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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还是可以跳过的被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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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删除了他的记忆,在我临死之前,像所有恐惧荒芜与未知的人一样,我怕那片无边无际的空茫与死寂。但到最后,我突然想通了,我决心将我的存在抹除掉,将我从山姥切国广,我的这一生的爱人心中删除。
说来好笑,我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唯一可堪一说的,想必只有我那谈了一场的恋爱。
最后还被我亲手抹除,这想必就是我这么奇怪的人才能做出的奇怪事。
2
话从哪里说起?
时间啊,太久远了些,记忆都有些褪色,但山姥切国广鲜活的模样却仍在我眼前,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才惊觉到,比起镜中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我,山姥切还是那副模样,羞涩异常,又老持庄重,灿金短发,碧绿双眸,白皙细腻的脸颊,我不得不信了那句古话——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也仅仅是对于我而言。
也许是我快要老去了,看着每日为我端茶送水,擦洗身体的山姥切,竟有种看自家孙子病床前尽孝的感觉。
“主公……”
山姥切强忍着凝涩的哭腔,我大概明白,也许我的大限已至。
“切国……”
我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我一向喜欢这样做,把他的帽子拿下,看他羞赧微红的脸暴露在我眼前的模样,然后尽情肆意的揉弄他的金发。
只是动动手臂,我已经感觉到了我的力不从心,我的手臂上的神经告知我的大脑,我已无法产生神经递质,我已无法进行指令,我已无法运动。
山姥切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用他那细嫩的,年轻的双手,紧紧的包裹着我的手——干瘦如枯木,黄褐色的老人斑赫然心惊。
我的眼睛昏暗不明,早已看不太清事物了,大概是灵力使用过度了,我摸索着,仔细辨别山姥切眼睛的方向,直直的盯着那双碧绿如深湖的眼眸。
我好像看见了自己。
浑浊暗淡的眼睛,竟有一些闪烁着年轻时精明的光芒,鹤发鸡皮,满脸都是岁月的锄头锄过的痕迹,就像许久未曾浇灌过的荒地一般,干涸,龟裂,眼角是深深的纹路,我真正的老了。
我扯动嘴角,短促急切的呼吸着空气,我的肺部在疯狂渴求着氧气,我试图说话。
“我,嗬——,我,很丑吧……”
“不,不丑,主公,主公很漂亮。”山姥切哽咽着说,我有感觉到水珠砸到手臂上的触觉,我用力回攥着山姥切,脑袋之中忽然一片清明。
我的眼睛又能清楚的看见山姥切了,他哭的可真丑,但是好看的人即使再丑,也是令人心动的。
我松开手,又抬手去捏他的脸颊肉,山姥切虽然看着清瘦,但脸上的肉却非常柔软,弹润适手。
“切国。”
我似乎能听见我的声音,和青年时一样,圆润,清脆。
“我记得,我送给你的萤火虫,玫瑰花,还有狗尾巴草,我还记得,那天霜降,你为我挡风……”
山姥切向来是个敏感自卑的,即使身为神明,却仍带着过度的自谦。
我能记得他做过的所有事情,我胁迫的,我设谋的,或是他无意识间的举动,被鹤丸撺掇的惊喜,第一次的寝当番……
大抵有许多,大抵我未能完全记住。
3
清亮的月光浸入窗棂,晶莹如水般四处浸润。审神者没有入睡,站在窗台边沉寂着,低垂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看在山姥切国广的眼里。
审神者望着月亮那湛清的光华,像是要辨别月光与星辰交织的踪影,追逐着彗星的尾巴,一同消失在洁净的书桌上。
“霜降了……”
山姥切听见审神者嗫喏在嗓子里的声音,有些不明白那声音里包含的情绪,霜降?不是很能明白人类所创造的节气含义,但是听上去似乎很冷的样子,山姥切国广躲在帽兜里的眼睛左右撇了撇,随后又大幅度的动了动,在审神者的身侧挪动了位置。
风大概要从那边吹过来,主公身为人类,应该会怕冷……这样会暖和些嘛?
尽管山姥切蹑手蹑脚的动作着,看似发呆的审神者依然敏锐的看向山姥切,并且发出疑问的眼神。
山姥切被盯的有些手足无措,伸手拉下了帽檐,流泻在帽兜内的金发隐蔽着通红的耳朵尖。
审神者没有想要开口的欲望,似乎又盯着山姥切发起了呆。许是山姥切是初始刀,又或许是十分关心着审神者,山佬切难得主动开口。
“主公,秋天不错。”
山佬切看见审神者一直四顾着本丸内的枯叶落木,也许是因为这些,才导致审神者心情不好,可是山姥切向来寡于言语,仅仅是主动在审神者面前开口这件事,便足以让他羞赧不已,即使仍是一派端正的样子,但羞红的脸颊仍旧让人窥见那内里单纯自卑的样子。
审神者似乎是被取悦到了,弯起眉眼,两腮旁陷下去一个盛着月色的酒窝。
审神者转身,拉出软椅,轻轻的倚靠在了上面,侧身躺着,又似乎是有些冷了,一阵凉风吹来,审神者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审神者斜起眼睛,含笑看向山姥切。
清冷晶莹的月华流淌在窗棂,偶尔飞过的夜鸟扑闪着翅膀,划过夜空一道细影,房间内豪奢的月光照人面前,山姥切的心绪竟然开始鼓动起来。
趁着微风,交错深乱的枝叶隐隐打在他的心头上,烛光在帘幕之下,光影迷乱,掩映着满室,有意无意的将烛光闪烁到审神者的脸庞之上,明艳又雅有古意。
山姥切国广眨着眼睛,凭着一股莫名的直觉脱下了身上从不离身的披风,轻轻的铺盖在审神者的身上。
然后在审神者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宛若裸身一般,身体微微打颤,通红着脸躲在了帘幕之后,将自己紧紧的裹在了窗帘布里。
“呵——”
审神者短促的笑了一声,将身上的被单也紧紧的裹着,闭上眼准备睡觉。
“秋天,看看枫叶吧。”
审神者说。
片刻后,山姥切国广红着脸颊,从帘幕之间冒头。
那些窗棂书桌,笔墨纸砚,在月华中,一时间全成了静物,审神者蜷缩在软椅上,口鼻紧紧埋进披风,熏香浮溢,心里却隐隐着一片模糊的疑惑。
4
从没有人说过三月什么话,但自二月底,本丸的刀剑们便开始期待着万叶樱的盛开,甚至筹谋一场盛大的宴会。
溪水里游着小黄鸭,那种绒毛还未褪去的小鸭子,是前些年小夜买来送给宗三的礼物,结果意外与后山的野鸭子们结了亲缘,还被小短刀们一起举行了所谓的成亲仪式,这如今已经繁衍了几代,每年天气渐暖,溪水上涌时,小鸭子们便成群结队的从窝里出来,抖索着未成形的毛,一个排一个下水。
审神者抬眼望去,昨夜还尽是幼芽的万叶樱,如今已开了满树的樱花,烂漫如天霞,灿美似朝阳,天色是昨夜雨洗过的澄净透亮,浅浅长成的青草刚刚没过木屐,一条窄路弯弯曲曲的通向万叶樱。
山姥切国广着实显眼的很,青的草,粉的花,蓝的天,棕的树,只有山姥切裹着一身白茫茫的披风站在树底下,僵硬的冲审神者挥着手,灵力浸染过的眼睛让审神者得以看见他脸上羞涩难当的红润。
审神者甚至可以猜测到山姥切的心思大约是什么样子。
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啊大家都在看着我?
审神者笑了出来,也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赶紧将已经大脑当机的初始刀牵了回去。
“主公。”
金发付丧神红着脸拉住了审神者,浅樱色的嘴唇张张合合,半天也发不出声音。
也许是花瓣飘零,审神者被迷了眼,偏头眯眼笑着看着山姥切。
山姥切鼓足了劲,半天呼吸不出来,脸眼看已经憋紫了,这才嗫喏着出了两个音。
“@#!¥#¥%……%#@#@%¥#……%!”
审神者听不明白神明的语言,许是物种隔离,许是刀剑自有自己的交流方式,审神者拇指与食指摩擦着,将自己的手顺着心意,踮脚揉乱山姥切的一头金发。
“明明是个金毛boy ,怎么性子一直这么害羞。”
山姥切国广眼睛一直,突然伸手将审神者揽入怀中,脚步不稳的审神者一头栽进山姥切的胸膛,鼻尖顿时充斥着向日葵的味道。
准确的说,是生瓜子的清香。
山姥切国广在后山开了一片荒地,里面种满了各种品种的向日葵,他还亲自为里面所有的向日葵一一取名,并为之披上了与他同款的白被单。
审神者的右耳贴靠在山姥切的胸膛之上,耳朵里震颤着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缓一下急,砰嗵砰嗵,连带着审神者也不自禁的心跳加速。
“主公。”
山姥切的声音有些不稳当,尾音带着明显的颤音。
审神者笑了起来,她弯目笑得开怀,抬起手臂也紧紧的拥抱着山姥切,一直以来在心底的疑惑也终于得到解脱。
审神者踮起脚,与山姥切交颈相贴,将嘴凑到山姥切通红的耳垂旁,突然吹了口气,看着山姥切猛然一震的身躯,更是心情愉悦。
“切国。”
审神者愉悦的说。
“今晚寝当番。”
说完便松开抱着的手臂,牵起这位已经在爆炸边缘的付丧神一起跑向万叶樱的另一面,本丸的赏花大会。
“主公……一期一会,我想跟您单独赏花……”
山姥切的声音,激动又颤抖,有着希冀,又有着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
像是胆小的猫咪,叼着小鱼干邀请人的抚摸,又时刻准备着后退。
那大概是审神者一生也仅有一次的冲动,抛下现世的一切,亲人,朋友,仇恨,将一切的情感都抛下,去奔赴一场神明的邀约。
“切国,记住我的名字——”
将姓名尽数告知。
5
我们有过相爱的日子,山姥切总是羞涩异常,我带他去后山看萤火虫,去海边捡贝壳,去深冬寻找最美的雪花,我给他茉莉,给他姓名,与他在沸腾的水温中丢掉所有颜色,看他羞赧与端庄的样子。
山姥切国广。
我总是将这几个音节压在舌下,在口舌之间搅动着,用最旖旎的声音读出来。
每当这时,山姥切便一副羞涩的快要找着地缝深深的钻进去的样子,而我却拽着他,不让他轻易离去。
我爱的,便时山姥切这副把羞耻摆在我面前无法逃脱的模样。
过分纯情,听不懂我所说的内在含义,一本正经的回复我,然后得知我奇怪的真实想法后又害羞的藏起来的模样。
把蜷缩起来的刺猬强硬展开,露出柔软的腹部,这种奇怪的癖好,大概只有我有。
尤其是寝当番的时候。
6
听闻想要永恒的人会看向天空,而想要瞬间的人会看云朵。
我没有永恒,也不会有瞬间,对我来说,看着山姥切就足够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揽下山姥切的脖子,压向我的脸侧。
“你——你,会记得我吗……切国……”
付丧神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
“我会,永远铭记着您。”
我松开手,脸上的皱纹也抖擞着笑的开怀。
这就够了。
他会记得我,就像记住他历任主公一样,记住我这个不自量力,妄图与神结缘的凡人。
这就够了。
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将灵力实体化,变作金色小蛇,使用了那部家族禁术。
你不需要记住我,将我忘记,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这一生,已经足够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