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晚色静年芳》云中有吱鹤

1、出嫁

　　我是大昭唯一的公主，号“清平”。

　　清平公主作为大昭的骄傲，荣宠无双，与将军宋朝远青梅竹马，本应在长寅之战后奉旨成婚，成为一段佳话。然后云鬓香缭，琴瑟和鸣，共度余生，在史册上添上小小的一点美满朱砂。

　　但长寅之战我们败了。

　　宋将军险些折在战场上，大昭被迫求和，长宁太子晏南清迎娶清平公主，用大昭皇帝锦衣玉食堆砌起来的荣耀换来短暂的苟延残喘。

　　当然，这荣耀不再是大昭的了。

　　“十几年的心血，就养出这么一个女儿…你，你就真这么送出去？”急促的女声夹杂着玉环碰撞的声音，向来沉稳的陈皇后在军帐外大抵是在紧紧抓着皇帝的袖子与他拉扯。

　　皇帝的声音要平缓沉郁得多，但忧郁无奈的情绪突显，不像翻手云覆手雨喜怒无常的君主了。“凝儿你听着，”他思忖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一个女人，一位公主，就能换来的和平——多少眼睛看着呢，多少性命押在她的手上……”

　　陈皇后不是不懂情理的人，只是大事面前心绪不宁，大局已定，还想挽回她唯一的女儿的心情分外急切，倒没有主见了。

　　“以后…能写信吗？”陈皇后努力地克制情绪，但我听得出她的眼泪就要落了下来…然后大概是面无表情地忍住了，用皇家礼仪。

　　沉默。

　　我不再去听，端起旁边的药碗，用汤匙舀起轻轻吹了吹，向前伸到刚醒过来的人嘴边。

　　“宋将军，”我轻声说，“喝药。”

　　他恐怕尚未完全清醒，睁着眼睛看着我，看了一会儿低头就着我的手喝药。我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陈皇后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场景——即将被迫远嫁的公主在照顾她受伤的将军，心仪的少年郎。于是她忍不住又出去哭了。

　　“虚情假意。”他冷眼挤出四个字。

　　我笑起来，不客气地把药碗放他手上，用手帕捂住嘴，像往常在宫里赏花一样笑得明媚：“将军，也就你还有资格‘欣赏’大昭美人的虚情假意了。”我用一根手指轻轻靠在唇上，故意凑近了些眉眼弯弯轻声说道：“我呀，就要嫁到长宁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长宁太子什么地位，清平公主什么地位，就算都是唯一的嫡出，前面也要冠上“战败国”“战胜国”的名号——那可是天差地别。

　　他像是有些吃惊，然后不知道想了什么，又露出一个讥讽嘲笑的表情，仰头喝了汤药搁了碗，倚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在想什么？”我随意地挑起话头。

　　“在想，你走了之后，我该娶太傅二女还是辛妃的侄女。攀高枝儿要择良木而栖。”眼皮也没抬一下，他随口敷衍。

　　我气结，抬手在他的被子上一拍：“接下来的话本子应该是，宋将军为了清平公主执意出兵…”

　　“出兵？伤成这样我出殡还差不多。”他悠悠说道。

　　“宋朝远——”我拖长了音。

　　他睁眼，忽得笑了，努力装出正襟危坐的样子：“你说，我听着。”

　　宋朝远其实很好看，他长得板正规矩，算得上有棱有角，五官端正深邃，加上一身统帅气质，时时刻刻挂着“活物勿近”的冷脸，此时有些虚弱苍白，脱去了防备武装，笑起来很有少年感。

　　我看得有些愣住，他挑眉看我，我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留下一句“晚上陪我出去看月亮吧”就出去了。

　　“看月亮？你打算在这军帐顶上开个洞？”他略有些不满地问。

　　喔，我忘了他是重伤病人。

　　但是晚上他还是穿戴整齐，带我去一片开阔的草地坐着，看着虚无缥缈的月亮，在盛大的天空底下。

　　“宋朝远，我要嫁人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会回来的。你不回来，我去接你。”

　　“那万一那个叫晏南清的家伙不放人呢？”

　　“抢也把你抢回来。”

　　“哈。”我笑了，满意地靠上他的肩头，在月光下像一对貌合神离的璧人。

　　“别不信，”他吻了吻我的鬓发，“公主殿下，我是你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