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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   那一天,是万圣节前夕。
      对于洋人而言,是个狂欢的派对。不过,于穆归波而言,什么都不是。
      蓝天上的白云舒展着。树上的绿叶被风的影响,摇晃着身体。稀稀疏疏的光斑也跟着层层叠叠的叶子挪动着位置。偶尔间,光斑重叠,照亮了树根上的纹路。树根边,有几株蒲公英的身影。白白的绒球吸引了小娃娃的目光。
      看到院子里的蒲公英,小娃娃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蒲公英摘了下来。跑向公路边的时候,小娃娃瞥见蒲公英的梗上有了个红色的小点点。轻轻地挑起了七星瓢虫,顺手把它放在了脚边的草丛。七星瓢虫回家了之后,小娃娃朝着天空,对着蒲公英猛地一吹。白色的小伞随风而起,飘向了那个湛蓝的天空。
      “阿君!”
      穆归波寻了半天,终于在路边看到穆梓君。一手把穆梓君抱了起来,怀中的穆梓君又吹了一株蒲公英。
      “我们回去学字,好不?”
      穆梓君点点头说道:“好!”

      穆归波把报纸都铺在桌上,拿起毛笔沾了点水,开始写了起来。
      “这个是小。”
      “小!”
      穆梓君跟着念了起来。
      “来,你写一个。”
      穆梓君接过毛笔,有模有样地抓起了笔。先写了一点,再写了一捺,最后竖提的时候,提反了,提到了右边去了。
      “阿爷!我写得对吗?”穆梓君兴致勃勃地问穆归波。
      穆归波笑了笑,接过了笔,正准备再写一次,有人敲响了门。

      “扣扣!”

      看了一眼门口,穆归波对着厨房在做饭的儿媳妇喊道:“阿萍!去开门。”
      “我们继续。”
      穆归波抓起了笔,想要接着教孩子。可刚要下笔,儿媳妇就去完回来了。
      “阿爸,”儿媳妇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外面有个洋人小孩。我不懂英文,不知道他要干嘛。”
      “洋人小孩?”
      “对!还顶着个南瓜脑袋。”
      “我去问问晓文。”穆归波放下毛笔,摸了摸穆梓君脑袋,“我们等等再学哈。”
      “好!”穆梓君盯着桌上写反了的“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是写错了吗?”

      拨通了穆晓文的电话,倒腾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到了万圣节了,孩子们上门要糖果。儿媳妇去招呼洋人小孩,穆归波想继续教孩子习字。

      “嘟嘟嘟!”

      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穆归波还没有离开打电话的位置就顺势接了起来。

      “喂?阿文啊?还有什么事情吗?”
      “请问一下,是穆归波老先生吗?”
      电话那头,不是小女儿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穆归波没听过这个声音,疑惑地问道:“是的。请问你是?”
      “请你稍等。”

      “No sugar.”
      电话那头正在交接,穆归波百无聊赖地看向了门口。儿媳妇正在拿着一个橘子跟小南瓜头交涉。

      “喂?”
      一个老人的声音从电话的听筒传来,是特别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正在启封那远久之前的记忆。

      “Only orange.”

      “是穆归波吗?”
      垂垂老矣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着。
      “是,我是穆归波。请问你是?”

      “程建国啊。我是程建国!”

      电话那头继续说着。

      “我终于,找到你了!”

      程建国,多么熟悉的名字。最艰苦的那段岁月,两家相互扶持,一步一脚印,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后来,□□大革命。谁家有困难了,另一家就来帮忙了。就算是之后带孩子去医院看病,他都尽心竭力地在帮忙。若不是丢了电话簿,必不会失去了所有的联系。那一天,他改名建国,那叫一个开心啊!穆归波想着。儿时的点点滴滴涌现在心头。
      终于,终于再次,联系上了。
      后来,穆归波回了国,找回了以往的同学们。可是,有些人,已经不记得他了。还有些人,已经先行一步了。后来,只要没事做,就会到不同的同学的家里,各种串门。生怕那是最后的见面了。可是,最后的最后,都是会有一个结局。
      那一天,起了冷风。
      穆归波跟往常一样,和程建国打着电话。

      “我还想跟你再做几十年的同学。”

      穆归波这么说着,嘴角笑着,眼角微润。小孙女坐在旁边,停下了手中的作业,看着她。电话放了下来,也成了最后的一通。从此,这个号码,再也没有人拨通了。

      穆归波站在地府里,用双袖擦着眼泪。

      真的,我还想和你再做几十年的同学。

      “穆归波。”
      沙哑的声音将老人唤了回来。
      阎罗王看着穆归波哭成这样有点感慨,又有点不忍心。
      “本王知道,这一生,很难,很苦。因为战争奔波,因为孩子奔波,因为生计奔波,因为活着奔波。我活了上千年了,判了上完宗案件,虽不可能感同身受,但略知一二。没有人怪罪你。请你不要再归罪于自己。时代的浩劫,终不是你的过错,请将它化成岁月的歌,留在这片山河。下次相逢,见到他们,请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无论生活多么艰辛万苦,也请勇敢地,活下去。”
      阎罗王笑着,坐了下来。

      “本王宣布,穆归波即刻动身赶往十殿转轮殿准备投胎,白无常,文判官负责相送,不得有误。”

      三人跪了下来。
      “谢大王!”

      最后的一程,祖孙三人坐在船上,依旧是白猫拉船,还是走的同一段路。
      “爷爷,外公。”穆子君说道,“生前不能喊你们一次,现在请让我尽这祖孙之孝。”
      穆归波摸了摸穆子君的头说道:“没想到我没见过面的孙儿,原来长这个样子。真俊。”
      “是啊,是挺俊的。”文判官转过头稍稍有点嗔怪的样子看着穆归波,“亲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告诉我阿君这胎是双生子。若不是子君他找上门找我说这事,我怕不是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哎,怎么说话的。”穆归波皱皱眉,?了回去,“又没落地,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去扭转乾坤?”
      文判官被噎得说不出话。
      “不过,话说回来,”穆归波岔开了话题,“你是怎么成为文判官的?总不能是当初脚一岔,掉你妈肚子里吧?”
      “去你的。”
      文判官和穆归波打闹了一下,便说起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一天,我因为上一任文判官的失误,我来到了五殿。阎罗王看我无过,便让我进梦回幻境。在幻境里,孩子们跟往常一样在一起准备晚饭。谁也没有看到我回去了。正以为我可以放下去投胎了,我发现阿君一直看着我。”文判官躺在了船上,看着天上闪烁的繁星,“她什么话都没说,坐在那里看着我,一直掉眼泪。她不敢哭出声,怕哭声留住了我,让我不能投胎。可是啊,哪有这么简单。那一刻,我的愿望很强烈。我想看着她长大,想看她长大成人,想看着她成家立业,想看着她与她的母亲她的孩子母慈子孝。这样,我可能才能安心地去投胎。
      “阎罗王看到我进了梦回环境,反而搁不下我的亲人孩子,便留了我,让我当了这个纯粹看资料的文判官,把之前的文判官调去孟婆那里帮忙调制汤药。”
      “那我这算是失误吗?你会被辞吗?”
      “不完全算吧。”文判官想了想,“本来我一看,是你,就和子君商量带你去思乡岭碰碰运气。可我没想到你有心结。有心结的鬼魂是没有专门的部门管理的。因为没有专门的部门,再加上思乡岭在五殿,所以大家就默认了五殿安排这事。所以,也算得上是我分内事。不过,他们一般都会灌个迷汤,直截了当。”
      “我有没有心结关系很大吗?”
      “还是有的。”穆子君插了一句嘴,“如果你有心结,最多责备我们两句。要是你没有心结,我带你过去,算私欲,这就不好说了。”
      “这样啊。”
      穆归波点了点头,也跟着躺了下来。
      如此的景色,凡间已经看不到了,记忆中能看到的时候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了。那个时候,好几户人家才有一台电视机。因为稀少,每到动画片播出来的时候,孩子们都围得水泄不通。穆归波记得,那是晚上,星星很亮。

      “我们到了。”

      穆子君的声音让穆归波爬了起来。他抬头一看,这里,鬼满为患。
      “这里鬼也太多了吧。”穆归波惊讶地叹道,“我都找不到队伍的起始和结束了。”
      “这里一直这样。”
      “不是,”穆子君反驳,“以前虽然人多,但是没有现在这么多。”
      “没事,人再多,我们陪着你一起排。”
      文判官笑着,拉着穆归波往队伍末尾走去。
      “走。”

      等了好久,穆归波才看到前头。
      实在忍不住了,穆归波拍了拍排在身前的那只鬼。
      “姑娘?”
      前面的鬼转了过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鬼。
      “为什么这么多鬼排队去投胎啊?是大地震了吗?”
      女鬼看着穆归波,疑惑道:“你不是最近凉的吧?”
      “哎。”穆归波点点头回应女鬼。
      “最近啊,这凡间闹了场疫病,这些啊都是因病而死人。”女鬼指着排在他前面的归说道,“这个,是这场灾祸抗争的医生。老伟大了。要不是他们,怎么可能胜利来的这么快!要不是他们,我的妹妹怎么可能保得住......”
      说罢,女鬼擦了擦眼角。
      “那我的孩子们?”穆归波焦急地问其他两人。
      “他们没事。放心吧!”

      “武庵,投安康人家。下一个!”

      “哎!来了来了!”
      女鬼跑向前面去。
      “先喝汤,再进入轮回!”

      是时候了。
      穆归波这么想着。
      “子君,”穆归波转向穆子君,“你还有糖吗?”
      “有的有的,还有三颗。”穆子君把兜里仅剩的三颗糖,掏了出来,“爷爷,给。”
      接过糖果,穆归波分给穆子君和文判官一人一颗。他端起糖果,向两人拜了拜。
      “亲家,乖孙,天遥路远,终须一别。今生,谢谢你们相送。他日相逢,请一定要唤我吃一杯茶。”
      “一定!”

      “下一个!先喝汤,在进入轮回!”

      孟婆盛起一碗汤递给了穆归波,饶有兴致地说道:“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小伙子,你想忘记什么呢?”
      穆归波接过汤,有点疑惑。
      “我心愿已了,并没有什么想忘记的。”
      说罢,穆归波将汤一饮而尽。
      “哦?那你是不是有东西应该想起什么呢?”孟婆继续问道。
      “想起?”
      穆归波更加疑惑。
      “没有吗?”孟婆歪了歪头,“没有的话,那你口袋里的是什么东西?”
      穆归波摸了摸口袋,忽然摸到一个圆滚滚的小玩意儿。

      “子君!”

      “哎!爷爷我在!”
      穆归波抓着穆子君,将口袋里的小玩意掏了出来。

      “妹妹、妹妹、妹妹......妹妹!”

      穆归波就在此时忽然冷静了下来,松开了手,手中的小玩意儿掉在了地上。
      “啊,这位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穆子君背过身,捡起地上的小玩意儿,有点哽咽:“没事。”
      孟婆笑了笑。
      “来,过桥吧。”
      “好。”

      “穆归波,投安康人家。下一个。”

      “就这样结束了?”
      包叔看着手上的文稿,发出了提问。
      穆梓君起了个大早,本来想着去问问编辑的想法的,但是起雾了,再加上天气冷,突然变得很沮丧。刚好吃早餐的时候,遇到了包叔叔,便让他给点意见了。
      “人都投胎了,还能有啥?”
      包叔拿着文稿在空中画着圈圈。
      “有没有......像是他投胎之后,什么家庭团聚之类的?”
      “没有,都没有。”穆梓君看着手里的菜肉包子,头越来越低,“他梦里还没来找我呢......我怎么能这么快想他投胎啊......”
      “会去的会去的,”包叔突然有点小慌,“你今天要去哪里来着?”
      “找编辑,看看他喜欢不喜欢......”穆梓君咬了一口包子,“就怕这次像之前那样,一边说喜欢采纳,另一边又把我的故事全拆了,用着我故事里的模式,说着我故事里的名字,讲着完全不同的故事。”
      “这么过分?哪个编辑?”
      “不是编辑,是话剧社的人。这个故事之前是写话剧剧本的,被抽筋拔骨、改得面目全非。我才一气之下,写成小说。”穆梓君勉强笑了笑,“但是,这小说,又很冷门,没几个人会用心看吧。”
      “那......有没有考虑写真实一点?毕竟真实一点,写成纪实,总有它的价值的。”
      穆梓君摇了摇头。
      “爷爷......他会高兴吗?不会吧。都是血淋淋的记忆,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很难过。”穆梓君眼底又泛起了泪花,“每次,家里有人提起,都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听了二十多年,我才拼凑出这寥寥几万字的故事。那我又为什么,要写这么真实?他们难过,那便回避一些真相。没必要。”
      “你很想爷爷吧?”
      “对啊,很想。”穆梓君的泪花绷不住了,“他走的那天,我没哭;送葬的那天,我也没哭。可是,这一千多天的日日夜夜,我都蹲在没人的地方,不停地抹眼泪。要是那天我不和爸妈闹脾气,要是那天我不闹别扭。跟往常一样,到周六日就回家,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就不会错过最后一面了?”
      泪眼婆娑间,穆梓君看到熟悉的身影在早餐店前一闪而过。
      “阿爷?”
      穆梓君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撇,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早餐店外,雾很浓。
      穆梓君顺着刚刚残留的记忆,飞奔出去几条街,但是依旧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本来挑起来的委屈心情,瞬间决了堤。还是和以前那样,死死地闭着嘴巴,不敢放声。
      “......想堵主判,所以跑了......”
      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中。
      “子君?”
      穆梓君顾不上眼角的泪痕,往声音的方向探寻地走了几步。熟悉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雾里。
      “阿爷?”
      前面的人没有停下来。
      一位大婶扒拉了一下穆梓君。
      “姑娘,让一让,你挡路了。”
      “对不起对不起......”
      穆梓君低声道着歉,但是目光从未从熟悉的身影中离开。雾中的身影越来越缥缈,穆梓君越来越急。

      “白无常!”

      一声吼叫,吓停了所有人。
      “哎哟......小姑娘家家的,大白天喊这个做什么?”
      “大白天撞鬼么?喊白无常......”
      穆梓君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喊的是什么,突然尬住了。
      “啊!”穆梓君忽然站定,挺直腰板,“我把我的爱,我的肉,我的灵魂,我的整个儿都给了你!而你,却撒手走了!”
      “原来是练话剧呢......”
      “吓我一跳,突然就......”
      本来围得水泄不通的路,瞬间又散了。
      “阿妹!”穆子君终于奔到了穆梓君面前。
      “阿哥!”
      穆梓君一个没忍住,抱住了她哥哥。

      起的太早,穆梓君碰到床,就倒头就睡了。
      本来以为能问道编辑的意见的,但是文稿却忘在了包叔那里,只好将电子版发过去。折腾了老半天,啥进展也没。迷迷糊糊之间,像是闻见了香味,又像是梦到什么期待已久的东西,挣扎着,爬了起来。
      “叮——”
      穆梓君打开手机,看到包叔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你的文稿,我让人带去你家了。东西已经从门缝里丢进去的,你记得收好。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了。”
      穆梓君揉着眼睛走到家门口。印着“出入平安”的毯子上,果真躺着一文件袋。
      本想着把文稿就这么搁置在桌上去弄点吃的,但是却有什么质地坚硬的东西和桌面撞击声吸引了穆梓君。
      穆梓君打开文件袋,看了一眼,将东西倒了出来。
      一颗白色包装红色图案的糖果,躺在手心里。

      白无常再次带着鬼魂到了阎罗殿前。
      “启禀大王,新的鬼魂已经带到!”
      房内传来浑厚的京腔。
      “宣。”
      “宣!”
      黑色的烟雾将小鬼直接卷入房间之内。小鬼被摔疼了,揉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房间内什么都看不到,漆黑一片。

      “堂下何人——!”

      忽然一声念白,打断了沉寂。
      白光一打,鬼魂孤零零地站着,瑟瑟发抖地说道。

      “小人,姓叶,单字一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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