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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永德五年
      “老爷,您醒醒,老爷……”张知承睡得正迷糊,听到声音一把将在他耳边低声唤他的女子拉进怀里,随手拍了拍女子,呢喃道:“别吵,让老爷我再睡会儿。”
      “老爷,赵管事有急事找您,正在书房等着您呢。”女子又推了推张知承。
      “赵管事”这三个字像是一盆冷水陡然浇在张知承的身上,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扯过架子上的衣服,下了床直接朝房门走去。
      “鞋,老爷,您还没穿鞋呢。”女子提着一双鞋向张知承奔去。
      书房内,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旁。门突然开了,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扭头一看却是小厮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两杯刚沏好的茶水和一盘茶点。
      那男子接过小厮递上来的茶水也不管那茶水烫是不烫,一饮而尽。奉茶的小厮退了出去,男子身下的椅子像是遍布细针让他坐立难安,没过一会儿他便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门又开了,这次是张知承进来了。
      “这会儿你不在陆府守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张知承刚一进门就冲着那男子说道。
      男子见了张知承,刚刚的那股慌张劲儿消散了不少。他先是走到书房门口,左右看了看,两个小厮站在不远处守着房门,掩上房门走到张知承身边低声说道:“老爷,陆府出事了。”
      张知承喝茶的动作猛地一顿:“怎么回事?”
      “今夜子时,陆府几处院落突然同时起火,只一息的时间火势就蔓延开来。小人立刻派了几个人潜入陆府,想着趁乱将那本册子找到。但是火势实在太猛了,进去的那几人都没能出来。”赵峰一面说,一面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回想起陆府的那场大火,直到现在他仍心有余悸。陆府烧起来的时候他虽然离得远,但那炽热的火辣的感觉扑面而来,耳边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的尖叫声,鼻尖萦绕的仿佛都是肉烧焦的酸臭味。
      “什么!你竟然还派了人进去,那些人竟然还没能出来!这岂不是……”
      “老爷放心。那火,那火实在是太大了,人是认不出来的。”赵峰急忙回道。
      张知承舒了口气,一边用袖子不经意地拭去溅在桌上的茶水,一边问赵管事:“这陆府怎么会莫名起火?这么说来那册子也没有找到?”
      赵峰仔细地回想了这几日陆府周围的动静,并没有发现异常。他看了看张知承,斟酌道:“老爷,会不会是孙府那边有什么动作?”
      “孙世琪?不可能。先不说他与陆时是多年好友,身上又带着点文人迂腐的酸气,没那个胆魄做成这事。就说陆时手上的这事,只怕清楚的也不过他与圣上二人,他不会。”说到这儿,张知承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赵峰楞了一下,身子也慢慢变得僵直。是啊,知道陆时这几年做的是什么事的只有他与当今皇上。老爷也是连猜带蒙摸到了事情的一点边际。如果不是老爷,不是辅助陆时的孙世琪,那只能是……
      这可真狠啊,都说狡兔死走狗烹,如今这狡兔死没死还两说,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将陆府化为了灰烬,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果然是天家无情!
      “哼,这可算不得狠!从陆时揽下这活儿的那天起他就该知道自己早晚有这么一天的。再说陛下手段强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陛下若是不狠只怕也坐不到那个位子上去。当年先帝有多少儿子,太子还在那儿立着呢,如今又如何呢?也罢,陆府这事究竟是不是圣上的手段一会儿也就知道了。”张知承半靠在椅子上,轻声说道。
      即使是深夜,即使是众所周知,有些事还是说不得啊。
      “只是老爷,若真是圣上,咱们这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赵峰想到自家老爷琢磨出的蛛丝马迹,心里有些发冷。
      “非但咱们不好过,只怕朝野上下没有人的日子是好过的。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这几日咱们的动作只怕是有些大了,告诉下面的人都收敛些。对府上的人也都要再仔细地清查一番,小心着点。”
      张知承才吩咐完,院子里就响起了小厮们的声音,夹杂在这声音里的还有一阵脚步声。张知承与赵峰对望了一眼,两人轻声说了句“来了。”
      张知承站起身,将外袍脱下递给赵峰,又扯了扯自己的里衣和头发,本就不怎么整齐的衣着更显凌乱。赵峰看张知承准备妥当,抱着张知承的外袍从侧门悄悄出去。
      张知承几步并做一步走到门边,开了门打了个哈欠:“都怎么回事,吵什么吵!还上不让老爷我睡了!”
      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仿佛才看清来人一般,赶忙迎了上去:“呀!高公公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来了?快去给公公端一碗热茶汤来。公公您里面请。”
      周围有小厮应了一声“是”。
      “哎呦,张大人呀,茶还是免了。快跟咱家进宫去吧,陛下还等着呢。”高公公抓着张知承的胳膊扭头就要往外走。
      张知承赶忙拦下他:“公公,您且先缓一缓,容我换身衣服。我这衣衫不整的,要是让言官们瞧见了怕是要治我一个君前失仪之罪。四儿,茶怎么还没有端上来呀!公公您且稍坐,我去去就来。”
      “是,是。看咱家急的。不过大人您动作可要快些。”
      “那是自然。”
      说着张知承走去书房的里间。赵峰这时候捧着一杯热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将茶放在高公公的手边:“公公,这是明前的新茶,您尝尝可还合口?”
      “明前的茶?那咱家可要好好地品一品。”说着,高公公就端起了手边的茶碗,先端到鼻尖下轻嗅,又轻啜一口,“嗯,茶色碧绿清透,唇齿留香,好茶好茶。”
      “知道公公好这一口,小人已经让人包了一包来。一会儿走的时候,公公您带上。”赵峰笑着说道,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是怎样要紧的事累得公公还要出宫奔走?”
      “这圣上的事,咱家可不知道。”高公公边说着话,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在嘴角抿了抿,“不过,今晚也不是单单叫你家大人,先前五城兵马司的王大人进了宫,圣上便差人叫户部孙侍郎和张大人入宫。这会儿孙侍郎只怕已经到宫门口了。”
      这边高公公话音刚落,那边张知承已经穿戴妥帖走进了外间,笑着冲高公公拱了拱手,说道:“让公公久等了,咱这就进宫吧。”
      高公公看着张知承的笑脸,心里暗骂了句老狐狸,脸上却也带着笑:“不敢,不敢。大人您先请。”
      御书房内永德帝周起喻端坐在龙椅上,他一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手死死地抓着御案一角,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书房内还跪着两个人,是孙世琪和王晟。
      张知承一进殿内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心头一跳,莫非陆府走水一事并不是皇上做下的?心里不论作何感想,张知承还是快步走到御前,行大礼参拜:“微臣张知承叩见皇上。”
      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上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周起喻看着跪在眼前的三个人,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这么说,陆府是烧得一干二净了?”这话问得咬牙切齿,张知承三人一时之间竟谁也没有回话。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晟终是支撑不住,颤巍巍地开口“回陛下,是……”
      王晟的话还未说完,周起喻抄起手边的砚台就朝他砸了过去:“朕封你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你就是这样护卫京城的嗯?天子脚下朝廷命官的府邸竟能让贼子烧得一干二净!朕可还敢将这京城的治安交到你的手上!”
      “陛下息怒。”王晟顾不上额角被砸出的伤痕,慌忙不迭地磕头。自从知道陆府走水的消息后,他便知道自己这一回要完了。
      那可是陆时啊,是陛下最为倚重的陆时!想当年陛下刚登基便亲去陆府请陆时出山,陆时甫一出山就被委派了重任,说是盛宠都不为过啊!而今眼看着陆大人就要完成陛下的托付,怎么就突降横祸呢,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胆子,这哪里是谋害陆时,这分明是要谋害他啊!
      “陆时死了,那文册呢?文册可有大碍?”张知承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他觉得周起喻问这话的时候眼神分明是看着他的,难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终究被皇上知道了?
      文册?什么文册?王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把头紧紧地抵在地上。
      “回陛下,臣入宫时途经陆府,眼看陆府上下已成灰烬。陆大人素来谨慎得紧,像是文册一类的东西必要贴身收藏才安心,所以、所以臣料想那文册可能……毕竟水火无情。”孙世琪小心地答道。
      烧成了灰?烧成了灰!他的心血,整整五年的心血,如今眼看着要成了,却一夕成灰!周起喻只觉得心口一窒,喉咙似乎有东西卡着,他张口想要呵斥,一连串的咳嗽先跳了出来。
      大殿上跪着的三人被这声嘶力竭的咳嗽声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臣死不足惜,但求陛下保重龙体。”
      “查!给朕严查,看看是谁做下如此悖逆之事!王晟,朕给你三个月,三月之期一到,若还不能将真凶缉拿归案,朕看你这指挥使的位置也该换人坐了。”周起喻喝了一口茶,强压下胸口那阵怒火继续吩咐道,“孙世琪,你平日与陆时交好,既然文册已毁这户部的账目还是由你接手,朕给了陆爱卿五年的时间,便也给你五年的时间,你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最后一句话,周起喻压低了声音,听得王晟心头一跳。不过是肃清户部历年来的账目,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一条赴死之路呢?王晟按下心头的不安,悄悄偏过头朝孙世琪看去,这位户部侍郎,不,现在该是户部尚书了,倒是一脸平静,只是放在官袍两侧的手慢慢握紧,手上青筋毕露。莫非这真是一个要命的活?已经死了一个陆大人了,不知道这位孙大人又会如何。
      “王晟你先退下吧,张知承、孙世琪留下。”周起喻的声音打断了王晟的思绪,他施礼退出御书房,心下哂笑,自己的生死尚且不知竟还有空关心别人的死活,这京城居,真是大不易。
      “行了,你们两个先起来吧。”张知承和孙世琪嘴上说了句“谢陛下”便慢慢站起身来。
      “张爱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周起喻看着站在下首的臣子,这个从一进来他就没有理过的人,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周起喻的问话让已经站起来的张知承险些再跪下去,他用余光小心地朝皇帝看去正好碰上打量着自己的皇帝的目光,张知承背后立刻浮上一层冷汗,他赶忙敛目答道:“陛下,臣……臣近几日在搜寻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想献给陛下。”
      “哼!搜寻玩意儿?”周起喻的嗓子又开始痒了起来,他拿起手边的茶杯几乎就要朝张知承砸去,“满京城就看见你家的小厮仆役上蹿下跳,怎么搜寻玩意也搜寻到了陆时的府上!”
      “陛下恕罪!臣……臣是见陛下日夜为国事劳心费神,因此想找寻些新鲜事物供您消遣,让您开怀。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啊。”张知承听了皇帝这话只觉得心“噗噗”跳个不停,腿一软又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全然没有大臣该有的样子。“至于说寻到陆大人府上,京城百姓都说陆大人府上珍奇之物数不胜数,这许是府上不懂事的下人听说之后自作主张。请陛下治臣御下不严之罪,臣这颗心只想着陛下,决没有半点不轨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周起喻看着这张涕泗横流的脸,心里的郁气倒是消散了一些。这无非是个上蹿下跳的小人,虽不安分了些,时常敲打一番倒也可用。想到这,他便也不想再与张知承多说些什么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文册的事,当初交代给陆时的事现在还要一一交代给孙世琪,只是这次孙世琪的身边还要有他的人才好,万不能像陆时这一次一样。那厮死便死了,竟还拖着自己的心血一起去死。他眼睛从张知承的身上又移到孙世琪身上,这老货倒是沉稳十足,只是太过古板。这事儿毕竟见不得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用。满朝上下竟找不到一个妥帖的人去做这件事!周起喻越想心中积攒的怒火便越多,今夜怕是说不成什么事了。
      “哭什么哭!这般样子成何体统!滚出去,下次若再敢如此,朕决不轻饶!”
      “是,是,臣再也不敢了。臣告退,臣告退。”张知承听了这话心下大安,赶忙起身又想着整理仪容,只是腿还软着一时间又差点被自己的官袍绊倒。
      周起喻也不看他,闭着眼睛用手指轻捏自己的眉间。过了会儿,才对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孙世琪说道:“今日晚了,孙爱卿也先出宫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是,臣告退。”孙世琪板正地施了一礼然后退出了书房。
      一旁伺候的内侍上前添了碗热茶,轻声道:“陛下,天晚夜凉,还是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这茶奴婢已经添过几次水了,茶味虽然淡了,却不怕夜里走困。”
      周起喻接过内侍的茶碗,点点头,又放在了一旁,紧锁着眉头。内侍看了他一眼又说道:“陛下可是在为陆大人的事情难过?”
      “哼!陆时那货死便死了,朕怎会为他劳费心神?”周起喻说着瞥了眼内侍。
      内侍被他这一瞥,倒也不慌张,只笑着应了声“是”便又退回到了帷幕深处。
      盛极一时的陆家就这样败了,说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呢。内侍悄声打了个哈欠,便垂目站定,不再动作。御书房内又是一片寂静,只不时传来几声翻动纸页的声音。
      夜越发的深了,张知承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红砖绿瓦的宫墙轻吁口气,又笑了一下,脸上早已没有御书房内的惶惶不安。
      皇帝对他起了疑心,只是他知道的到底有限,不然不会这样轻松地放过自己。最近自己的一连动作确实有些沉不住气,不怪皇帝能察觉。文册既然销毁了那便销毁好了,那种东西自己既然得不到留在世上倒是一个祸害。孙世琪不比陆时机敏,也没有陆时心狠手辣,倒不必担心他去重修文册。
      只是眼下看来陆时的死倒也不是皇帝下的手,那会是谁?或者那人和他的目的一样?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又成了那砧板上的肉?张知承慢慢直起了靠在车壁上的身子,叹了口气,在朝堂上行走真是片刻都放松不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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