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甜狗》宇昭

6、第 6 章

　　苏晴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纸总是包不住火。当真正面对起来，反而很平静。
　　苏晴不是第一次到这儿，但这儿的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
　　明黄色与庄重的红色相辅而成，除了皇宫，没有哪里敢用这样的色调座砖砌瓦。
　　苏晴安静的立在明厅的中央，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
　　殿里的气氛凝重而古怪，镂空的龙头香炉里燃着好闻的香料。
　　“你们苏家母女真是好手段”男人坐在桌子旁边，一张脸满是岁月的痕迹，皱起眉来所有的褶子都跟着一动。只是他看着老态，声音却中气十足，像四五十岁的样子。
　　“民女惶恐”苏晴听他终于开了口，脸上也跟着挂起职业假笑，那副端庄的样子，与她同顾眠叫嚷时简直判若两人。
　　皇上拿起手边的奏折和毛笔，又写了几下，状似无意的说道“苏晴，说起来，朕待你如何？”问这话的时候，皇上脸上的表情稍稍放缓，长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
　　“陛下待我自是好的，破例让我入宫侍奉苏太后，吃穿住行都是按主子的分例，及笄后更是为我挑选了好人家嫁娶，这些苏晴都记在心里。”
　　苏晴脸上的笑容不减，真诚又大方，你杀我哥哥，屠我舅舅全家二十四口，不远千里下毒害我，这些我自然都记在心里。
　　“既然都记得，又为什么要犯下欺君大罪！”皇上啪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猛然提高嗓音厉声喝道。
　　“皇上息怒，”苏晴顺势俯首跪下，收起脸上的笑容，说话带了些哽咽“皇上，民女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皇上神色晦暗不明，良久不发一声，只定定的盯着苏晴的头顶，苏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皇上自然也没看到她唇角那讽刺的弧度。
　　“哎”皇上又是叹气，刚刚的怒气似乎褪去了大半，他疲惫的捏了捏眉心的“川”字，“元柳啊”元柳是苏晴的小字，一般只有长辈和亲近的人才这样唤她，“朕向来是疼你的”
　　皇上的声音柔和了很多，像是一个慈爱的哥哥对待骄纵的妹妹，生气又无奈。

　　“皇上……”苏晴很是配合地抬起脸，哭得梨花带雨，此时无声胜有声，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假装哭得噎住了就行。
　　“朕是看着你长大的”他的眼珠没有随着年龄而浑浊，反而亮得直射人心，“朕自然是盼着你好，当初把你嫁到相府，也是想给你寻个好的归宿，没想到……”
　　“是元柳没福气”苏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相府，把她叫来能这么轻易让这件事翻篇？总不是找她来扯什么家常的。
　　来之前她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这狗皇帝疑心病太重，宁可负天下人，也绝不许天下人负他，反正苏晴也活了大半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就是顾眠，她如花一样的年纪，为什么要受这无妄之灾。
　　虽然她们为女儿身，对他没什么实质性威胁，但按照他的手段，绝不肯放过母女二人。

　　“你家那小姑娘朕也好几年没见了，叫顾眠是吧”皇上虽然句句都像是在话家常，却句句都在试探。
　　苏晴心中一跳，面上仍然不露声色，哭哭啼啼的抬起袖子擦脸“皇上恩泽，还惦记着我们娘俩。”
　　皇上摇了摇头，从座椅上起身，慢慢踱步到苏晴跟前，“快起来，元柳，朕是十分喜爱那孩子的，你也要多为她着想啊，都说为母则刚，就算为了孩子，你也不能总屈居在边陲一个荒僻的小村吧”皇上扶着脸色苍白的苏晴站起来，动作温柔有礼。
　　苏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就算顾眠和她都是女儿身，也不能保证以后顾眠会不会产下男嗣，只要她们母女存在一天，这大乾就一天容不下她们。

　　“皇上，民女不求富贵，只求苟活，乡野之地虽然荒僻，但也清净喜人，远比这京中的繁华喧闹要好，民女发誓，绝不带眠眠踏入京中一步。”苏家只剩她一人，就算想报仇，也是有心无力，相比于惦念过去，她更看重未来，顾眠能活下去，顺顺利利长大成人，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你这说的哪里话，朕这个舅舅，还能看你们在外吃苦么”皇上摆摆手，一脸不认同的模样“顾眠是顾家二房的嫡女，就算你与顾老二和离，按理也不该带走顾眠，这于情于理都不合该。”

　　“民女当初是征得了顾章的同意，才带走眠眠的。”这话苏晴倒是没有作假，当初顾章和陈梓云都巴不得顾眠跟着她走，顾章甚至为了这事挨了顾老爷一顿板子。
　　顾章私自在放妻书上加了允许苏晴带着顾眠离开一项，惹得老爷和老太太震怒。
　　高门大户大都注重个“认祖归宗”，没见哪个家族放任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的，何况是嫡系小姐，那阵子这件事在内宅夫人嘴里嚼了不知道几遍，把顾老太太惹得病了一场。
　　但是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就是闹到公堂上去，他们也没理。更何况顾家注重脸面，也不可能真的把苏晴告上公堂，最后只能表面上好聚好散，内里气血翻涌。

　　苏晴脸色不太好看，她咬着下唇琢磨皇上的意思，听他这话，是非要把顾眠接到京城来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还是说要把顾眠接回来好对她下手。
　　苏晴丝毫不怀疑他的狠厉，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区区两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只要他想杀，她们就逃不过。

　　“皇上的意思，是要接眠眠来宫里住？”苏晴不想再和他兜弯子，他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别有目的，可能也不会和自己周旋这么久，早就该暗中弄死她和顾眠两人了。

　　“宫里嘛”皇上走到窗前，看着窗户那挂着的一只金丝雀，随手喂了点鸟食给它，鸟儿欢快的叫了几声，惹得皇上跟着笑了，他转身冲苏晴道“你看这雀儿，过得锦衣玉食，没了自由不也挺好的。那些所谓的追求自由，渴望蓝天啊，不过都是世人强行加给他的情绪，子非鸟，安之鸟之乐也？”

　　苏晴看他得意的逗弄着金丝雀，心里冷冷哼了一声没见识，面上还是恭顺的模样“鸟儿和鸟儿之间的性情也是有差别的，皇上可知道麻雀，那是野生在外的鸟儿，被人抓捕后便会不吃不喝直到身亡，性情刚烈得很。”

　　“哦？”皇上挑了挑眉毛，没说话，他慢条斯理的把笼子打开，注视着金丝雀儿扑腾了两下翅膀，不紧不慢地从笼子里飞出来。
　　苏晴站在原地看他进行这一系列动作，不明所以。
　　皇上又把视线从鸟儿身上挪到苏晴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苏晴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皇上笑着的嘴角骤然绷起，突然拿起逗鸟儿用的磨砂棒狠力一戳又松手，金丝雀发出一声走调的鸣叫抽搐着掉在地上，下一秒就没了动静，僵硬的躺在了那里。
　　苏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更加苍白，气息都粗重起来。
　　“你说得对，它要是真那么渴望自由，不听主人的话，死了倒也干净，省的天天要去忧虑它是不是跑出去了。”他看都没看那雀儿一眼，似乎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

　　皇上站在窗前，却正对着苏晴，外面的太阳挺大，使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阳光下面，
　　他站在那儿逆着光让人看不清表情，但苏晴只觉得背后阴恻恻的，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苏晴倐的跪下来“皇上让小女进宫是她的福分，是民女愚钝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苏晴再装傻就没什么意义了。
　　皇上无非是给了苏晴两条路选，
　　一是听话的做个金丝雀，二是去见阎王爷。
　　好死不如赖活着，苏晴无法想象在宫里要经历怎么样的劫难，但生，总比死有无限可能。

　　“元柳啊”皇上又上前来扶苏晴起身，语气里带了些责怪“让顾眠丫头进宫可是欠了妥当，朕虽有心护着你们母女，但也不能真的把你们一直带在身边不是”
　　苏晴的心思转了又转，皇上这又是什么意思，刚刚话里话外不都是让顾眠回京进宫么。

　　“顾眠再怎么说也是丞相府正经的嫡出小姐，总不能一直跟你在外面吃苦，进宫也是不大和规矩啊，我看还是回顾家稳妥。尤其是顾丫头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吧，回到丞相府，这身份自然高了一等，也好嫁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
　　有些人在提出一些要求之前，会先提出一个更高更骇人的来，这样当他退一步时，就会让人很轻易的点头，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恩赐。
　　苏晴不得不承认，皇上的心理战术打得不错。
　　和进宫相比，让顾眠回丞相府似乎是容易一些的事情，不至于举步维艰，时刻提心吊胆。

　　他先让苏晴误以为要召顾眠进宫，让苏晴犹如晴天霹雳，以为他要囚禁她们为母女，圈在宫里磋磨，随后又话锋一转，提出让顾眠回相府，看似退了一步，给了她们二人更宽松的一条路，实则早已算计好了人心，步步诱导，工于心计。

　　但苏晴并没有失去理智，她敏锐的抓住了关键的信息，“不知皇上看好了哪家公子？”
　　皇上绝不是无端提起顾眠及笄嫁人的事情，这个老狐狸，总是喜欢物尽其用，她们母女二人一定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才值得他今天和自己费这么多口舌。他怕不是又要乱点鸳鸯谱。

　　“你也知道，当初朕一时疏忽。没能替你物色个真心实意对待你的夫婿，这一直是朕的心结，就想着怎么也得给顾眠丫头一个好的归宿来补偿你”皇上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对苏晴深深地愧疚和替小辈参谋婚事的慈祥，只有苏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纵观朝野，能配得上顾眠丫头的，也只有宁家那小子了，我看是个极好的孩子，等顾眠回京，这事就定下来吧。”
　　苏晴听到宁家，有些迟疑道：“宁羽将军家的宁小将军？”
　　苏晴自是听过宁尧瑾的名号，少年成名，现在应该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未到弱冠之年就已经威名远扬，颇有其父当年的风范。
　　宁尧瑾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将军，但不好在，宁家将门，大多为人刚直不讳，宁家现在树大招风，已经被皇上视为眼中钉。
　　苏晴想不通皇上为何要把顾眠嫁到将军府，难道他不明白，拥有共同的敌人是两方关系牢固融洽的一个因素吗。
　　不，他非常明白。

　　“宁家小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孩子，就是他老子太过执拗，宁家这些年小动作不少，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又不是个真瞎了眼的，看多了这心里总是不舒服，就让顾眠丫头当当朕的眼睛，替朕去那将军府看看吧。”皇上又坐回了桌子旁边，提笔在布帛上写着什么。
　　苏晴彻底明白过来，皇上这是要让顾眠去当奸细啊，两军交战，最痛恨奸细，抓到了是要被千刀万剐的呀。
　　苏晴就知道，表面上一副君子仁义心肠，实则是想利用顾眠去打探消息。

　　苏晴的蛾眉皱到一起，皇上怎么就能确定顾眠不会生出二心来。
　　似乎是能猜到苏晴的想法，皇上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顾家丫头的毒可解了？”

　　呵，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苏晴的拳头攥了起来，被广袖的衣裳掩盖着，看不出来端倪，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苏晴松开紧咬的牙齿，笑道：“承蒙皇上关心，已经不碍事了。”

　　“不碍事了？”皇上有些好笑地看着苏晴“两年前去了趟将军府，看来是顺利拿到东西了”
　　苏晴面色一白，有些惊惧的抬眼看向皇上。
　　“不用紧张”皇上轻描淡写道“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的多。”
　　苏晴低下头没说话，大乾国土下，他要是想查寻一两个人的踪迹，还是不难办到的。
　　“拿到了不代表毒就解了”皇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上去有些困倦“到了岁数总是容易乏累，但总睡觉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说是吧”
　　苏晴知道他在暗指顾眠的情况，他是捏准了顾眠的毒没有彻底根除，他是下毒的人，不管别人能不能弄到解药，他是一定有的，皇上拿住了她们的命门，连一点反抗的机会也不留给她们。如果这样能换顾眠一世安稳，性命无忧，苏晴也认了。于是苏晴也不接话了，就安静的站在那。

　　“既然朕今天乏了，那就到这儿吧”皇上拿起桌上的印章，在刚刚写好的明黄色丝帛上落下了红印，“这圣旨你一份，顾眠丫头一份，过两天，就让人去接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