喀喀”之声不绝于耳。萧猗兰见此情景,脸色有点发白,催马赶到姐姐身边,道:“它。。。。。。它发狂了,你射中了它的眼睛?”
林中马蹄声大作,数百骑旋风般奔近,围成一个极大的圆圈,远远地将黑熊困住,武士首领奚哲到萧胡辇姐妹面前翻身下马,跪拜于地:“小人迟来一步,累王妃和令哥受惊,请王妃降罪!”
萧胡辇柳眉一皱,俏脸含霜:“谁受惊了?”
“是!是!王妃胆量过人,箭法精准,便是单人匹马也绝无危险。”
萧胡辇轻哼一声,眼睛只看着那只大黑熊,它满面满身都是鲜血,仍是胡冲乱闯,凶悍不减,众人见它挨近,便即退后,奚哲从身边武士手上接过一支长矛:“王妃,请允许小人上前了结了这畜生。”
“急什么!”萧胡辇喝止住他:“再等等。”
“是。”
黑熊血流一地,又僵持了片刻,力道渐衰,如喝醉了酒似的,庞大的身躯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忽然一头撞在一棵大树上,但听“砰”的一声响,就此倒地不起。
萧胡辇下了马,从其他人手中接过一柄钢叉,缓步走到跟前,萧猗兰站在她旁边,见那只熊四脚朝天,双眼各中一箭,胸腹柔软之处又是一箭,每支白羽箭都只剩小半截在外,箭法之准,力道之足,无不令人咋舌。她神色颓然,自己数年来刻苦训练,仍是远远不能与她相比。
萧胡辇抬脚踢了踢,黑熊一动不动,萧猗兰问道:“它死得透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萧胡辇说话之间,右臂高高举起,锋利的钢叉已刺穿大熊心脏。
天已黄昏,远处莽莽群山烘托着一轮红日,晚霞如锦,铺满了半边天空。
萧胡辇久未见过这等风景,心有所感,双手轻勒马缰,萧猗兰也跟着停了下来,侧目打量,这才注意到比之上次相见,她皮肤粗糙了不少,眼角也多了不少细纹,忍不住道:“大姐,两年不见,你模样变了不少。”
萧胡辇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么?荒漠风沙多,刮在人脸上生疼,又红又干,我定是变老了不少。”
“不,是变瘦了,下巴都尖了。”萧猗兰见她伤感,忙用言语掩饰,又道:“姐夫。。。。。。他待你好吗?”
“干么问起这个?他敢待我不好吗?”她不愿再说这个话题,道:“猗兰,许久不见,你倒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萧猗兰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难受,冲动的道:“大姐,要不你这次去求求皇上,让你回来得了,姐夫犯了错,为什么连你一起惩罚,西北那是人呆的地方么!我同阿爹阿娘也去,我们一起帮你求情!”
“猗兰,没用的,皇上不会答应。”萧胡辇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是他的妻子,也理应跟他呆在一块。”
“我不想见你受苦。”
“也说不上苦,西北没你想的那么差。”
“我不只是指这个。”萧猗兰眉心深蹙,低声道:“你对罨撒葛一丁点喜欢都没有,却要嫁给他,还要受他牵累,我替你不值!”
萧胡辇凝目望着她:“猗兰,你长大了。”慢慢将脸转过一边,半晌,轻声道:“这是我们后族女儿的命运,改不了的。”
“不!我不信命!”萧猗兰握紧手中的马鞭,大声道:“我的婚姻,绝不要他人来作主!”
萧胡辇默然无言,过得一会,道:“喜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倒是很听你的话,你不准他跟着,他便不敢过来了。”
萧猗兰道:“谁要他听话了!阿爹总是训斥我,不准我对他无礼,可我一看见他那张脸就生气,他离得我远远的才好呢!”
萧胡辇微笑道:“那阿让呢?”
萧猗兰脸一红:“好好的又提他作什么!”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关我什么事。”她一脸的满不在乎,却又忍不住道:“去了两个多月了,也差不多要回来了罢。”
“得啦,少在我面前装啦。”萧胡辇道:“你这阵子怕是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罢。”
萧猗兰眼界极高,又是少女情窦初开,爱上一个人那当真是一心一意,奋不顾身,没承想数次对韩德让表露心迹,他要么故作不知,要么冷淡以待,令得她这一两年来,满心里皆是爱恨交织的怨愤,尝尽了相思难遣的愁苦,却又无丝毫办法可想,亦无人可以倾诉,如今听姐姐打趣,益发触动了心中痛处,低着头不作声。
萧胡辇见她默不吭声,更觉好笑:“怎么啦?失魂落魄的,他才离开这些时候,你就想念得紧了?这么说来,我不在的这几年,你们已经两心相悦,私定终身了?”
“大姐,你别再胡说了。”萧猗兰转过脸,眼圈泛红:“你过得不快活,我过得可也不快活,人为什么要长大,长大了偏就有这许多苦楚,我。。。。。。我。。。。。。”语声哽咽,就此顿住。
她平日骄纵任性,神气十足,这等失魂落魄的模样可说前所未见,萧胡辇不禁大惊失色:“二妹,你这是怎么了?”
萧猗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向后望了一眼,道:“没什么。”
萧胡辇见她如此,向奚哲使了个眼色,他便率领大批侍从退后,远远的等候着。
“二妹,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猗兰见只有自己姐妹二人,不再隐瞒,哭道:“他。。。。。。他总是爱答不理的,对我好生冷淡。”
“你说阿让?”萧胡辇一怔:“我看他待你不错啊。”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她抽抽噎噎的,语气甚是悲苦:“自从我对他吐露心意后,他就这样了。”
萧胡辇沉吟道:“阿让素来克己谨慎,他这样,只怕还是顾忌你后族的身份罢。”
萧猗兰从没往这上面想,一听竟然止了泪,萧胡辇道:“其实这个也没什么打紧,虽然太~祖定下了皇族惟与后族通婚的规矩,但太宗继位后却也曾下诏‘契丹人授汉官者,听从汉仪,听与汉人缔姻’,阿爹的燕京留守,可不就是汉官么。世宗更是娶了非萧姓的汉人皇后,你与阿让的事,未必便不成。再说了,不还有阿娘么?你求阿娘去跟皇上说说,那这事十有八九是稳了。”
萧猗兰细思她的话,怔怔的道:“他。。。。。。难道他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疏远我的么?”
“以我对阿让的了解,应是如此。”
萧猗兰细思与韩德让相处的种种情形,迟疑道:“但若是他。。。。。。他真的对我无意呢?”
萧胡辇上次回来,便察觉到萧猗兰对韩德让的情意,想着两人青梅竹马,年岁相当,平时相处,韩德让对自己妹妹的坏脾气又诸多包容,过了许多时日,必定已是情投意合的了,听到这句话,惊讶道:“咦?他对你无意么?”
萧猗兰咬唇不答,神色间甚是烦恼。
萧胡辇道:“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等事情,总得你情我愿的好。”
萧猗兰双眉一挑:“你跟姐夫并非你情我愿,不是也在一起了?”
萧胡辇面色微微一变,没有作声,萧猗兰话一出口已感后悔,低垂了头不敢看她。
山风拂面,清凉四起,林中树叶沙沙作声,更衬得周围静谧。
萧胡辇沉默良久,缓缓道:“我是长女,我的命运一出生便是注定了的,无可更改。当年我尚未到适婚之龄,太宗皇帝就金口把我许配给了罨撒葛,皇上继位后,又亲自主持了我们的婚事。我担起了我们后族的责任,成了太平王妃,合家合族都皆大欢喜,至于一开始我愿不愿意,嫁过去时高不高兴,婚后又幸不幸福,无任何人在意。猗兰,如今,同样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你的婚事,但你比我要幸运一点,至少可以却尝试一下能否有别的选择。”
萧猗兰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这些年来,我过的什么日子,那也不必说了,罨撒葛总是很不满,说我越来越不像一个女人,我迷上了沙场,把那当成了自己的家。呵,我是一个女人,他却不是我想要的男人,我宁愿跟士兵呆在一起,甚至跟牛羊马匹呆在一起,也不想多看他一眼,他身边的女人越多,我反而越乐意,也正是如此,我至今没有诞育子嗣。可是我一丁点也不在意,我唯一在意的,是我能不能亲手训练出所向披靡的军队,我能不能打败一切胆敢前来侵犯的敌人,时间越久,这些便成为了我生活的全部目的和意义。” 萧胡辇语气里充满自怜自伤,看着妹妹,柔声道:“正因如此,我绝不愿你重蹈我的覆辙,我衷心希望我的妹妹能不被出身束缚,得到我所不敢奢望的幸福和自由。。。。。。”
萧猗兰等不到她说完,突然一把抱住了她,哭道:“大姐,对不起,我不该戳你伤口,请你原谅了我罢。”
“我没怪你,你的脾性难道我不知道么?”萧胡辇轻拍着她的背,轻轻叹了口气:“若论阿让,确实是世间少女梦寐以求的情郎,你们要是在一起,我自然替你欢喜,并全力支持,若是他想法真与你不一,也便算了罢,感情之事,强求得来的也无甚滋味,你可要记住大姐的话。”
萧猗兰哭泣一会,满腔积郁发泄不少,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道:“除了阿让,其他男人我看都不想看一眼,我就是喜欢他,这辈子只要跟他一起!皇上还欠着我的赏赐,等阿让回来,我一定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求皇帝舅舅赐婚。”
两姐妹紧紧相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都陷入了沉默。良久,萧胡辇放开她,勉力振作精神,语气里多了一丝轻快:“好了,不说这些了。这次回来,我会呆久一点,只可惜燕燕去了燕京,我们一家人没法相聚。”
萧猗兰道:“有阿爹阿娘和我在,还不够么?”
萧胡辇“咦”的一声,笑道:“你跟燕燕莫非又闹别扭了?”摇了摇头:“我现可没法像从前一样替你们分解了,你们吵吵闹闹的,岂非让爹娘操心?唉,一个个都是大姑娘啦,该懂事了。”
萧猗兰:“谁跟她吵闹了?她一向爱跟我作对,我喜欢的东西,她总要来抢。”
“她倒没抢你什么,无非她生下来,得了爹娘大部分的宠爱。猗兰,你别怪大姐多口,你呀,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事都要抢在前面,自己亲妹妹,有时候为什么不能让一让呢?”
“难道这还不够?”萧猗兰提起萧绰,心下又莫名烦躁起来:“何况也不止爹娘,自从有了她,你们谁不是宠着她多一些?便是阿让。。。。。。”
萧胡辇诧异:“阿让怎么?”
萧猗兰涨红了脸,随即扭过头去:“没什么,总之你们个个把她当宝贝,我是可有可无,没人疼爱的了。”
萧胡辇轻斥道:“胡说。”然而观她神情,心中忽然一动:“她刚才说阿让对她无意,现又提起这话,那是什么意思?莫非燕燕跟阿让好了?不,我在胡思乱想什么,燕燕可还小着呢。。。。。。啊哟,不对!燕燕是应历三年出生的,此时却已过了十四的生日了,我太久不见她,仍把她当小孩子看,可真是糊涂得紧!时间。。。。。。唉,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萧猗兰见她望着远处天空,只是呆呆出神,忍不住提醒道:“大姐,太阳都要落山了,我们该回去了。”
萧胡辇点点头:“走罢。”轻挥手中马鞭,发出清脆的响声,两匹马并排驰骋,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