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流烟渚》福圆

17、第十六章

　　“我不明白，您既然都叫苏飞云回来了，怎么又让他去当太子少傅了，还不如留在您身边跟随呢。”
　　顾淮阳瞥他一眼，“你操心这个干什么？”
　　顾桦真嘿嘿一笑，浮出一个“您就别跟我打哑谜”似的笑容。顾淮阳莫名其妙，懒得管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臣弟有样东西，正想敬献给您……”顾桦真继续保持着谜样的微笑。
　　顾淮阳有些意外，又看了顾桦真一眼，“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捅篓子了想让朕收拾？”
　　“皇兄！您就这么看我么？”顾桦真露出一副伤心模样，顾淮阳冷冷一哼，“有话快说，朕没空跟你这水磨工夫。”
　　顾桦真叹了口气，忽然换了副神色，从袖中掏出一串五彩珠子来，笑眯眯的递上前去。顾淮阳狐疑的接过，是一串琉璃珠子，颗颗圆润，在光线下显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应是琉璃中的珍品。
　　“怎么样？”顾桦真带着期待的神色。
　　顾淮阳眉头皱起来，这珠串上的琉璃珠颗颗如鸽蛋大小，首尾并未结起，一共七颗，既不像项链，也不像配饰。反倒像是……

　　“这是如意斋的杜老头亲自烧的，堪称绝品了，不但顶尖的通透，而且绝对圆润光滑……”顾桦真用一种仿佛你知我也知的暧昧语调道，“臣弟可是费了番心思才寻到的。”
　　顾淮阳眉峰一跳，确定这珠串是作何用途了，当下沉了脸斥道，“奇淫猥鄙的玩意，你是越来越荒唐了。”
　　“增添情趣的小玩意么，偶尔一用何妨啊？我看苏飞云那么闷的人……”
　　顾淮阳一愣，跟着反应过来，顿时脸色铁青，“顾桦真！”
　　“啊？”顾桦真也吓了一跳，见顾淮阳脸色难看，像是真生气了，顿时有些讪讪。
　　那日他将苏飞云叫去点拨一番，不久顾淮阳便任命苏飞云做了太子少傅，往来频繁不说，更听说苏飞云还曾夜宿在宫里。顾桦真深感自己点石成金之效，沾沾自喜之余，费了番心思方寻了这么个奇巧玩意送给顾淮阳。本以为能讨皇兄欢心，没想到反倒像是触了顾淮阳的霉头。
　　“臣，臣弟莽撞了，臣弟这就告退。”
　　顾淮阳懒得开腔搭理他，深恶痛绝的摆了摆手。
　　顾桦真正想退下，一眼又瞥见还在顾淮阳手里的那串珠子，又有点犹豫，要不要把惹祸的珠子给拿回来？
　　“还不下去！”顾淮阳一声低斥，顾桦真一哆嗦，再顾不得那串珠子，赶紧脚下抹油-开溜。

　　顾桦真消失后，顾淮阳捏着那串珠子看了半天，心情烦躁得很。且不说顾桦真从哪里得知了他跟苏飞云的事，单听他那暧昧兮兮的语气，还有送来的这串见鬼的珠子，顾桦真是以为他跟苏飞云已经心意相通你侬我侬了么。

　　而事实是，那天逼苏飞云把话全说出来，按说两个人总算都挑明了心迹，苏飞云却是自此对他冷面冷口，能避则避，话也不愿多说。这些日子他才明白，苏飞云往日对他和柔温顺，予取予求，是因为愿意顺着他，而如今苏飞云待他之冷淡，却是过年十几年从未有过的。

　　说起来总有些追悔莫及之感。是以这些日子他待苏飞云，除了表面上仍有些放不下架子，其实可谓费尽心思，极尽关怀眷宠。只是眼看两个月过去，成效虽有，并不显著。苏飞云像是水结了冰，自己这么默默捂着，也不知捂到何时才能全化了。所以顾桦真这个时候送那串珠子来，简直不是讨好他，是把他面子里子一起揭了。岂能不怒？
　　想至此，顾淮阳一阵上火，翻手把那串珠子摔在案几上，“王福！”
　　“奴才在。”王福赶紧上前来。
　　“你叫夏闻来，朕出宫一趟。”

　　到了棋院，顾淮阳轻车熟路进去，直接到了苏飞云住的小院。院门并没有合上，院子里的大槐树底下，金苹苹跟夏予明正在下棋，苏飞云在金苹苹身边负手站着，时不时出手指点一二。从顾淮阳站的角度，还能看见他带着笑意的侧脸，神色柔和放松，远不是对着自己时的样子。顾淮阳原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站着看了一会儿，好歹那三个人还不至于全然忽略院子里多了一个大活人的事实。夏予明一见是顾淮阳，刷的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跟见了鬼似的，金苹苹也有点怯的站起来，顾淮阳心情烦躁，皱着眉摆了摆手，意思无疑是，“不用见礼了，赶紧消失。”
　　那两人倒也知趣，一声不吭走了，顾淮阳这才走过去。因再三强调在外头不要见礼，苏飞云只是站起来稍作了个揖，“不知道您要来，微臣招呼不周了。”
　　顾淮阳坐下来扫了一眼盘面，“这棋面看起来怎么这么古怪？”
　　“这是现下江南流行的五子连星棋，规则很简单，哪方先把一色棋子连成五颗，就算是赢了。”
　　顾淮阳一哼，“这么简单的棋，还要你在一旁当高参？”
　　“这棋虽然简单，真考究起来倒也有些名堂在里面。苹苹刚学会，跟夏予明下还差得远了，所以才托微臣稍微指点。”
　　顾淮阳听苏飞云叫得亲热，心中不是滋味，“辰玉，你知道朕很不喜欢那个丫头。”
　　苏飞云神色一僵，垂眼没接话。
　　顾淮阳心里头本就烧着一股火，一时脾气上来，沉着脸道，“朕要真想，多的是法子让她在京城消失，甚至让她从此消失。”
　　苏飞云吃惊的抬头看他一眼，复又回复神色，淡淡应道，“您是一国之君，天下任何人的命运，都在您一念之间。”

　　顾淮阳话刚出口便后悔了，暗自焦躁半天，索性换了话题。
　　“朕过来是想告诉你，太子蒙你教导这三个月，进步很明显，但他已年满十岁，该学习武术骑射了。今后你就不用每日进宫去授课了，偶尔点拨一二也就可以。”
　　苏飞云也不吃惊，淡淡道，“微臣明白了。”
　　他这番态度，顾淮阳反倒有些心虚。当日让苏飞云当太子少傅，本就失之草率。苏飞云至今孑然一身，成日对着顾安宇，若再兴起娶妻生子的念头，这不尴不尬的局面就更是没个定数了。

　　如何才能破局？
　　顾淮阳沉吟许久，忽而语气温柔道，“当初让你当这个太子少傅，是草率了些，朕……也只是想你挂个一官半职，有个由头进宫来，跟朕亲近些。”
　　苏飞云有些意外的抬起眼来。顾淮阳这个人，性情冷峻不说，生来也霸道惯了。就是这些日子放低了姿态，也是在别的手段上花心思，嘴上说软话是极少的。眼下说出这番话来，倒让他有些不好回应。
　　“回临渊阁吧，朕希望你在朕身边。”
　　苏飞云却是不说话。
　　顾淮阳长叹了一声，“辰玉，以往……是朕霸道了。朕自来接触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你……考虑不周，也是没想明白，这些日子朕也在反省。你生朕的气，朕明白，但过去已然这么多年了，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你跟朕这致气，还要多久才消？”
　　苏飞云默然半晌，“皇上言重了，我怎会生您的气，只是这么多年，当初的心性早消磨光了，眼下我只想平平静静的在棋院下棋……”
　　“这话朕不信，朕不是第一天认识你。”顾淮阳意识到语气重了，顿了顿，“仍做临渊阁学士吧，跟在朕身边行走。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朝廷内外都安定，不像以前那么劳心力，朕只是想留你在身边。”
　　苏飞云还是垂眼不应声，
　　顾淮阳斟酌半天，心道再这么温吞水磨下去，也不知哪天才能拨云见日。
　　“你若不答应，朕就每天来棋院请你一道，请到你答应为止。”
　　苏飞云一愣，“您身份何等尊贵，频繁离宫非但不安全，若被朝臣知道了也难免非议，有负您的威望，您……”
　　顾淮阳点点头，一副“朕都知道”的样子，“朕只是想你到朕身边来。”
　　语气很温柔，言下之意，若是之中有什么差池，那便是因为你不肯答应朕的缘故。

　　苏飞云暗中叹了口气，不知该将之评价为无赖，抑或是顾淮阳天然的霸道。想想觉得气苦，方才还为此人说了句软话而讶异，其实根本还是一贯的霸道。
　　“皇上，您想怎样就怎样，一切都要随您的意。是不是接下来微臣就该焚香沐浴，宽衣解带，以身侍君了？”
　　顾淮阳一愣，虽想到会激起苏飞云反应，但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瞪着眼睛看着苏飞云。苏飞云说这话也是一时意气，刚出口便悔得心中一绞，被顾淮阳一瞪，只觉得脸迅速发热，腾的站起来，“微臣一时失言，请皇上宽宥。微臣先行告退。”
　　方要走开，被顾淮阳抢先一步扯住。顾淮阳手劲又大，直接带到怀里，两手一起紧紧箍住。顾淮阳虽是习惯性的面无表情，眼睛里隐隐却透出笑意来，“你说你没跟朕致气，谁信哪？”
　　苏飞云心中悔得翻江倒海，紧闭着嘴不开口。
　　“是是，你十多年没跟朕致过气，这一回脾气大些，朕也不该急着逼你。朕可以等你消气，但你不能再拿金苹苹这样的丫头惹朕。”
　　苏飞云一愣，顿时有些恼火起来，也顾不得会冲撞顾淮阳了，使劲挣扎着想把顾淮阳推开。
　　“别动。”顾淮阳两手按住，“你嫌朕霸道是不是？朕就是这么霸道。这天下都是朕的，你也是。”忽然凑近了在苏飞云耳边说，“朕也不会事事霸道，只要你别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丫头眉来眼去的气朕。”
　　苏飞云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几十年的修养此时都不能压抑住恼火的情绪。“皇上，金苹苹跟夏予明两厢属意，下月夏予明就要陪金苹苹一道回凉州了。您是一国之君，您跟她较什么劲？”
　　？！
　　顾淮阳难得有些讪讪，苏飞云趁他一时愣神，从他手下挣脱出来，退后三步，长做了一揖，“皇上离宫已久，安全起见，还是请回吧。若是稍有差池，微臣肝脑涂地也担当不起。”说话间，也不知是因为先前挣扎的，或是生了气，微微有些起伏喘息。
　　顾淮阳听着，莫名觉得有些撩人，又很受用，笑了笑道，“头一次见你这么怒形于色的，也好，总比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强。”
　　苏飞云一怔。
　　“你就是什么也不说，朕呢，也不是擅言辞之人。所以糊里糊涂了这么多年。”顾淮阳说着走过来执苏飞云的手，“今天正好，就好好说回话吧。”
　　苏飞云又一次大感意外，只觉得今日顾淮阳很不寻常，举止一次次出乎意料。恍神间也忘了挣脱，被顾淮阳牵着手带回石桌边，摁着坐下。
　　坐下后，抬眼对上顾淮阳熠熠的眼睛，苏飞云才又是一怔。方才明明是在恼火的，火还不小，怎么被他拖着又坐了回来。顾淮阳此刻却正想，以往手法果然是太温吞了些，必要的时候就该干脆霸道点，不然一直看苏飞云脸色，岂不是迟早要被顾桦真那家伙笑话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