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皮屁痞

34、三十四、

　　除夕，大清早，蒙浅雪抱了件藕荷点金百褶长裙来到弟弟屋里，一进门，就见二侄儿萧筗一身通红小袄，笔直的站在水盆前，颈上掖着围领，乖乖等待父亲兑温水帮他洗脸。怕弄脏新衣服的小脸上满是拘谨小心。见她进来，笑眯眯道早安。
　　拐进里间，弟妹林奚正坐在妆台前，按住乱动的大孩子萧符给他梳头，小家伙也是一袭红火底袍，外罩着青色云纹坎肩，粗眉细眼，瘦颊高鼻，刘海儿随意翘在脸侧，一把马尾在后脑勺晃晃悠悠。实在像极了当年的王府二公子。
　　“呦，符儿这打扮，同我们平旌小时候一模一样。哎，平旌，你还记得么，那年节间，母亲绣了好几个月的一件锦袍，预备给你进宫朝贺所穿的，偏你三十那天早起就非要穿上，不给就在地上打滚耍赖，结果终究没挺到晚上宫宴。和你大哥玩躲猫猫，爬到树上刮出好大一个口子。”
　　“是啊。”萧平旌拧了条手帕，热乎乎的往儿子脸上一丢，示意他自己洗。笑着搭话走过来。“幸而皇爷爷留我在宫里陪他过年，才免了父王小祠堂跪一整天的惩罚。不过，大嫂可能不知，宫里过年要多无聊有多无聊，跟禁足似的。还不如回家挨顿揍呢。”嘴巴一撇，小眼一翻。颇为不屑。
　　“哈哈，妹妹你瞧，就是这副嘴脸。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没变。”
　　林奚转头看了看自家夫君，正撞上他朝自己眨了下眼睛。腮上一红。抿嘴儿轻笑。
　　“大嫂请细看看符儿这件褂子，这是我在廊州城里找最好的裁缝绣匠做的。可有几分像母亲的手艺？奚儿说她也想学着绣一件，被我拦下了。女工针黹繁琐伤目，以后大嫂也少动些为好。”
　　蒙浅雪笑着应下，赞叹的看着自家弟弟，“不错，很会疼人嘛，妹妹好福气。”
　　林奚面染羞怯轻轻嗔唤。“大嫂！”
　　这边，萧符自己别上了头簪。跑到屋子正中摊手转了两圈。龇出虎牙。“爹爹，我好看么。”
　　“好俊的小伙子，不知是谁家的啊。”他老爹跟着把虎牙一露，父子俩宛如复刻。两步上去把嘚瑟的娃娃提溜起来。“行啦儿砸，别臭美了，走，跟我去后院看看妹妹睡醒了没。”
　　“我也去，等等我。”萧筗收拾完毕，脸上水珠儿仍未擦干，慌忙追着父兄一溜烟奔出屋去。
　　蒙浅雪看他们的背影，笑着感叹，“每次看他们这么热热闹闹的，就觉得人生好有希望。哦对了，都忘了正事，妹妹瞧瞧这裙子，喜欢么。”说着，展开手里崭新的衣裙。递给林奚。
　　“给我的？”林奚惊喜。伸手摸上细柔的面料。“这个颜色，会不会嫩了一点。”
　　“不会，我特意为你挑的。妹妹的衣裳大多是蓝白两色，太肃静单调了。也该多添置些鲜艳俏丽的。快换上我看看。”边说边麻利的替她穿上新衣。“上次我送的那件红的你就没怎么上身，这件可得多穿穿，别再辜负我了。”
　　“好，都听大嫂的。”林奚不再拒绝。系好腰带走到镜前，果然十分好看。
　　“哎呀。好一个窈窕美人儿，平旌见了必定把他迷死了。不许脱，就穿它过年吧。”
　　萧策去蔺九那边请了安回来，也换了身红衣，来到二叔院中。一大家人聚齐开始用早饭。
　　萧平旌把鱼肉刮成蓉，拌在奶粥里一勺一勺喂他闺女，许是吃的有点急了，小姑娘噗噗两下吐出来不少。她大哥一看，慌忙撂下自己的碗筷，从衣襟上扯下条绣着桃花的手帕，凑过来给她擦嘴。众人见了，都笑着询问。“符儿不是最不喜这些女气的物什吗。怎么这会子天天戴在身上了。”
　　萧符小脸一扬，竟有些炫耀之意。“我是给妹妹预备的。爹爹说，妹妹是世上最可爱的宝贝，符儿最喜欢妹妹了。”
　　“那大哥喜欢我么？”没等众人继续逗他，一旁小弟萧筗就插嘴说道。
　　“你……”萧符斜了他一眼。假装严肃的板起脸摸摸下巴。闭口不语。
　　小娃娃就这样眼巴巴的瞅着他哥，半晌，实在忍不住了，扑上去摇他。“你也喜欢我。快说呀。”
　　“哈哈哈！”萧符一阵狂笑，搂过弟弟亲了一口。“大哥喜欢你，傻瓜。快吃饭吧，要是吃慢了，等下我把你的粥全都抢走。”
　　“不行不行，这是爹爹给我盛的。”说着把碗往怀里一藏。
　　萧策瞅了瞅那哥俩，憋着笑，偷偷夹了一块萧符最怕吃的萝卜丢到他碗里。
　　“策哥哥！”萧符还是看到了，一嗓子喊破天际。“你好讨厌，符儿不喜欢你了。”
　　“吵死啦。全体安静。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萧平旌把碗筷重重一放，竖起眼睛瞪他两个崽儿。崽儿们蔫下来，乖乖坐回去继续吃饭。没想到这举动却惹出了萧家两个媳妇的闷笑。萧平旌有些懵逼。疑惑追问。
　　妯娌二人齐齐摇头，唉，以前，饭桌小话痨的称号可是你的啊。
　　到了晚间，由于老阁主从不参与聚会，萧平旌便亲捧酒菜到他屋中拜年。团圆家宴时。就成了萧平旌蔺九两兄弟斗酒的时间了。孩子们在桌上坐不住，边吃边玩，一会儿叼只鸡腿儿跑到花灯底下抽陀螺，一会儿又回来抓把糖果跑到院里踩爆竹。叽喳喧闹不止。忽而子时将至。蒙浅雪林奚端上来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大家围在一起恭贺新年。
　　烟花散去，萧平旌带着子侄到祠堂祭拜。无字排位前，错落摆着萧庭生和萧平章的灵位，案上新鲜供品已由两位媳妇摆好。长孙萧策，次孙萧符，萧筗分跪在萧平旌两侧，低眉举案，恭恭敬敬的托着酒盏。萧平旌如往常一样，走上前取出软布，仔细擦拭父兄的灵位。香灯添满，烧一把黍稷。然后郑重跪在中间。奠酒叩拜。
　　礼毕。转身对他们说。
　　“回去睡吧，子时过了，就算守了岁。”
　　“爹爹你呢？”
　　“符儿乖，带弟弟回去陪娘亲，爹爹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我想陪着爹爹。”
　　“回去吧…回去吧…”他摆摆手。不由分说关上门，把孩子们关在门外。
　　次日，天光大亮，萧平旌睡梦里觉得两腮隐隐作痒。皱着眉头稍微睁开一条缝儿。只见他家的几个娃娃全都围在身边。小脸一个赛一个灿烂，正一人一口亲的他满脸口水。尤其是还不会走路的小姑娘，半个身子爬在他肩头，笑眯眯的舔他的脸，像个品尝美味的老饕。要把她老爹吞吃入腹一般。萧平旌揉了揉眼睛。抬手把宝贝闺女抱在怀里。然后一边一个搂住儿子。懒懒的阻止。“别闹，爹爹好困，再让我睡会儿。”
　　“好吧。”小符儿有些沮丧的说。“那爹爹起来到榻上睡吧。”
　　“嗯？”萧平旌听了，挣扎着半抬起身，才看清自己竟躺在了地上，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原是昨晚回来得太晚了，一进门便看到自家媳妇把孩子们都留在身边过夜，榻上横七竖八躺着三个孩子一个大人，早就没了他的位置。只得抽出一条薄毯一个枕头，随便铺在地上睡下。这时醒来，终于觉得身板发酸，睡得浑身难受。
　　“奚儿！奚儿！”他坐起来喊。
　　“娘亲到大伯母那里了。”萧符说。“爹爹不困了么？要我去叫娘亲回来？”
　　“不用。”萧平旌爬回榻上再次歪倒，搂着女儿休息。“儿砸，帮爹爹揉揉肩膀好不好。”
　　“好！”小符儿高兴应下。
　　“那我帮爹爹捶腿好么。”小筗儿也很积极。
　　“谢谢儿砸……”说着，又睡了过去。
　　彻底睡醒时已近晌午。梳洗一下，直接领孩儿们去用午餐。萧策站在自家门口，看到二叔，笑着迎上来。“我娘刚想叫我去看看二叔您醒了没有，这就来了。”亲亲热热的挽上他的手臂。一同进入房中。
　　“呦，盘子里是什么？我没看错吧。鲜笋，枸杞芽儿。时令没到怎会有这好东西。”一见到桌上的菜蔬，萧平旌喜的两眼放光。
　　“琅琊山什么东西弄不来！昨天吃了许多荤腥，今儿清清肠胃，清淡一点。”蒙浅雪笑着摆好碗筷。安排孩子们坐下吃饭。
　　林奚端出一碗葛青茶来递给夫君，关切询问。“大半日过去了，酒劲退了没有，昨晚就给你熬好了，一直等你也不回来。现下可还难受么。”
　　“昨夜喝的真不多，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睡了一夜地板，肩膀酸的厉害，等会儿回去你帮我按按好不好。”萧平旌一口喝干了茶，拉住媳妇半撒娇地说。
　　“呀，吃饭呢，别拉拉扯扯的。”林奚羞着躲开他。坐到一旁开始喂闺女。
　　萧平旌撇了一眼对面的大嫂，咳了一声，假装坐板正了些。接着道。“大嫂，半月后上元佳节，我打算下山到城里去过，逛逛花市和灯会，您也去吧。”
　　“好啊，到琅琊山这么多年，还从未在廊州城里过过节呢，策儿也没逛过灯会呢。”
　　“那就这么定了，过两日我先去租间院子，收拾出来，咱们一家山下住几天去。”
　　转眼到了十五，廊州城里热闹非常，满街缤纷的鲜花，舞龙队伍绵延三四里。夜幕降临，灯会上商贩喧嚣，篝火簇簇。萧家七口一人挑一盏花灯，浩浩荡荡汇入人流，三个男孩儿都抱着各自的铺满，游走在店铺中间，看到什么都觉新鲜。左拉右扯的，一会儿功夫就跑出好远。蒙浅雪担心孩子们走丢了，急着喊回来，被林奚拦下了。
　　“大嫂不用担心，这两天住下来，他们早就把附近的街市走熟了。况且有策儿在，没关系的，让他们玩去吧。”
　　蒙浅雪笑着点点头，又问，“让他们用自己铺满里的钱买东西是谁的主意？”
　　林奚在一旁笑笑，答道。“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每到节日，母亲都带我去逛集市，见到什么喜欢的，我都是用自己存的钱买的。那时觉得，一个糖人，一块糖糕，都格外香甜。咱们家的孩子，都对金钱没有概念，让他们学些也好。”
　　“还是妹妹想的周到，其实我从小到大也没怎么使过钱，我们蒙家虽说女孩儿和男孩一样养，到底我年纪小，哥哥们都让着我，想要什么总是一张口就有了，后来到了王府，有了平章，更加不用我操一点心，他都安排的很好。”说着，眼神暗了暗，但立刻又欢乐起来，抬手一指，“平旌都走到前头去了，咱们去赶上他吧。”
　　萧平旌抱着他家小姑娘，随着小身子往哪里使劲，脚步就走到哪里，不一会儿，就买下了两盏花灯，和一个彩球样的荷包。给闺女系在腰上。金铃儿叮当作响，爽脆的声音和小姑娘的笑声一模一样。
　　“平旌。”媳妇在背后叫他。刚一转身，嘴里就被塞了一大颗蜜饯。甜的喜上眉梢。“奚儿，你去哪儿了，大嫂呢？”
　　“大嫂还是不放心，跟着小子们去了。平旌，给我抱抱吧。”林奚笑着想去接小姑娘。被夫君伸手一栏。
　　“不用，今儿个你歇着。想买什么，吃什么，尽情的玩儿。”语毕，牵住她的手，慢悠悠往前走去。
　　林奚紧紧挨着夫君，看她家小姑娘眉飞色舞的倚着父亲笑的开怀。温柔摸摸她的小脸儿。“丫头，爹爹的怀抱很安稳是不是！”
　　“那是当然！”老爹代她回答。
　　“记得蒙家姐姐刚来我家那年，也是正月半，大哥约她去逛灯会，以往每年大哥可都是带我去的，我当然不依，定要跟着。父王知道了，一把把我拖回去扛在肩上。对大哥说让他放心去玩。哈哈哈。然后，他和母亲就像咱俩现在这样，牵着手，抱着我，一起到街上看灯。”
　　“奚儿，我好幸福啊。”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