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皮屁痞

9、九、

　　南境的雨依旧时下时停，抓一把空气也仿似捏得出水来。林奚在屋里笼了炭盆，不为取暖，为的能稍稍烘干返潮的寝褥。早起时萧符咳了两声。小两口儿并未在意，林奚认为她儿子除了眉眼依稀能看出自己的三分秀气之外，其余的都随了萧平旌，包括壮得像小狼崽子般的体格。萧平旌颇为得意扬了扬嘴角，“奚儿总说我像个小火炉，我看啊，你也不用忙着烘被子。把我和符儿往里一裹，不出两个时辰就干了。”林奚又被夫君惹出笑意，“对，不出两个时辰你们爷俩就都长疹子了！”说着上前帮萧平旌整理衣领。把睡前压在枕下的银锁取出来为他带好。“今儿个去霓凰阁，你怎么穿起这暗红的袍子来了？”
　　萧平旌沉默一下，“我们这是替祖辈探望故友，并非祭拜，不用那么严肃。”
　　一家人收拾妥当。前院济风堂刚刚取了门板准备营业。林奚和掌柜交代两句，正欲出门。一个身披军铠的男子匆匆走进来。满脸焦急要请大夫。昨夜和敌国交战，他们穆将军腿上中了一箭，军医第一时间就处理了伤口，本以为只是小伤，可过了一夜将军竟然抽搐昏迷。众人都慌了，知是中了箭毒。病情危急，军医拿不准，这才来求助济风堂。萧林二人听罢，立即提了药箱随着来人赶去穆王府。
　　见了病人，诊了脉，林奚又拿着箭头仔细确认毒性，随即马上写了方子配药。萧平旌仍如往常一样把离不开他的娃娃捆在背上，在一旁帮着林奚施针。夫妻二人配合默契，很快，穆将军的病情就稳定了下来。
　　将军府上的家人仆从皆未见过萧平旌，都只当他是济风堂请来的大夫。直到傍晚，几个副将赶来探望他家将军，才认出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扑通扑通跪了一屋子，把旁边的穆夫人和子女们都吓得不轻。
　　萧平旌连忙制止，悄声把他们都赶出了屋子，“穆将军沉睡未醒，你们这么吵嚷怎么行。”看了眼妻子还守在药罐前扇火，对这些粗犷军人的行为很是淡定，心下玩味。回身向愣在一旁的穆夫人施礼道，“惊扰穆夫人了，将军目前已无大碍，这里有我夫人守着，穆夫人您大可放心，请去歇息吧！”
　　穆夫人震惊半晌，直到萧平旌走出门去才回过神来。惊叹原来这位衣着朴素还背着个孩子的医家竟是大梁长林王。
　　这边，几个副将簇拥着萧平旌来到前厅，全都争着为他搬凳递茶，眼里崇拜的光芒把小符儿都逗得咯咯笑起来。萧平旌解了儿子抱在怀里，思虑片刻，还是开了口询问。副将们当然都无比信任他，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说明了情况。
　　半年来，南楚暗地里和墨淄侯勾结，帮助东海打拉锯战，不断骚扰我国南境，前段时间还伪装成马贼流寇之类的作乱，最近几次却大张旗鼓的直接披着他们正规军的铠甲和穆家军打起了对攻，看来，南楚是有意发动战争了。穆将军已经将此事上报了金陵，陛下旨意是严防南境，必要时可先发制人，直接灭了他们在边境的部队。南楚国力弱于大梁。如果我们全力出击，打胜仗还是有把握的。所以，穆将军就带着一小队人马偷偷摸到前线探查，不料被敌方发现，这才受了伤。
　　这就是不合理之处了，萧平旌百思不解，南楚明知没有胜算，为何还要开战。边防如此严密，一定很早就开始准备。他们和东海究竟有什么阴谋。
　　林奚医术高超，几记药下去，穆将军第二日晌午便已清醒，和萧平旌见了面，未多寒暄，萧平旌就拿心中疑惑和他探讨起来。
　　“我在白云山口看到了东海的蛟龙兵。大概有五千骑左右，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看来东海是打算利用南楚向我大梁发难，分散岳银川将军的兵，北境毕竟太远，长林军或许根本不在他的考量之内，所以，他们并不是像我们之前推测的要打持久战，至少南境不是，我想，就这几日，南楚必定来袭。只有赶在北境援军之前逼出岳将军的兵马，东海才有利可图。”
　　穆将军偎在榻上，嘴唇还惨白着。说这番话颇耗了些力气。“偏偏我此时受了伤！”恨恨地一拳捶在茶几上。
　　萧平旌听他说完，过了许久仍一言不发，怀里的萧符小手摸他的脸想博一波关注。他从未看到过父亲如此严肃的神情，有些心慌。小声地喊，“爹爹！”
　　萧平旌回过神来，安抚着捋捋儿子的小脑袋。长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穆将军，如果我已有破敌良策，您是否愿意信任我，让我替您打这一仗！”
　　晚间回房，萧平旌有些不敢看妻子的眼睛，恍惚半天不知该怎么告诉她，直到熄了灯躺下，黑暗里才稍稍提起勇气。“奚儿……”
　　没想到才一开口就被妻子打断。“我都知道了，你和穆将军说话的时候，我正好去送药……”
　　“奚儿……”萧平旌伸手紧紧揽她在怀里。说不出话来。
　　“平旌！你说过，红尘自有波澜，将来未必能一世安稳，你我即为夫妻，自当一心，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只要你知道，无论多久，我和符儿都在等你，一定要平安！”
　　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可萧平旌还是在妻子说话的时候，看见了她晶莹的眼眸，连同里面满满的信任和依赖。他凑上她的脸，落下无数细碎的吻。忍者愧疚给与她作为丈夫能给予的全部的爱。过了许久，才在她喘息的间隙里承诺，“不会太久，这是一场速度之战，我保证，不出十日，必定回来！”
　　次日一早，萧平旌就带着南境几万军队出发了。
　　林奚依旧照顾着穆将军的病情，穆夫人对她也很是感激，穆家的儿子已经十几岁，见林奚整日不苟言笑，还有些畏惧，但仍挡不住心中巨大的好奇，忍不住凑到她跟前，“林大夫，那位哥哥…真的是长林王么？”
　　“是！”
　　“就是那个荡平大渝二十万皇属主力，又带领长林军千里勤王的怀化将军？”
　　林奚看他一脸期待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有些想笑，还是认真的回答，“没错，他就是怀化将军，也是长林王。”
　　“那……您是他的夫人，您就是王妃了？”
　　林奚一怔，还从未有人称呼过她王妃。林奚自来是有些排斥这个称呼的，萧平旌也知道她不喜欢，平常开玩笑时也从不曾这样叫她。如今被一个满脸都是对她家王爷崇拜之情的男孩嘴里说出来，她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意思，心里竟隐隐泛起些许骄傲出来。想到自家夫君那么优秀，这声王妃就像灌了蜜一样喊的她心里美滋滋的。她想，等萧平旌回来了，也要让他这样叫自己一声。
　　正想着，院里一阵哭声传来，萧符跟着穆家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在一起玩，突然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林奚听出是萧符的声音，忙放下药罐赶过去。萧符见了母亲，抽噎着扑到她怀里。
　　几个孩子手足无措，急忙解释，大家刚刚还玩的好好的，不知为何他就哭了。
　　萧符软软的身子靠着母亲，说话有些无力“娘亲……”
　　林奚仔细看了看儿子，发现他脸颊不正常的潮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林奚这才想起前日被他俩都忽略的那几声咳嗦，忙抱起萧符回房。写了方子交给侍女煎药。到了晚上，萧符的病症发了出来，双眼红肿，咳嗦不停，浑身真烧成了一个小火炉一般。林奚知道小儿生病必须让他发散排毒，所以暂时只用了轻柔的药物控制，又问穆夫人要了坛烈酒，不住地擦着小人的胸前背心。萧符病的难受，迷糊间一直不停喊爹爹。边喊边哭。林奚心疼得针扎一般。只好一遍遍安抚。用酒给他擦身擦了整夜。
　　一直以来，萧符都是由萧平旌带着，因为萧平旌知道妻子的志向，不想让孩子过多分散她的精力，另一方面小家伙也确实也更依赖父亲。萧符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和父亲分别超过一天。他总是像个小陀螺一样围着萧平旌转，吃饭要爹爹亲自喂，睡觉要爹爹亲自哄，爹爹走路要拉着衣角亦步亦趋，爹爹坐下的时候会迅速钻到怀里抱紧。父子二人宛如一体。甚至林奚都会偶尔吃醋，对着萧平旌撒娇说自己受到忽视。可现在，听着萧符一声一声叫着爹爹，林奚只想跟着儿子一起哭。仿佛没了萧平旌，她们母子便失去了一切。
　　守着萧符一整夜，林奚肉眼可见憔悴了许多。好在天亮之后娃娃张嘴吃了些东西，烧也退了不少。林奚忙换了治小儿感冒的药方。亲自煎药喂下。此时府外士兵戴着军报而来。又让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这样熬过了几日，萧符的病渐渐好转，只是每日睡前还是要找爹爹，哭闹一阵才罢。林奚更是吃不下睡不着，半夜总要惊醒几次查看儿子的情况，然后就陷入沉重的担忧和思念里。
　　直到第七日晚上，府门都已落锁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林奚猛地起身，披衣出门，刚到回廊上，就看见她的夫君一身血色戎装快步向她走来。林奚哪里还顾得上周围一大堆的仆从和侍女，提起裙摆飞跑几步，蝴蝶一样扑在他怀里。
　　“奚儿，我回来了……”
　　“平旌，你好么？有没有受伤？”林奚仍控制不了自己颤抖的身体。把萧平旌从上到下摸了个遍。再三确认他无事，这才放肆眼泪哭了出来。
　　“奚儿…奚儿别怕，我没事，我回来了……”萧平旌抱着林奚就能感觉到她瘦了一大圈，心疼的不行。一把抱起媳妇儿进了房间。
　　林奚帮萧平旌洗去一身血污，看看夫君又恢复成了那个俊朗的少年，才算回了魂，拉着他赶快休息。
　　“你怎么瘦这么多，必定是担心我没有好好吃饭！”萧平旌假意责备。林奚已恢复了淡定，躺在他怀里全是安心。“符儿生病了，我照顾他两日，没太睡好。”她如实向夫君汇报。
　　“什么？”
　　“嘘……别吵醒了他，已经好了，只发了一夜烧，倒是他因为太想念你，整天闹我。你呀，以后你儿子要自己带好，明知道我制不了他，还把他丢给我！”
　　萧平旌听见媳妇的语气已经平静如常还带着些许撒娇，便放下了心。
　　“对不起。”
　　说了这句，又想到无法保证的将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林奚何尝不懂他，反而怕他难过，忙转移话题，“你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之前都没接到军报？”
　　“因为知道奚儿惦记着我，所以归心似箭，跑的比军报还快啊！”
　　林奚睡梦中翻了个身，摸到身边空空如也，忽的惊醒，就看见自家夫君只穿着里衣趴在萧符的小床旁边。她长舒一口气，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微明。
　　“你这是干什么？”
　　“给生病的儿子一个奖励啊，让他一睁眼就能看见我！”
　　母亲轻笑起来，“抱过来吧，咱俩搂他一会儿。”
　　“好嘞！”
　　上午，萧平旌精神抖擞的站在院中，一条腿跨在一方小几上，像个说书人一样对着台下一排小脑袋。口沫横飞。
　　对面是穆家亲族的几个孩子，都是他的崇拜者，当然还有他最大的铁粉，亲儿子萧符。
　　“想当年，我可是把东海集要倒背如流的人，再加上以前见过墨淄侯的亲笔字迹，想传个假消息简直易如反掌，于是我就把那只蛟龙兵骗出了南楚的大本营，然后兵分三路，前后夹击。直接把他们围在了白云山……”
　　“后来呢？”一群期待的眼神。
　　“后来……咳咳……儿砸，给爹爹倒杯茶去！”
　　林奚正为穆将军配着最后一副药，路过院子看见眉飞色舞的忽悠小孩子的自家夫君，捂着嘴笑弯了眉眼。心内叹道，什么长林王，骨子里还只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儿罢了，不过我可得找个机会，让他叫我一声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