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捡阿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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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烊是冯茵在三月前捡回来的。
岁德八年，岭南连旱，自三月春末蚕僵起多月无雨，日头当空河床龟裂，百姓颗粒无收啃着去岁的余粮，盼着朝廷开仓济民却迟迟未果。村中逃的逃，散的散，各人都奔走逃荒。剩下的村民老残幼弱时常为了一口吃的手下偷抢劫掠，不知分寸，打的死去活来。
冯茵今日走狗屎运，刚挖到手的红薯还没捂热，半道便被人堵在巷子里。
“喂，小孩，把红薯给我。”眼前的小孩个子不高，身上倒是有二两肉，瞪着双下斜眼，呲牙咧嘴，表情凶恶。
冯茵将红薯塞进胸前衣服里，左眉微挑，认出了这小孩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刘二，从邻村跑来的专挑瘦小的抢吃食，下手没轻没重。
“我挖的红薯你也敢劫，磕个头先，让我考虑考虑。”冯茵刺道。
刘二闻言不屑道：“你一个丫头唧唧歪歪那么多，我劝你实相点，不然揍的你屁滚尿流，磕头喊爹。”
冯茵不言，弯腰在地上挑挑拣拣选了块巴掌大的石头，满意的点点头，在手上掂了掂猛的砸向刘二肚子。趁他痛的下意识弯腰，冯茵冲到刘二脸上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翻身骑在刘二腰上，扬拳要锤。
“想让我喊爹，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消受……”
刘二吃了痛，脑袋清醒过来凭着打斗经验左手反摸一把地上的泥灰洒出，右手抓住冯茵的头发往后扯，一脑门撞的冯茵身子不稳向后倒去。
刘二爬起身抡圆了胳膊扇在冯茵脸上，骂道：“没娘养的玩意敢打老子，死去吧，艹……”
冯茵被打红了眼，索性不管身上的疼痛，抱住刘二的腿就是咬，喘着粗气牙关紧锁，刘二哀嚎着抬起另一只脚踹向冯茵肩膀，这一脚用尽刘二全身力气。
冯茵躬身撞到土墙，腰椎疼到麻木，嘴里满是腥气，她随手抓着块石头强撑起身子站起缓缓走到瘫坐在地抱腿的刘二面前，眼神发狠。
刘二从没见过冯茵这种不惜命，打的毫无章法的人，不禁被慑住慌了神，眼睁睁看着冯茵一石头下来，头破血流糊了眼。
“嘴里不干不净，手上倒没多少本事，就这？”冯茵丢了手里的石头，啐了口唾沫混着血，左挑眉很是嚣张：“垃圾。”
冯茵沿路扶墙走了一段，累极，后知后觉的疼痛袭上，浑身骨头好似散架般，她无力的靠墙软倒在地，仰面朝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没入鬓发，心里想舅舅娘亲想的紧。
冯茵娘死的早，冯茵一直寄居在舅父家，风调雨顺时倒也过的不错未曾受到苛待。可赶上旱灾一闹，舅父家见先前攒的余粮紧巴省吃也挨不过饥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舅母趁夜收拾行当，丢下冯茵偷偷溜了。
等冯茵第二日醒来，舅舅一家早已不知去向，兴许是良心上过意不去，冯茵的枕边放着一块巴掌大的饼子。
那时冯茵心里满是委屈无助，呜呜咽咽的边哭边小口嚼着饼。窝在草席上躺了一天，后来饼吃完了，活人意识挨不住饿。冯茵起身上外面觅食。
那会的冯茵还是个小可怜，打架打不过人家，抢食也没人家凶狠。好几次偷偷找到食物了还没吃上口便教人抢了，要是反抗还要平白无故遭一顿打。
后来冯茵学会了要想活下去就得不要命，不要命的吃，不要命的打。刚开始打不过看见吃食不管生熟先下肚，哪怕被人按着揍也不管填饱肚子才是大事。之后敢动手打人了，便讲究上了，打最凶的架吃最体面的饭，那才叫香。
由着冯茵这活法倒也捞着个诨号“疯婆子”，难听是难听了点，但在同村闯出了点名气教人不敢轻易冒犯，日子好过了不少。
思绪神游之际，冯茵察觉到胸前的红薯似在被人往外抽动，她立马警惕起来起身擒住那只未来得及抽回的手。
那手的指缝泥垢堆积有些细碎的伤口，顺之望去见一小毛孩正局促不安的蹲在冯茵腿边。
那小孩看上去约莫幼学之龄，身着墨蓝短打趿着一只布鞋，浓墨重彩的小脸上一双丹凤眼蕴着水汽，眼尾发红，湿漉漉的盯着人，教冯茵想起以往邻家婆婆养的小奶狗，又软又乖，可怜巴巴。
许是被赵烊样貌取悦，冯茵笑眯眯的逗他“嘶，你这小鬼，小小年纪别的不学，怎的专研揩油这套？”
“我没有。”小孩窘迫的羞红了脸，不甘示弱的小声反驳。
“没有？那你手在姐姐胸前摸来摸去干嘛？”冯茵将小孩手翻过来打了掌心两下，直打的通红。
小孩羞怯的低下头，时不时的瞟向冯茵胸口露出一小截的红薯，想开口讨要却又觉得难为情难以启齿，嘴巴开开合合半晌终是顶着那双眼睛眨巴眨巴，露出可怜相来。
饥荒闹了那么长时间，已经鲜少能看见这种天真的眼神，在这场旱灾中无论老少都像刘二那样凭本事吃饭，本事大日子好过，没本事那就吃树皮吃土等死。谁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像眼前这种的还没饿死期待别人施展同情心的，还是刚入世道挨揍挨得少了。
“算了，我看你这小鬼面生的很，想来不是我们村的人，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这。”冯茵难得软了性子“饿的滋味可不比挨打好受。”
说完冯茵放手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赵烊反扯住衣角，冯茵俯视着衣角上的手左挑眉从怀中掏出红薯，略微思索分成两截，把大的那一半塞进赵烊怀里：“自己省着点吃。”
赵烊捧着怀里的半截红薯，看着冯茵渐渐走远。拖着蹲麻了的双腿怯生生的尾随在冯茵身后朝村外的小土坡走去。
从土坡径直往里有个隐蔽的小道，小道尽头是一座土地庙。
土地庙原是村中先辈修葺，世世代代受着村民的供奉，旱灾来临前还香火不断庙内整洁，村民们日日来进香祈求天降甘露，不得所愿，村民对朝廷对上天的一腔怨恨怒火便尽数发泄在寺庙里。
砸土地神像，抢吃贡品香油，推翻了他们自己心中的神祇良知。后来土地庙逐渐荒废，村民为了那一点忌恨不肯再踏足。
当初舅舅留下来的屋子很快被人抢占，小冯茵无处可去狼狈的龟缩在庙中，自此以庙为家。
“别跟着我！”冯茵快临近庙门口终是忍无可忍，她看着赵烊眼泪汪汪的模样，心生烦厌：“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想活下去要么离开这，要么靠自己去争取，有胳膊有腿的还想赖上我，头都给你打断。”
赵烊用衣袖蹭去脸上的涕泗，本就灰头土脸眼下更是糊成一团不堪入目。
“爹爹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姐姐你是个好人，阿烊要报答你。”
莫名其妙被发好人卡的冯茵只想敲开赵烊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就他这除了脸还看得过去之外细脚伶仃被人挨打的废物还要报答她，简直是有病，还病的不轻。
“报答个屁，我对你这种小屁孩没兴趣，快滚……”冯茵快步跑进庙里，把庙门关的噼啪响。透过木窗看着赵烊固执的蹲守在门边，噙着泪抱着红薯，像条被丢弃的小狗。
天色昏暗，月上梢头。庙里没有蜡烛燃油，只凭借月色透过木窗借一方光芒。
冯茵背靠在窗下，脱下衣服皱着眉头细细检查了一圈自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万幸身上没有需要处理的伤口，不必担心感染。
穿好衣服收拾妥当，冯茵拿出红薯小口小口生啃，脸上的伤疼的冯茵嘶嘶抽气。她伸手小心碰了碰肿起老高的脸，皱眉暗骂，心下可惜揍刘二揍轻了。
骂着骂着，冯茵想起了赵烊脸上的伤还不知道被哪个混小子打的，下手挺狠，可即使这样也不难看出赵烊底子生的挺好，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因着赵烊的脸在冯茵脑海中乱晃，冯茵鬼使神差的悄摸站起往窗外望去，赵烊依然蹲坐在门边埋首抱膝似是睡着了。
可能是冯茵盯的时间太长被赵烊察觉到，他歪头目光正对上冯茵，乖乖巧巧的露出一笑，小声喊到：“姐姐。”
冯茵深感尴尬恶狠狠的瞪了赵烊一眼，缩了回去拿着没吃完的红薯钻进香案底下，不知是气赵烊还是气自己，蒙眼就睡，脸红一片。
香案底下铺着一层稻草，是冯茵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不厚，躺上去有些膈骨头，但总是比睡在地上要强上许多。
次日一早，日头依旧勤勤勉勉的挂在当空。
冯茵按照惯例先是在土地神面前恭恭敬敬的祈求保佑了一番，后起身开门，门外已不见赵烊的身影。
“没良心的玩意……”
心中说不上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庆幸占上风，冯茵木然僵着脸啃着红薯边往山下村子走去。
今儿个村子还挺热闹，冯茵一进村就感觉到了村中不同以往的气息，她拽住跑过身边的小孩：“李复，你往哪儿去？”
李复突然被抓住还有点不耐，但转头一看见是冯茵，吓得脸都白的跟抹了面粉似的。他可是结结实实挨过冯茵的揍的，下起手来又准又狠，刁蛮的不像个姑娘家。
“冯姐，村东头来了个倔头抢了刘二的食物被抓起来揍呢，我去图个热闹。”
“谁不要命了，刘二这种货色还有人敢去抢他的食物，手脚也不怕折了。”
“没见过，估计是个外乡人触了霉头……”
外乡人？
冯茵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虽然尽可能的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拔腿冲向村东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捡阿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