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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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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祝云苇拎着破云刀狠狠收拾了几个黑衣刺客,把对着宋宸的一肚子闷气全撒在他们身上。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几个蒙着黑巾的大汉弓成个小虾米接受着祝女侠的毒打,“我们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祝云苇一脚踹到他脸上,吼道:“你们组织的业务水平是怎么回事?偷袭都干不利索!干什么吃的?要暗杀就得趁着保镖不在的时候知道吗?这小白脸又不会武功,一刀砍了他他都还没睡醒呢!偏生挑我在的时候下手!我一个打你们十个都嫌少知道吗!”
她恨铁不成钢地怒骂:“瞎呢吗?暗杀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准狠,出其不意才是王道。你们一下子来十个八个人的有个屁用!每个人喘气大点声都暴露方位了!以为我聋呢?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几个刺客都听呆了——这年头出来干杀人的业务还能顺带接受教育?难不成教育行业已经发达到这个程度了?
于是乎,他们虚心地接受了祝女侠拳打脚踢的教育之后,拖着伤残的身体滚蛋了,并默默下决心日后要以更高的专业素质出来干活。
夜半时分,月圆风凉,正是沉睡的好时候,某个小白脸还在自个儿雕金画梁的屋子里睡着正香,自己夜里不光要守着他还要对付刺客,想想祝云苇就气死了。
熬夜使人脾气暴躁,她翻进宋宸屋里,盯着他的脸想象着无数种杀人不留痕迹的方式……最后脑海里还是浮现起宋宸他爹宋太师的脸。
宋太师笑眯眯对着她说:“小苇都长这么大啦?老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三岁,那时你母亲牵着你来我府上,人人都夸这小姑娘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现在看来所言不虚啊呵呵呵呵……”
宋太师和他父亲是结拜兄弟,父亲死后,母亲带着她来京城投靠宋太师,在宋府上住里一年才回了母亲的师门。
今年过年时母亲惦念故人,叫她下山去宋府探望,结果宋府这段时日天天有刺客上门骚扰,宋太师知她武功高强,这才拜托她暂时保护自己的独子宋宸。
没办法,吃人嘴短,更何况祝云苇还在他家吃过一年,嘴已经瘪到看不见的祝云苇每日忍着想毒打宋宸一百遍的怒气留了下来,保护这个嘴毒人贱的小白脸。
宋宸生的唇红齿白,睡着了的时候显得温和无害,可祝云苇知道这人的嘴能轻轻巧巧气死一个肚里能撑船的宰相,祝云苇自认为不是个能撑船的,于是乎对着宋宸的怒气也十分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的祝女侠狞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甲虫,拿绳子绑在了床柱上,离宋宸的脸不过一指头的距离。她嘿嘿地看着这只小虫子无声的笑了两下,又翻窗出去了,在院子里找了棵树躺下半憩。
第二早,晨曦初透,祝云苇被细碎的阳光晃到了眼睛,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抱着刀歪着头算了算时辰,奸笑着数:“一,二,三——”
第三声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声能震裂山河的吼叫:“啊啊啊啊啊啊——”随即传来宋宸的怒吼:“祝云苇!你给我滚进来!”
祝云苇用刀柄推开门,惊讶道:“大少爷,怎么了,现在这时候可没有刺客呀。”她看到宋宸裹着被子躲在床榻的角落,怒目圆睁指着那只小甲虫,手还微微颤抖着:“你……你……你赶紧赶紧把这玩意拿走!快!”
祝云苇慢吞吞走过去,“哦。”
宋宸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谁干的,祝云苇你给本少爷等着!”
这小白脸一向怕这些蛇蚁虫鸟,这么一下子估计把他吓得够呛,看到宋宸吃了这么一大亏,祝云苇费了老大的劲才把想要弯起的嘴角拉下去,面无表情道:“大少爷,这您就错怪我了,宋太师让我贴身保护你,但毕竟男女有别,我又不能睡您床上,只好把这只圣甲虫放在这里,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物,有安神防毒之效……”
她一本正经地胡诌,说的煞有其事,换成别人恐怕就信了。宋宸冷哼一声:“你蒙傻子呢?这虫子从哪个树洞掏出来吧?”
祝云苇一把掐死小虫子,“既然大少爷不信,那我日后晚上就不来守夜了。”她立马销毁物证,看着宋宸苍白的脸忍住想笑出声的感觉,正低头想走。
宋宸却点了点头,“嗯,可以,这几晚你都不用守着了——”祝云苇心下大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不料宋宸这败家子说:“过几日我要南下青州游玩,你就陪着一块去吧。本少爷从不亏待仆从,也好让你这个土包子见见世面。”
他气定神闲地坐着榻上,斜眼看着祝云苇——哼,男人婆,折腾不死你!
祝云苇这一个月来唯一的一点乐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倒霉玩意不知道外面有人买凶杀他啊,不好好在家混吃等死,居然还出来到处溜达?他就不怕自己和杀手串通好了一刀剁了他了么?
宋宸被祝云苇僵硬的表情取乐了,一时间神清气爽,把方才的不愉快一扫脑后,笑得十分奸诈。
二
青州之行势在必得,这两天宋府的下人都忙着为大少爷整理南下的东西。祝云苇抱着刀冷眼旁观,看到宋宸就用鼻子发出一声哼叫以示问候。
出发当日,宋太师备了酒席,交代了祝云苇几句后,塞了不少银票到她手里。
“委屈小苇你了,等到这阵子风声过去了,老夫再好好报答你。只要老夫能办得到,要什么小苇你只管提!”
祝云苇拿着一手的银票漫不经心地想——要宋宸的舌头行不行?
两人就这么上路了。宋宸坐马车祝云苇骑马,朝着青州方向一路南行。某日天气晴朗,宋宸在车里都嫌热,叫嚷着没有冰块好生闷烦,要下车透透气。祝云苇高坐马上,对着撩开车帘的宋宸道:“外头凉快得很,大少爷要是嫌车里闷热,不妨上马。”
她知道宋宸不会骑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眉头挑得高高的。祝云苇脸上的假笑成功地惹毛了宋大少,他嘴角一扯,梗着脖子道:“不就是骑马吗?本少爷什么不会啊。阿方,给我牵一匹马来。”
阿方犹豫地看着宋宸,被他一记冷眼射去,“还不快去!”
祝云苇抱着刀,笑而不语。
宋宸气不打一处来——骑个马把丫给嘚瑟的,本少爷要是想学,什么不会啊?
阿方牵来一匹红鬃马,扶着宋宸上去,宋宸大手一挥,甩开阿方的手臂,“用不着,我知道怎么上。”
这匹马毛光发亮,矫健壮实,一看就不好相与。宋宸颤颤巍巍握着缰绳,瞥见祝云苇一脸看戏的表情,立马昂起头,故作淡定道:“怎么,被本少爷的潇洒风采迷倒了?”
祝云苇笑眯眯道:“大少爷果然风采不凡,不凡啊。”她一夹马腹,□□的高大黑马慢慢靠近宋宸。
“大少爷,想不想试试何为策马奔腾?”
宋宸对上祝云苇憋着坏水的笑容,不由得心里发慌:“你你你要作甚?离本少爷远点!听见……”
话未尽,祝云苇用刀背大力拍向红鬃马的屁股。烈马受惊,高扬前蹄,箭一般射出去,瞬间在烟尘中远了踪迹,只传回来宋宸惊慌失措的尖叫:“阿方——阿方救我!”
阿方伸出尔康手:“少爷——”
祝云苇大笑着追他而去:“无妨,有我呢,他死不了。”
阿方看着祝姑娘从容而去的身影,怀着对其武力值的十二分信任,将自家少爷抛之脑后,吩咐好车队慢慢追上他们。
宋太师给宋宸的果然是匹宝马,蹄间三寻,逸尘断鞅,给宋宸骑真是辱没了它。祝云苇不屑地想,手中的鞭子又是一抽,追上了前面不远处狂奔的红鬃马。
宋宸犹自惊叫,忽的见到右边追上来的祝云苇,又喜又怒,“祝云苇,我杀了你!”
祝云苇看见他被风吹歪了的玉冠和头发糊了脸的样子,十分舒坦:“大少爷,我要是死了,可就没有人救你了哦。”
红鬃马踏到一处水洼,宋宸身子又是一歪,紧紧拽住缰绳,才悲愤地意识到形势不如人,只得抽了抽鼻子,“救救我,我好怕啊,呜呜呜呜……”
祝云苇被他这幅怂狗样逗得开怀大笑,自觉已出了一口恶气,这才大度道:“好吧,你……”
宋宸抱住马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又委屈又期冀。
祝云苇鬼使神差,说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救你。”说出口自己就懊悔了,明明是想叫这厮大喊三声祝女侠救命的。
宋宸咬咬牙,大喊出声:“姐——”
剩下的字眼尚未说完,马背上忽的又是一个颠簸,宋宸的手终于抓不住绳子,眼看就要坠马!
宋宸紧闭着眼尖叫不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我——”
祝云苇脚尖一点马磴,飞身到红鬃马上,双臂环过宋宸的腰,稳稳地牵住了缰绳,只轻轻一勒,这匹烈马就乖乖停住了蹄子。
宋宸惊惧之余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坐在马上,没少胳膊断腿,抚着胸口长吁一口气。
身后某个恶劣的女人悠悠然开口,提醒他道:“大少爷,那声姐姐你还没说完呢。”
三
阿方带着长长的车队赶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家少爷在嚎啕大哭。
他坐在树底下,哭得真心实意,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愤怒。
“祝云苇!你不是人!你明知道我不会骑马你还吓唬我,你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吗呜呜呜呜我要告诉我爹呜呜呜呜呜呜……”
祝姑娘难得没有抱着刀,手里捏着一条十分不符合形象的手帕,围着自家少爷转来转去,看起来像是要给他擦眼泪。
“你能不能别哭了,你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丢不丢人?
宋宸扯着嗓子哭嚎:“我就哭,就哭,我难过还不能哭了吗?谁管得着?”
祝云苇被他嚎了半个时辰,心烦意燥,试图跟这位大少爷讲讲道理:“你看,我这不是把你救下来了吗?有我在,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对吧?”
她丝毫不觉自己的行为恶劣,只觉得眼前这位少爷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废物,这点子波澜都能吓成这样。看见他哭得眼睛通红,小白脸鼓成了个包子,可笑的同时竟觉得有几分可爱,比他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样子好玩多了。
宋宸哭了半天,也有些累了,只是嘴上仍不依不饶:“万一你没赶上呢?万一你接不住我呢?本少爷要是有个好歹你拿什么赔?你赔得起吗你土包子!”
祝云苇脱口而出,“我拿我自己赔你好了吧。”
宋宸抹干净眼泪,鄙夷地看她一眼:“就你这皮糙肉厚的,赔给我宋府的厨娘都硌牙。”
祝云苇磨牙擦掌,这小子果然还是哭起来比较动听。
宋宸在口舌上扳回一城,哼一声,又恢复平日里的颐指气使,“愣着做什么,本少爷饿了,还不赶快找个客栈歇下。”
是夜,阿方打点这一群人在青州城外的一间客栈住下,宋宸闹了这一日,疲惫不堪,当晚竟没有再与祝云苇拌嘴,早早便灭了灯。
第二日,终于进青州城了。青州乃江南最富庶之处,可谓处处莺歌燕舞,金楼画舫,一派盛世风流景象,与京城风物大有不同。
宋宸此来青州,寄居在他叔父,青州太守家中。
祝云苇作为客人,与宋宸一齐在堂上用了晚膳,丝毫不觉宋家的小公子在偷偷瞄她。
宋小公子名叫宋晖,今年方十七,正当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般潇洒清朗的女子,又闻祝云苇来自江湖,从未出过远门的宋晖一时对其向往不已。
饭毕,宋晖自告奋勇,扬言要带着堂兄和祝姑娘领略青州风光。当然宋宸只是顺带。宋晖小时候没少被他堂兄欺负,如今见到宋宸仍是有点心颤。
宋宸纨绔一个,来到此等消遣的好去处,自然不想让仆从跟着,省的他们以后跟自个老爹告状。
“行了,你们都不用跟着。”他大手一挥,指着祝云苇道:“有她你们还不放心吗?”
要是连男人婆都保护不了他的安全,要他们这些人也没啥用。
阿方还是犹豫:“少爷,这不好吧,老爷说了要我们跟着的……”
宋宸不耐烦道:“儿在外,父命有所不从,懂不懂?阿晖,走了。”
阿方无助地看着那个抱着刀的女子,祝云苇冷笑道:“你回去吧,我会看着他的。”她倒要看看这脓包少爷要闹什么幺蛾子。
宋晖带着他们来到临风楼,青州才子最喜在这里诗酒酬和,挥毫洒墨,乃是一个风流雅致的去处。且临风楼有一闻名大厨,他做的百花酒焖肉和龙井虾仁可谓当地一绝。
祝云苇没别的爱好,就是执着于那一口吃的,听宋小公子一说,眼睛立马亮起来了。宋宸哼一声:“没吃过好东西的土包子。”
宋晖将临风楼三楼包了下来,点了满满一桌的菜,殷勤地给祝云苇夹菜。
“祝姑娘,你尝尝这道松鼠鳜鱼,是不是入口鲜嫩,酸甜可口?”
“再尝尝这道肥而不腻的水晶肘子,肉红皮白,佐以梅子酒最佳。”
祝云苇顾不上搭话,一口菜一口酒,幸福地在嘴里含糊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宋宸捏着酒杯挡住自己的眼睛,似乎十分嫌弃祝云苇:“京城外的流民估计都比你吃饭好看些。”
他穿着一身杏黄锦衣,一手竹骨扇,一手青玉杯,一副风流公子的样子,心里暗道:这女人好似饿死鬼一样,我宋府难道还喂不饱她么?还有阿晖这小子对男人婆这么殷勤作甚,她不过是本少爷的护卫而已,而已!
宋晖又给祝云苇倒满一杯酒,看她吃得一本满足,自己也很开心,听到宋宸挑剔她,不禁出口相护:“我倒是觉得祝姑娘自然率真,举止潇洒。”
又俯下头小声对祝云苇道:“别理我三哥,改天我们来,不带他。”
祝云苇嘴里塞着一块红烧肉,两腮圆鼓鼓,闻言抬头对宋晖笑着点头,双眼弯成了月牙,像个小动物一样。
宋晖一下子没忍住,伸出爪子想揉揉她的脑袋,却被一把扇子敲在手背,他吃痛收回手,喊了一声:“三哥你干嘛,疼死了!”
后者神色不改:“男女授受不亲。”宋晖吐了吐舌头,腹诽道:“假正经。”
宋宸还是第一次看到祝云苇露出这副样子,倒是有点像个姑娘家了……嘴上还是不留情道:“笑得蠢死了。”
四
祝云苇是真的有些醉了,她酒量本就不佳,一桌子的大鱼大肉,为了解腻,喝下不少青梅酒。
此时果酒的后劲上来,冲得她脑袋晕沉沉,身子轻飘飘。平日祝云苇总是将墨发高束,今日却觉紧绷着头,十分不适。
她抬手将发簪拔下扔到一旁,落了满肩青丝,楼外月明如水,清风如许,祝云苇只看一眼就沉醉在临风楼外的景致。
轻易抢去宋宸手中的扇子,祝云苇在宋氏两兄弟的瞠目结舌下纵身飞向楼台栏杆处,足尖一点,立在了细细的红木栏杆上。
宋晖吓了一跳,冲过去想救人。宋宸拉住他:“男人婆轻功好得很,你要是阻了她的好兴致,小心被揍。”
宋晖看了桌上的那把厚背刀,非常听劝地往后缩了缩。
楼外一轮硕大玉盘,清辉尽洒,照得临风独立的女子身姿清瘦,衣带飘然恍然如仙。
祝云苇放纵着醉意,以青竹扇为剑,对月舞动。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她纵声吟咏,一招一式都有着说不出闲适俊雅。楼下往来匆匆的人驻了足,纷纷抬头看着那个立在栏杆上舞剑的女子。只见女子长发飘逸,衣襟散开,宽大衣袍好似装满月华清风,一柄竹扇在她手中真如长剑凌厉,她一个旋身跃起,竟似要腾空刺月!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一剑收势,祝云苇将扇子竖在背后,定定地立在栏杆上一动不动。
楼下掌声叫好声这才响起,二楼有几个书生击节钦赞,一人扬声道:“魏晋风流,快哉快哉。小生这里有好酒佳肴,楼上的姑娘可否赏光,下来共饮?”
宋晖听出来这是好友王七公子的声音,但楼上的姑娘还是一动不动,恍如未闻。宋晖问道:“三哥,现在咋办?”
宋宸道:“把她拽下来,这会估摸还醉着呢。”
果然,他刚说完,祝云苇的身姿就晃了晃,下一秒就要坠下来了。宋宸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抱住了。宋晖目瞪口呆:“三哥,你啥时候也练了功夫?”
宋宸白他一眼,一个打横将醉倒的祝云苇抱起,却被手中的分量惊到了。
没想到男人婆居然这么……轻,还挺软……
披散着发,衣衫凌乱,她闭着眼睛,丝毫看不出平时提着刀揍人的样子。宋宸看着怀中的人,觉得怪异的同时又觉得很恰当,好像她原本就是这样的。
“嗝——”祝云苇打了个酒嗝,又长又大声,把宋晖逗得哈哈大笑。
……这才是男人婆原本的样子,宋宸嫌弃道:“这个醉鬼!”
自那天醉酒之后,祝云苇发现宋宸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常常若有所思。
她早起在庭中练武,宋宸这厮居然也早起,正儿八经地坐在石凳上,端着一杯清茶,作凝思状。其实他每次偷偷瞥过来的小眼神都被祝云苇抓了个正着。
“哼——”她一招收势,提着刀过来,刀尖划在地上的刺啦声将石凳上的公子哥吓了一跳。
“你干嘛,吵死了!”宋宸捂着耳朵,看着祝云苇拿起茶壶一口饮尽,一壶雨前龙井一滴不剩,气得拍案:“你这样的喝什么茶,去井口打水还差不多!”
祝云苇才不理他的挑衅:“你这两天老看我干嘛?有话直说。”
……
宋宸瞬间呆住,小白脸一点点变红,最终变成一只熟透的虾子。在祝云苇疑惑的眼神下,他好几次张口欲言,都没说出点什么来。
正当祝云苇懒得理他,抬腿要走时,身后传来茶杯磕在桌子上的声响,伴随一声无力的怒吼。
“谁看你了!”
祝云苇抽着嘴角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什么毛病!”
阿方看见自己少爷一脸怒容,就知道他肯定又跟祝姑娘吵架了,赶紧迎上来,憨笑道:“少爷,今儿去哪,要带上小的吗?”
宋宸眼珠子转了转,附耳对阿方说了一句话。
阿方大惊失色,“要是老爷知道了……”
“本少爷保你,怕什么。”宋宸拍了拍不甚强壮的胸膛,露出梁山好汉的仗义神情。
阿方还是犹豫,“万一再碰上……那谁,咋办?”
宋宸哼笑一声:“不怕,要是真碰上了,你就跑回去把男……咳祝云苇叫来,一定要快,知道吗?”
阿方坚定地点点头。
宋晖今日受邀去王七公子开的赏花宴,对方在信笺上请求宋晖引见那日在临风楼舞剑的女子,语气十分诚恳,宋小公子虽不太乐意自己心仪的祝姑娘被他人觊觎,但还是老实地将信笺拿去给她看了。
“唔——”祝云苇挑眉道:“这位王公子,想见我?”
宋晖点点头:“你喝醉那日,在临风楼被他们看到了。”
“唔——”祝云苇沉吟片刻,“这个赏花宴……”
宋晖立刻接道:“很无聊的,就是吃吃喝喝,也没别的……”
话音未落,吃货祝姑娘立即决定:“那我去。”
赏花宴也没有想宋晖说的那么无聊,至少宴席上的菜肴很是不无聊……右手筷子上戳着一只清炖狮子头,左手拿着一只琵琶大虾的祝云苇如是想。
王公子等才子们围坐在一起,皱着眉眼露怀疑问道:“宋兄,这位当真是那日在临风楼对月舞剑的奇女子吗?”
一人以酒杯挡脸,下巴往祝云苇那一点:“不过看这位姑娘确实是一副江湖人的做派。”
祝云苇撸起袖子,很是应景地饮尽一碗酒,末了还抹了抹嘴,嘟囔道:“无甚酒味,不如我娘酿的女儿红。”
她一口一片糯米藕,豪迈地好似嘴里嚼的是江湖客栈里的牛肉干。
一个儒雅才子拿着扇子不住点头:“豪爽洒脱,高人风范,高人风范啊……”
王公子摇摇头道:“一个女子这般吃相,不雅,不雅。”周围的人一阵附和,此时他们已不觉得祝云苇是什么魏晋风度的奇女子了,只觉面前此女举止鲁莽,尽显乡野之气。
祝云苇乃习武之人,耳力好得很,此时却不想搭理这些所谓的文雅公子。是他们邀她来这个什么赏花宴的,她又不懂花,不吃还能干嘛。而且这帮公子哥刚才不停在这掉书袋,这么好吃的菜干放这不动。祝云苇觉得这些人简直暴殄天物,抛下还在和她搭话的王公子,拿起筷子就吃。
他们面露鄙夷,宋晖脸红脖子粗地为祝云苇辩解道:“祝姑娘出身自江湖门派,与闺阁女子自是不同,且祝姑娘天然率真,不拘一……”
他还没说完,这边祝云苇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酒嗝,惹得哄堂大笑,将宋晖的“不拘一格”和“落拓不羁”堵在喉头,再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满堂哄笑声中,一个小厮匆忙跑了进来,一眼就找到了独自坐席的祝云苇,原来是阿方。
阿方面露焦急,在众人狐疑的神色中对祝云苇说了几句话,祝云苇眼神一凝,随即站起来抱拳道:“今日多谢王公子邀约,躬逢盛宴,祝某不胜荣幸。只眼下有些急事,各位有缘再见。”
她一撩衣袍,抓起桌上的刀就走。众人看着她大步走到门口的背影,只见祝云苇无视了为她开门的小厮,一个翻身踩在朱墙边的翠竹上,青衫一卷,就没了踪迹。
满堂默然,只有那个拿扇的儒雅才子仍不住点头:“果然是高人,高人啊。”
(五)
祝云苇赶到的时候,宋宸正被五花大绑在素裳阁的包厢里。
一个带面纱的女子先是惊愕地看着一脚踹开了房门的祝云苇,喃喃了一句“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啊”,然后伸手不轻不重地给了宋宸一个巴掌:“我哪点不如她?你是不是瞎啊?”
祝云苇倚在门框,有点搞不清状况。
阿方说他们家少爷在素裳阁被一个女土匪绑了,迟一步可能有性命之虞,她这才一路用轻功赶来。经过一棵湖边柳,被柳枝勾掉了头上的束发带,披散乱发衣衫不整的祝云苇被面纱女子盯得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面纱女子道:“你是宋宸的未婚妻?”
祝云苇震惊地看向宋宸,这小白脸嘴里被塞住,双眼拼命冲她使眼色,祝云苇翻了个白眼,“不是。”
面纱女子转身在宋宸头上磕下一个爆栗,“你又骗我!”
宋宸认命地闭上了眼,丧气般低下了头。
女子接着说道:“不管如何,他说了你是他的心上人,此生非你不娶。你既然不顾仪容赶来救他,想必也是钟情于他的……”
祝云苇摆摆手:“哎不是你误会了,我是受雇于……”
面纱女子却好似根本听不见:“本来我也不愿棒打鸳鸯的,但他看过我洗澡,我的清白没了,我娘说,要是不嫁给他,我就不能嫁人啦。”
祝云苇大开眼界,实在没想到宋宸还有这色胆,不禁在心里对他的鄙夷又多增几分。
面纱女子不知从哪摸出一根棍子,对祝云苇道:“我们来打一架吧,谁赢了,这小白脸就归谁。”
祝云苇定睛一看:“商家棍?”
女子傲然抬起脸:“对,我就是晋阳商家三小姐,商灵漱”
祝云苇不再废话,提着刀迎了上去。
一柱香后,当商灵漱的棍子第三次被夺下,她终于泄气地摆摆手:“不打了不打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祝云苇的刀早在交手不到十招就搁到角落了,商家这三小姐根骨不错,只是年纪尚小,棍法还没到火候,她怕失手伤人,索性用掌法过招。
商灵漱眼带钦佩:“祝姐姐,我能这么叫你吗?宋宸说你姓祝……”
“在下祝云苇,幸会。”祝云苇很江湖气地冲她一抱拳。
商灵漱道:“祝姐姐,你武功真好,为什么会看上宋宸这个草包啊?”
“不是,我是受……”
“我懂,我都懂的,”祝云苇的解释再次被打断,商灵漱还抛过来一个满含理解的眼神过来,“爱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祝云苇跟这小姑娘讲不明白,索性闭上嘴,走过去给宋宸松了绑。以往这小白脸被祝云苇救了后还要抱怨几句,这次也许是自知理亏,抿着唇没说话。
“祝姐姐,不知你今日空闲否,我在素裳阁包了一桌好酒好菜,能否留你一起在此间吃个饭,顺便探讨武学?”
祝云苇一听有佳肴候着,大方应下:“好说好说。”
两人完全忘了这里还有个宋宸,你一言我一语并肩往隔壁去了。宋宸看着祝云苇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有点莫名的委屈——这女人看着我被打,居然都不表示一点关心,雇主就这待遇吗?
阿方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头:“少爷,没事了吧?”却看见自家少爷失魂落魄地垂着头走出来,疑惑道:“少爷,祝姑娘不是赢了那个三小姐吗?”
只听得宋宸叹了口气:“怕是祝云苇往后更讨厌我了……”
回到青州宋府,宋宸一直闷闷不乐。阿方察言观色,想给主子支支招,却始终不得要领。终于,在宋宸独自喝下八杯闷酒时,他打着舌头道:“阿方啊,祝云苇怕是,呃,以为我是个色胚,偷看了商灵漱洗澡,以后估计更瞧不起我了……”
阿方恍然大悟,少爷一向爱和祝姑娘斗嘴,这下被她知道了这件糗事,往后吵架八成要落於下风,于是才这般气闷。
但这事还真不能怪宋宸耍流氓。
原来在一年前的上元节,宋宸带着仆役到京城忆枫山游玩,山中有一清泉,人多在此乘凉取水。宋宸和阿方拨开草丛寻泉眼时,正巧看到商三小姐在洗脚。
商三小姐虽出身于江湖镖局,多年来却深受其官家小姐母亲的荼毒,被男子看了脚,自然是大失颜面的事,便追着宋宸要他上门提亲。
宋宸半点不会武功,阿方那点三脚猫功夫更是打不过商灵漱,当时宋宸只能应下娶亲一事,骗了商灵漱后就跑路。
商三小姐回到晋阳将此事告知双亲,商家等了两个月的求亲丝毫不见回信,这才知道自家女儿是被骗了,大怒之下,到杀手局里雇了一批刺客,连番来找宋府麻烦,这才有了宋太师找祝云苇来府上保护宋宸这事。
阿方说:“少爷本来就不是故意看到的啊,咱们当时只是去寻泉水,谁知那商三小姐在那……洗脚。”
“总之这件事不是少爷的错,少爷将缘由告诉祝姑娘,祝姑娘肯定就没话说啦。”
宋宸一搁酒杯,哼道:“本少爷犯得上跟她解释吗?”
阿方腹诽道:要是真犯不上你在这喝什么闷酒啊?
(六)
夏夜悠长,云罩月影,院子里的一面花墙下闪过几道黑影,悄悄逼近了在石凳上喝酒的人,这一主一仆却毫不知觉。
阿方忽然喊了一声:“少爷,祝姑娘回来了,旁边好像跟着那个三小姐。”
宋宸头也没回:“她回就回呗,你喊什么?”
“不是啦少爷,祝姑娘好像喝醉了,三小姐正搀着她呢。”说着,阿方殷勤地迎上去:“祝姑娘你回来啦——”
祝云苇今日确实喝得有点多,主要是商灵漱这小妮子太能吹捧了,还点了一堆好吃的,她一个高兴,就多喝了点。
商灵漱扶着她,边说着:“祝姐姐小心点。”边往暗处悄悄比了个手势。
就在这时,花墙下闪出几个人,拿着剑就往宋宸那冲去,宋宸还举着酒杯,离刺客只五步之遥,醉眼迷蒙间竟不知动弹,愣愣地坐在石凳上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蒙面刺客。
一柄剑快要刺到眼前了,宋宸张大了嘴像是要喊什么,却被一只手揪到身后,祝云苇拿刀格开长剑,将一个刺客一脚踢开,吼了他一句:“刺客都到眼前了躲都不知道躲一下!”
刺客此时转向了祝云苇,四五个大汉围着她,竟再也不管宋宸了。祝云苇挡在宋宸面前,将破云刀舞得密不透风,剑锋连两人的发丝都碰不到。
但此时祝云苇醉酒对敌,头晕之余渐渐觉出有几分不支,一刀劈下,她大大喘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商灵漱:“你给我下了药?”
商灵漱笑而不语。
宋宸这才清醒过来,对商灵漱怒目而视。
这几个刺客要放平时,再来三倍也不能拿祝云苇怎样,但此时她感觉内力流失,浑身乏力,手中的破云刀险些要握不住了。
又一脚踹开一个刺客,祝云苇再也撑不住了,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宋宸大惊失色,一把抱住她:“祝云苇,你没事吧?”
一个刺客看准时机,错身上前一剑刺来,此时祝云苇再无格挡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宋宸一把抱着祝云苇转身,将她死死压在了自己的怀里,而他自己却以背脊对上刺客的利剑。
阿方看得心惊肉跳:“少爷小心!”
宋宸紧紧搂住祝云苇,闭着眼等待剑刺入身体的疼痛,不曾想听到商灵漱的大笑和掌声。
“哈哈哈哈哈好啦,你们任务完成得很好,退下吧。”
宋宸和祝云苇惊诧地看向她,只见那几个刺客冲商灵漱一抱拳,齐刷刷地翻墙走了。
商灵漱笑道:“祝姐姐,宋宸这草包不会武功,竟还愿意替你挡剑,可见他对你确乎是真心的。”
她对宋宸说道:“姓宋的,这一次你总算没骗我,祝姐姐果然是你的心上人。”
祝云苇无语望天:“你想太多了吧……”
“啊对了,祝姐姐,软筋散不需要解药,三个时辰后武功自会恢复,不必担心。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走啦,祝姐姐有空来晋阳找我玩啊。”
商灵漱娇俏一笑,翻过院墙走了。
阿方喃喃道:“这些江湖人都这么喜欢翻墙的吗?”他看了看还搂作一团的两人,拍了拍自己的后知后觉的脑门,“啊我忽然记起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少爷。”迅速地溜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宋宸和祝云苇。
此时宋宸扶着祝云苇的腰,颇有些尴尬,掌心犹如前几日的滚烫,甚至微微有些颤抖。宋宸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却又舍不得将手从她身上抽离。
他从没想过,男人婆的腰居然能这么软。自上次在临风楼将她抱回去后,他就被手下柔软的触感震惊到了,以至于每每看到祝云苇,都能回想起那日自己掌心的滚烫和心中莫名的悸动。
今日去素裳阁寻乐人,也不过是想知道,是否女子都是如此,男人婆这样的,并不算多么特别。还没如何体会,却被商灵漱这疯婆子抓了个正着。
祝云苇不自然地趴在宋宸身上,虽极力想站直,奈何商家的软筋散果然名不虚传,她这时确乎是一分力气也使不上,只得靠着这小白脸才不至于倒下。
她没想到,宋宸平日里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模样,肩膀竟这般厚实可靠。且他一点武功不会,刚才居然还敢替她挡剑,这小白脸疯了吗……
祝云苇想起商灵漱方才说的胡话,脸颊不知道为何有点发烫。她咳了一嗓子,稍稍低头用发丝掩住了自己的脸,冷声道:“傻愣什么,扶我回房啊。”
“哦,哦哦。”宋宸如梦方醒,一个顺手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往房间走去。
“你——”祝云苇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被男子抱起,震惊下还有些恼怒:“谁让你这么扶的,放我下来!”
宋宸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瞥到她羞红的脸。
祝云苇居然会脸红!她居然会脸红!
他不禁笑了出来,连祝云苇在气愤之余瞪大的双眼也觉得无甚威慑力。
宋宸恢复了平日的吊了郎当,嘴角一勾,“你现下中了软筋散,没办法,也只能委屈本少爷抱你回房了。”
他笑眯眯道:“况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上回你在临风楼喝醉了,不也是我将你抱回去的吗?怎么,你现在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闭嘴!”祝云苇忍无可忍,怒声道。
宋宸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往房中走去,甚至哼起了小曲。
将祝云苇轻轻放到床上,宋宸道:“好生歇息罢。”他慢步踏出房门那一刻,听到祝云苇小声说了句:“色胚,装模作样。”
他脚步一顿,转头定定看向她的眼睛。
没点灯的房内,祝云苇借着窗户漏过的月光发现,宋宸的眼睛很深邃,当他这么看着自己,她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踏过丝丝缕缕的月光,修长的身影站在她的床前,祝云苇抬头看他,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道:“你想说什么?”
宋宸咬了好几次唇,终于开口道:“……我和阿方去打水,谁知道她在泉边洗脚,还非要赖上我。”
他别别扭扭说道:“我不是色胚,你别这么说我……”
祝云苇没想到宋宸居然真的拉下脸去这解释这种事,他平常少爷脾气得很,只有在气人的时候愿意开开尊口,向来是不屑于解释什么的。
他说完,似乎也觉得这事有点丢面子,扭身就想走。
祝云苇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今晚宋宸的转性,又听得他在房门处蚊子哼哼般吐出一句——
“商灵漱方才确实没说错,我没骗她。”
说完这一句,他猛然拉开房门,一下就溜得没影了。
留祝云苇坐在床上,扶着额回想起今晚商灵漱说的话,脸轰地烧了起来。
祝姐姐果然是你的心上人……
(七)
回京城那日,宋晖在马车前拉住祝云苇的手,满含热泪道:“祝姑娘,你有空一定要再来青州找我玩啊,我会写信给你的。”
祝云苇答应着,回握住他的手:“临风楼来了新厨子,一定要告诉我啊。”
宋晖不住点头:“嗯嗯。”
马车的帘被一把扇子掀开,然后敲到了宋晖的手背,一个趾高气昂的公子哥训斥道:“拉够没有,别妨碍我们上路。”
宋晖疼得泪眼汪汪:“三哥,我还没跟祝姑娘道别完呢。”
宋宸看了一眼祝云苇,又匆匆调转眼神,“又不是不来了,别娘们唧唧的了。阿方,走了。”
阿方陪笑道:“小公子,告辞了。”他在车前一甩鞭子,车队缓缓向前。
祝云苇翻身上马,冲宋晖抱拳:“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告辞了。”
宋小公子目送他们离去,感觉自己的少年情愫也跟着随之而去了,惆怅伫立半日。
一路上,阿方发现自家少爷和祝姑娘之间的关系好似缓和不少,就是透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虽说也不吵架拌嘴了,但是两人似乎都有意要避着彼此,少爷偶尔下车碰见祝姑娘,也是抿紧嘴唇,然后匆匆上车。
祝姑娘在马上也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京城要经水路,上了船后,祝云苇和宋宸终于有机会在一张桌上吃饭。
阿方知情知趣地散退一帮下人,自己也悄悄关上了门退下。
祝云苇一直举著夹菜,好似三天没吃饱,两腮塞得满满当当,就没抬起过头。
宋宸看着她好似饿死鬼一般进食,无奈地叹口气:“你慢点吃,一桌子菜呢。”
祝云苇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嘴里塞菜。
宋宸撩起衣袖,优雅地给她倒了一杯酒,“喝点酒,小心噎着。”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地用膳喝酒。
祝云苇这人就是这样,一口菜一口酒,容易越喝越多。又兼最近面对宋宸总有些不自在,她不禁比平日醉得更快了些。
宋宸看她双颊生霞,就知这酒鬼定是又喝醉了,伸手握住她手腕,“别喝了。”
祝云苇醉眼迷蒙,眼里剩下一张精雕细琢的小白脸,心里犯起了糊涂,嘀咕道:“这人生得倒怪好看的。”
宋宸听不清她说什么,夺去了她的酒杯,念叨着:“就这点酒量,还这么喜欢喝酒,你这人还真是……”
祝云苇醉了就有点发热,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外边吹风。夜风柔和,她仰起脸,张开双臂迎着风,就这么站在甲板边上。
宋宸还在船舱内藏好酒坛,省得这酒鬼急了来找酒,忽闻得外头噗通一声,像是有东西掉水里了。
他心里大惊,阿方把人都招走了,掉下去不就……
宋宸冲到甲板上,果然不见祝云苇,水面一圈波纹,一看就是有人刚掉水了。他急急将外衫脱下,纵身一跃,钻到水面下。
黑漆漆的水下,他也看不清,也不知道祝云苇会不会凫水,只能在周围一圈游来游去,心里焦急地期待着能快点找到她。
手忽然碰到一条衣带,他抓住扯过来,果然是挣扎着的祝云苇,他心头大喜,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飞速向上游去。
祝云苇确不会水,在水下被四面看不见的窒息感包围,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边的惶恐和死亡的威胁,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这种窒息感。
在昏迷前,她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尽力带她逃离,祝云苇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安心,立刻放弃了挣扎,乖巧地贴在他身边。
“呼——”
终于浮出水面,两人都大口喘着气,祝云苇余悸仍在,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一遍遍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没事了……”
她的腰仍被紧紧环着,这种感觉十分熟稔,祝云苇缓缓睁眼,果然看到宋宸精巧的眉眼。
他专注地看着她,祝云苇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个狼狈的女子,可是他眼里好似有光,像在看什么绝世美景。
祝云苇躲闪着,却怎么也躲不开他的眼神,她这才意识,原来自己一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两人在水中贴得极近,呼吸交缠间,祝云苇垂眸看见宋宸凉薄的唇,还挂着一滴要落不落的水珠,看起来居然有点……诱人。
祝云苇咬唇沉默着,脸却显露出发红的迹象。
宋宸看出了她的窘迫,嘴角又勾起了一丝笑。
祝云苇想揍他,却不敢松开环在他脖子的双手,只得羞恼道:“你笑什么?”
宋宸眯起眼打量她,慢条斯理道:“我忽然发现,目下是个可以威胁你的好时机。”
还没等祝云苇说什么,他缓缓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祝云苇被他眼底的墨色吸住,一时竟忘了避开,怔怔等着他开口。
宋宸轻声道:“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啊?”
水波一圈一圈涌动,撞在两人胸口,祝云苇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水泡懵了,她将他的脖子抱得更紧,含糊道:“唔,江湖上确实有这么个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