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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衣人 ...

  •   伦敦的迷雾阴雨,曼哈顿街头的黑色精英,里昂的高端生活。
      下一站是都柏林,然后是马德里。
      这究竟是谁的生活?
      我们原本应该拥有,却在半路中迷失的方向,最终屈服的典范。

      他的家庭是世袭的以前叫公卿,现在叫公仆的职业体系,。他的祖父是卸任的市长,他的父亲和母亲是留洋回来的博士,后来一个申请了专利做了商人,一个入了政府。
      在这里大肆的宣扬他的身世,并非是为了炫耀他日后平坦的人生,而是要讲明一下他的性格 的由来。
      这样精英家庭里的孩子,出生时,只是清秀的婴孩,少年时代仅仅是尖子班的眼镜兄。后来的日子,他因为职业和经历逐渐培养了卓尔不群的魅力,只不过,他还是很喜欢回头去想想曾经看起来很愚昧的学生时代。
      幼年时,他所接触的人里,只有同样身份的亲戚和学校里面的那些同学。他们都是一类人,满腹诗书,外貌平淡。起初,他并不觉得什么,只是看到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倨傲,但却都很沉闷。
      后来,他念了中学,光怪陆离的校园里,挤满了各类人群,即使是名门学校,仍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学生,鱼龙混杂。
      他这时就在想,许多人的人生在他看来都是如蝼蚁一般,他甚至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的,这使他不得不开始留意周遭的人。各色的人活的都很舒服,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他像看到了魔法书一样感到惊奇和困惑。
      他想,也许日后应该娶一个绝色的媳妇,这样他的儿子就继承了智慧,美貌,力量和财富。这样丰富的人生,就不会像他这样沉闷了吧?

      毕铎庆祝他生日的时候,是在最为豪华的酒店里,只请了家里的几个人,姑姑舅舅家的表哥和表妹,他们喝了一些香槟,毕铎觉得即使是在冬天,房里的空调开得也太过温热了,于是他推门出去,正巧遇上红色地毯对面的包厢里推门走出的人。
      同龄的男生,冷着面孔,甩去身后厚重的金色大门即将掩盖的喧嚣,带着冷清的神色,毕铎看到他们一样的毛衣,和那男生一样皱起了眉。两个人互相瞥了一眼,都迅速的转身向各自的方向走去。
      他坚信,那个男生后来绝对是和他一样将这件毛衣丢在角落里,不肯再垂怜。

      夏天快结束,毕铎从加利福尼亚渡过了暑假回到学校,又投身入无限的学习和更多的观察之中,他被老师委以重任,要担任学生会的主席,毕铎当然认为这是实至名归,论起学习能力手腕不论哪一项,他都是当仁不让。
      一个如此优秀的人,似乎天生适合审视其他人,不可亵玩只可远观的,究竟是他自己还是对面的人群?
      在竞选时,虽然已经是内定,形式上还是要向大众公布的。于是学校里各个年级班级的候选人坐在礼堂里,盯着被阳光照射,闪闪发亮的讲台。
      毕铎注意到周铭宴也是在这个时候。
      他的隔壁班,是以作风豪放而闻名的班级,在清一色的苦闷知识少年之中,这个班级里的人显的多少有些卓尔不群。
      那时坐在他旁边位置的男生,低头看稿,看到一半突然就用手揉成团,扔到了身后。身后的男生被纸团砸中脑袋,迷迷糊糊的从睡眠中醒来,没好气的说:“你又犯病了?”
      语气里不耐烦和义气并重,毕铎自己没有这样的朋友,于是回头去看。
      看到脸的一瞬间,两个人可能都想起了同样的一件事物——黑毛衣。
      唐尧忽视了对方的注视,一巴掌拍在周铭宴的肩膀上说:“你不用看了啊?”他将纸团捡起来,丢回去。
      周铭宴说:“这东西,大概看个明白就行,到时候还不是临场发挥?”
      毕铎时至今日,依然记得周铭宴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没有阴霾和焦虑,但是和他的情绪是截然不同的。他对任何事物都有着充分的准备,所以无需担心,周铭宴是对任何事物都毫无准备,所以无需多心。
      这个人很有趣。毕铎心想。
      后来的整个角逐过程里,毕铎领先了周铭宴十几票,听闻是对方的性格和作风太过张扬,不得领导欢心,毕铎倒是对此很满意,桀骜不驯才有驯服的价值。

      开学后的第一次模拟考,榜单上的第一名不是毕铎,这让他家的男女老少很不理解。毕铎看到公布的榜单后,对第一名的周铭宴更加另眼相看。
      以破竹之势迅速蹿升到第一名,他的价值果真不只一点点。毕铎一向高傲的心思,却想探究一下周铭宴。
      当初在选举会上,罢了副主席的职务,只就任了宣传部部长一职的周铭宴,没有太好的完成工作,云游他方,每天和唐尧在操场上打篮球。
      九月末,天气清爽,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照例开完了干部会,毕铎下了五层,想去学校的供应社买瓶饮料喝,路过操场,他被骨碌过来的球拦下来,唐尧跑过来捡球,看到毕铎若有所思的脸,终于露出了万年难得一见的笑容问:“要不要补个空缺?”
      战况当然是相当激烈,毕铎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他们像一群狼,迅猛又凶狠,毕铎节节败退,有些力不可支。
      他换了人下场休息,刚刚坐定,就听到身后有一个女声问:“要喝水么?”
      毕铎回过头,看到了一张很符合他审美观念的脸。
      黑白分明的眼,花样的脸。
      正当他在想是谁的时候,中场休息,周铭宴和唐尧跑过来,和女生说话:“送水来了?”
      女生笑着说:“哎呀,教室里热得很,我不想听老师训话,就找了个理由跑出来了,刚才去冷库那里取了几瓶水,拿过来给你们喝。”
      她声音很细,又极富韧性,婉婉啭啭,一句话,有百十个腔调。
      唐尧说:“今天怎么回家?”
      女生说:“看看吧,大概是和别人走,嘿,不用送我,怪麻烦的。”
      毕铎瞥眼注意到周铭宴,对方板着脸,没有说话。
      女生说:“你们玩你们的去嘛,我自己和别人回去就好了,对了,明天有小考,记得回去看书啊。”
      周铭宴“哼“了一声,拍着球转过身,又回头看毕铎问:”走,再来一场?”
      毕铎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儿,站起身也跑了过去,几步后,他回过头去看,那女生嬉笑着和唐尧说话,唐尧倒没有多冷着脸,也是满脸的笑意。

      第二天,他便知道了那女生。常春亭,颇有些名气,说不上具体哪里出众,只知道品味比较的出名,母亲是家长会里有名的美人成员,她自己倒是没有她母亲那样的好看。
      不过还凑活。毕铎想,看样子知道是聪明的人,只是多了许多歪脑筋罢了。
      接着就又知道,周铭宴喜欢的人,不仅是周铭宴,还是许多人的暗恋对象。毕铎看不出她具体哪里好,但是因着是周铭宴的关系,也开始留意了起来。
      她起先是喜欢和几个一个身高高度上的女生玩耍,早上有时坐着母亲的马自达来,有时坐别人家的尼桑来。
      当然比不得他,毕铎知道,女孩子就是要比男孩子低那么一点点,才有可塑造性。两个人不能总在同一个高度上,总是要分出个高低上下的。
      只是这个常春亭不太一样。
      让人太难以捉摸,听闻她玩弄周铭宴等一众人就如同是玩芭比。毕铎看着小表妹给换新装的甜美芭比,怎么也想象不出周铭宴精明的面孔和唐尧冷淡的表情。
      很中规中矩,却总会在其中出其不意的跳跃。

      最近的一次日程安排中,年级主任兼任两个班的物理老师抽取了两个班级里一部分的学生,组成了一个实验班,排练了一场公开课要在教委的各个领导面前上演一番。
      毕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帮着准备,却在学生名单里没有看到周铭宴,只找到了唐尧和常春亭。
      他曾经留意过常春亭的成绩单,不怎么样的排名,在这两个精英班里显得微不足道,但他却对这次的公开课格外期待起来。
      他心里甚至暗暗的笑,没有了周铭宴的庇护,看你常春亭怎么张狂。
      周末的休息日,被主任顺手拿来安排了课程排演。每一个问题都是经过精心的安排穿插引导而出,回答问题的学生则是拟好了稿子。毕铎对此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本分的尽义务。他负责点燃最后即将发射的模拟火箭,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为了这一刻做的铺垫而已。
      就如同这些人,都不过是他身后勤恳的耕耘者。而他,则会第一个迎来阳光。
      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不合群,无视这种荣耀。
      比如说,常春亭。她从始至终一直冷着面孔,端正了肩膀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不侧目,表情阴沉的恐怖。
      片刻之后,她身边坐下了一个男生,似乎是同班同学,两个人很熟悉,男生拿出了CD机——很久之后,毕铎曾经想过,若是当时出产了IPOD,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深刻的印象?
      毕铎眼尖的发现耳机和自己的是一个牌子,常春亭接过耳机塞在耳朵里,然后趴在桌子上,睁着眼看阳光从落地窗射过来,将窗外爬山虎斑斓的影子投射在礼堂的地板上。那短暂狭长的一整条斑斓光影打在毕铎心头,在十月里,似乎也开始温暖起来。
      微凉的北方十月,常春亭校服的短裙下面露出了一截腿,阳光末梢打在她的腿上,有奇异的光点仿若是花朵一般。
      “这个借给我吧,下个周还给你。”常春亭终于在长久静默之后对男生说。
      男生点头,然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下了课,人群迅速挤出礼堂,毕铎走在后面,看到常春亭“嗖”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他几步快跑到门口,就看到常春亭快速的奔向校门口。
      毕铎也跟着快步跑过去,追到学校大门时,看到常春亭和校外的一个男生上了车,呼啸而去。
      事后,毕铎心里苦笑,当时是不是疯了,也许是出自要帮周铭宴监督常春亭的心理才这样锲而不舍?还是潜意识里就想去一探究竟?

      那个带走常春亭的男生便是陈应。不论家世或是成绩,在校的身份都是与他风牛马不相及的人,完完全全的对立。行迹恶劣,在校名声极差,如果说毕铎是最光明的那类之中的佼佼者,那么陈应便是黑暗堕落中的领导者。
      这样的人,是如何战胜了周铭宴?仅仅是因为在女生眼里看来相比起来更为英俊帅气的脸而已?
      原来常春亭是如此肤浅的人。
      他想,他是看走眼了。

      后来他与周铭宴熟识的很迅速,也了解到了周铭宴太过气焰嚣张的个性,直白点说,他身体力行强调自己的低调,但却总是在这个过程中做出更加高调的事,让人不得不瞩目。
      常春亭哪里值得你这么痴心?毕铎对这个无聊问题的执着程度甚至高过了日后的人生安排大计。
      “她聪明,优美,敏感,善良。”周铭宴说。
      毕铎鄙视他。
      周铭宴说:“接触后你才能知道,她种种的好不只表面那样肤浅,她品德上的优点会一点点的展露,总是让你充满了惊喜和感动。”
      毕铎说:“看起来很普通。”
      周铭宴纠正说:“这就是你们不能欣赏她的原因。”
      目中无人不只是周铭宴的特长,但在同样目中无人的毕铎眼里,周铭宴好歹算是一个值得惺惺相惜的对手,所以他的选择应该不会错。
      再一次的,他对常春亭又好奇起来。

      全国性的一个英语比赛刚刚结束,毕铎又去参加了一个物理的比赛。行程下来之后,疲惫不堪,他和周铭宴约在家里见面,喝了香槟之后,周铭宴皱着眉说:“你没抽风吧?呆着没事儿请我喝这个干吗?”
      “这是低度的香槟,我爸爸带回来的,放了一瓶在家里。”
      周铭宴说:“又搞起情调了,找我干嘛?”
      毕铎问:“你是不是要出国了?”
      周铭宴赞叹他情报准确快速,他说:“我只和唐尧说了,你居然就已经知道了。”
      毕铎揉揉鼻子问他:“她知道么?”
      周铭宴说:“还没告诉她,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也许,能够使周铭宴困扰的事情,只有牵扯到常春亭的才有资格入选。
      周铭宴定在年底和家里一起移民到枫叶之国,毕铎突然觉得很伤感,因为惺惺相惜的狐朋狗友即将成为投奔资本主义国家的人。
      他知道常春亭很爱国,最喜欢的栏目是新闻联播。这个是周铭宴一日里很自豪的说起,那样的语气,就是在说“我的恋人是多么的优秀而与众不同。”
      水性杨花的女人,毕铎想,钓着周铭宴的胃口,还吞噬着陈应。简直就像一个贪婪的貘。

      表姐过生日时,又是在同一个酒店办的酒宴,表姐在年底即将出嫁,对方是个外籍华裔,是名门大学里的讲师,问到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表姐端着酒杯笑着说:“是以前小学时同学的哥哥。”
      又问到那个小学的同学,表姐说:“高中时出国做交流生,在国外联系上,然后就谈起恋爱,后来回国分手,然后毕业又出国,然后就和他哥哥谈上啦。”
      在座的人听的纠结的连连叫绝,毕铎小声的说:“乱搞。”
      他问表姐为什么后来出国没有再和那个同学在一起,表姐说学生时代的恋爱和工作以后是截然不同的,鲜少有人能将二者完美的结合到一起。
      他听了觉得心情压抑,于是走出了房间,倚着三层的走廊扶手向下看,就看到一层大厅里有人正巧经过,裙摆摇曳。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常春亭,穿着白色底有蓝色印花和水钻的连身裙,挽起的长发显的倒不似是同龄人一般。
      他走下楼梯,正巧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常春亭,他笑着说:“你也来这里?”
      常春亭抬眼看他,只觉得眼熟,茫然的点点头,然后说:“恩,家里有个亲戚结婚在这里办的喜宴。”
      毕铎想着和她的对话,说:“原来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忙活的是你家亲戚的婚礼啊?恭喜恭喜。”
      常春亭突然笑了起来说:“谢谢,不过又不是我结婚,恭喜什么呀。”
      毕铎一时被她说的也找不到别的话,尴尬的站在那里,然后听见常春亭问:“哎,你的考试怎么样?辛苦么?“
      毕铎诧异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考试的事,说:“恩,还好,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考试的?”
      常春亭说:“我听周铭宴说过你有个考试,当时我在公布栏里看到你的照片和名字了,毕铎是么?”
      毕铎点头,常春亭伸出手说:“这样,握个手,就算重新认识了,学校里太大,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会认识真是个奇迹。”

      这样的人和那样的人是怎么分辨的?
      成绩在年级前五,说道他的家世有人乍舌有人嫉妒的不屑,他自己又为此自豪,他知道自己生活的环境是少数人才能享受的特权阶级,他有权有势,在这个小城市里是装不下他的,更何况是一所中学。
      这样的人,迟早会走向更广阔的天地,那是必然,他对此也坚信不疑。
      他也知道身边会有很多人对此有怨言,什么自己的父母不如人家有钱有权,自己没那个好命生在那样的家庭,没有从小就受到高级精英教育的熏陶之类的,但是他的苦楚又有谁能知道?
      但是他在常春亭的话语里听到的又不似这么一回事,她露出像小时书上画的白鸽姐姐一样心理辅导员的笑容,音色婉约的说:“其实你也挺辛苦的,那种考试很难,你能做到这么优秀,真是不容易。”
      毕铎居然出现了一时的感动。
      常春亭说:“家里是不是给你很大的压力?别太介意,你做到这些游刃有余,日后还会有更大的发展的。”
      毕铎听的发愣,他觉得,此时面前的是樽观音,不是同学。
      常春亭接着问:“你怎么也在这呢?”
      毕铎说:“我姐姐的生日。”
      常春亭说:“替我祝她芳龄永继哈。”
      毕铎说:“恩,仙寿恒昌。”
      常春亭惊讶的说:“你记得这段文?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看那些书的,从小就只看什么经济论文科普知识长大的。”
      毕铎说:“我也以为像你这样的是不会读那样的书的,没想到对于这样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常春亭自嘲的说:“是呀是呀,对不起呢,我长了一张不像读书的脸,真是罪过。”
      毕铎说:“不是,就是想不到你能把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常春亭哈哈的笑,然后说:“我的记忆力可好着呢!只是要省着用,你没听过人的一生的脑细胞是越来越少的么?”
      毕铎说:“不是说无限循环再生的么?”
      常春亭困惑的问:“难道是环保型素材?”她搞笑的模样,让毕铎心里痒痒的不行。

      懂得与别人沟通的技巧,话语间锋芒毕露但是又不咄咄逼人,毕铎料想不到她是这样有趣的人,渐渐对她起了兴趣。
      冬天来临时,学校中流感成灾,毕铎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在临出门前被妈妈喷了好多运动香水给掩盖上,他坐在教室里听着耳边绵延不绝的咳嗽声,心里不由的担心起常春亭来。听闻她身子有旧疾,底子不好,每逢流感必定倒下,因为总是缺课,所以自己坐了一个双人桌子,老师对她的管理也就因为病假的缘故不甚严厉。
      午休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常春亭去了医院的信息,于是在晚上回家里换了身衣裳,准备去医院。
      奶奶问他:“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毕铎说:“课上有个问题牵扯到下次考试,是医学方面的,我要去问问小姨。”
      然后他来到医院,走到护士台查询常春亭的名字和病床号,等他来到病床前时,看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站在病床前正在切西瓜。
      毕铎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和常春亭异常的相像,但是看这女人的年龄,说是常春亭的妈妈又觉得太年轻,一时不知叫什么好,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女人切完西瓜一探头,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是?”
      “阿姨你好,我是常春亭的同学,来看看她。”
      女人说:“我是她母亲,你先坐吧,她去做检查了,一会儿就回来。”
      常春亭回来后,就看到毕铎和她妈妈两个人已经开始吃西瓜了,于是嘟着嘴说:“你们把西瓜都吃完了,那我吃什么……”
      辛阿姨嗔怪她不懂事说:“人家给你送别的水果了,这里有黄金奇异果。”
      常春亭笑着说:“谢谢你呀,毕铎,你是今天第一位访客。”
      毕铎说:“刚刚在学校碰到你们班主任,她说本来要让你们班长来看看你,可惜他有事,正巧我要来,就替他来看看你。”
      “你和他很熟么?”常春亭突然凌厉起了眼神问。
      毕铎点头说:“还好吧。”其实,他很心虚,因为他连那班长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想,中文真好,男他女她发音都是一样的,说漏嘴了也不会被揭穿。
      常春亭听他这么说,笑了起来:“他来看我就奇怪了,他恨不得把我吃了才好,其实是你自己想来看看我是吧……”
      辛阿姨打了她的手背一下说:“怎么这么不正经。”
      常春亭别过脸生了气。
      毕铎想,奇怪的母女。但是很生动,有这样年轻美貌的母亲,常春亭成长的环境真是与自己相差十万八千里。

      周铭宴走的时候,拖了很久,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呆在本市,毕铎那时正忙着其他考试,偶尔和周铭宴见上一两面,话题说道常春亭时,周铭宴就说:“没有我,她照样能过的好好儿的。”
      毕铎想,是啊,她那样的人,在哪里不是过的好好儿的。谁也不用依靠,谁离开了都一样无知无觉。

      然后周铭宴全家移民区加拿大,过了不久就听闻常春亭和陈应分道扬镳,毕铎在走廊里见到常春亭时,得知对方要去念私立学校。
      “就是那种专门收押我这种不学无术又不调皮捣蛋很有前途的学生的地方。”常春亭说。
      毕铎知道她是不得已,否则她这样的心性怎么受得了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看着她微笑的脸,毕铎没由来的心疼。
      最后的见面,是他临去美国前,故意站在她的学校门口等她放学。
      她见到他时一脸惊讶,然后笑着问:“你怎么在这?”
      毕铎编了个蹩脚的借口,也不知她发现了没有。
      常春亭得知他要求去美国读书,然后说:“去去去,万恶的资本主义都离我远点,你们这些不爱国的,日后不会说普通话了千万别找我学,我不待见你们……”
      毕铎笑着知道她说俏皮的话是为了缓解分别的伤感。但是她对他有过伤感么?
      周铭宴走的时候,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现在轮到自己,恐怕更是雁过无影。
      那么就此别过,你离我太远,总是不能靠近。

      家里的教导是:
      学习速算要得第一名;弹钢琴要成为典范;讲英文绝不可以带有夸张、鄙俗的发音,要字斟句酌,用词典雅及清晰;还有一套一套的礼仪规范,对长辈要怎么做,对同龄小伙伴要怎么做。他幼年时,祖母甚至带他去正宗法式餐厅,一招一式教孩子西餐礼仪,还对他说:一个将来要留洋的博士,一个未来的总经理,怎么可以翘着二郎腿大嚼汉堡包?
      祖母不能容忍衣服上有卡通图案,也不穿帽兜衫、躲袋裤,说,“这些衣服都很闹、很俗气。”
      这就是他的生活,太过高端和考究,所以与之齐驱并驾的更是稀有。

      他们在图书馆里相遇过。常春亭捧着本《人为什么活着》从书架里拐出来,一下子就留意到身旁可疑的目光。
      毕铎冲她笑笑,然后走过来看了一眼书,说:“蒙田的?哲学?”
      常春亭说:“无聊的很,随便来看看。”
      后来在美术馆里见到,当时毕铎拿着手里的招待卷从五层的特别展厅刚刚下来,就看到常春亭站在接待台满脸怒色。
      他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常春亭说:“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会员卡了,不能免费看展览了。”
      毕铎把多余的一张卷子给她,然后问:“怎么想来看画展了?”
      常春亭说:“恩,透纳的画展是一定要看的。”
      在剧院里碰到时,毕铎更是惊骇。他表姐听闻有俄国皇家芭蕾舞团来表演,特意要了票带着毕铎去欣赏高雅芭蕾舞,结果毕铎就在门外等候表姐补妆时,看到常春亭穿着工作服在门外。
      “你这是……?”毕铎问。
      常春亭说:“做接待啊,兼职,等最后一场的时候,我赚的钱就够买票的了。”
      毕铎在演出结束后和表姐说要再拿一张票,表姐疑惑的看着他问:“你刚刚不是还说不好看的么?”
      毕铎心想,年龄大了就是话多。

      现在,毕铎坐在百老汇的歌剧院里,听韦伯的歌剧,他在卢浮宫看到那些画作和塑像,他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那些英文原版的书。都想到了一个人。
      似乎是再也找不到一个悄无声息便会震耳欲聋的人。

      多年以后,他曾经送过一条项链给常春亭,地址用的是辗转从老同学那里问到的常春亭单位的地址。
      然后他接到了常春亭打回的国际长途。
      两个人简短的说了几句话,毕铎发现她的口音又有了些许变化,然后常春亭说道:“谢谢你的麦琪的礼物。”
      麦琪的礼物。毕铎苦笑,常春亭说这个,是要说明谢谢这个中学时的同学的错误的表态?
      毕铎和她讲了下今日的行程,然后突然问她:“有没有想过出国来读书深造?”
      常春亭那边被卡了一下,片刻之后信号恢复,她说:“没有,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日子过的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我不稀罕资本主义国家……”
      毕铎听了哑然失笑,他为自己感到可笑,便低低的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
      谈话最终,常春亭说:“找到你的索美特了么?”
      毕铎说:“没有,一直没有找。”
      常春亭说:“恩,你是不急的,若是日后你的请柬寄来,请附赠飞机票。”
      毕铎知道她又开起了玩笑。

      许多年过去了,他们大多数有了改变,但只有这样一个人,也总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她一直按照自己独特的步伐前行。
      在面对常春亭的时候,他更多想做的,只是静静的观看,看她同样的静静的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来。

      从此以后,我们各奔东西。
      在毕铎收到周铭宴的请帖出现在婚礼现场时,他突然在新娘的身上看到了常春亭的模样。于是,当一众人在下面热热闹闹的嬉笑时,毕铎独自端着香槟杯站在一侧静静打量。
      这个时候,他徒感荒凉,每个人的生命不尽相同,她的早已经脱离了自己所在的轨道。他一直记得常春亭说的“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
      都是穿着黑衣包裹起自己,流出冷漠的外表。并不是我们不够般配,而是我们无法并驾齐驱。
      那样,只会让彼此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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