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芒》茶山

2、【回】初遇

　　七年前，徐行刚升上大三。

　　九月，校园忙着从暑假的炎热慵懒里苏醒，树上的叶子飒飒地在躁动，一阵秋风过，叶声就盖过了人声。

　　在这样一个明亮的午后，宿舍楼双道铁门被依次打开，徐行从门后走出来，单肩挎着书包，白色耳机线从耳下一直蜿蜒到手里，和松垮宽大的白T几乎融在了一起。他跳着走下宿舍楼门口的几级台阶，衣摆在泛白的牛仔裤腿上暧昧地撞出风的形状。

　　今天是大三开学的第一天，新学期新气象，只是车棚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改这所校园的元老脾气。

　　好不容易从密密麻麻、星罗棋布的的自行车阵里找到自己那辆，徐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把橡胶锁链盘进挡板，踢开脚蹬，捏着把手定稳车头，一个飞身就上了车。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电话铃。徐行顺着耳机线从裤兜里抓出手机，看到是金亦乐，心里已有了三分数。

　　金亦乐今天又去面试话剧队了。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这家伙从大一面到大二，也被话剧队从大一拒到大二，今年已经是他混在新生队伍里去面试的第三年。

　　徐行往车头上一趴，慢悠悠地边往主路上骑边接电话。

　　“喂。”
　　“二徐，还没面到我，但快了，下午第一节课我恐怕赶不上签到，帮我代签一个。”
　　“你都欠我多少顿饭了？”
　　“啧。行行行，再加一顿。”
　　“不行，熊瞎子当助教，起码两顿起步。”
　　“你可真是会两肋插刀啊——不跟你说了，就到我了——”

　　“卧槽！”就在这时，徐行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你？”金亦乐问。
　　徐行懊恼地答：“……掉链子了。”

　　“活该！叫你趁火打劫。”
　　“拜拜拜拜拜。”

　　徐行烦躁地挂了手机，他这会儿刚骑到学堂路路口，只好先停下来修车。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轿车刚过H大北门保卫室，也开到了学堂路上。

　　车里的司远塞着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

　　陆叔叔问：“小远，东西送出去了吗？”
　　“嗯。”司远答，“我先把车开回学校了，晚上会还回去。”
　　“这不要紧，车你随便用，都是自家的。”陆叔叔又问，“小远啊，你跟陆叔叔说说，张纯小姐拿到包高兴吗？我好跟你爸爸汇报。”

　　司远脑中当即闪过张纯的眼神——当得知这只包是她司叔叔送的，而不是司远送的，张纯的笑容僵了几秒，那双因性格内向而善于躲闪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边旋即暗淡下去。

　　“高兴。”司远却答，语气毫无起伏。

　　陆叔叔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次张纯小姐真的帮了公司很大的忙，不然我们要赔好多钱。”
　　“陆叔叔，我到学校了，要挂了。”司远打断道。
　　“小远，你先别挂，你那天跟你爸都在气头上，什么断绝父子关系？那种话说不得的。张纯小姐是真心对你好，这么好的女孩子……”

　　“陆叔叔，还有事吗？”司远再次打断道。

　　“小远！有，有……你爸爸看了你这学期的课表，他问密码学、神经网络这些课有什么用？学了之后能帮公司设计系统吗？公司最近买了一批ERP软件，你爸爸希望你把这个原理搞清楚了，咱们以后能自建企业资源管理系统，他还希望你能选一些物流管理和财务管理的课程。”

　　“财务管理不在我们院。”

　　“司总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旁听。小远啊，你爸爸还说人工智能最近很火，他也希望你能学学。还有——”

　　“列好单子发我。”司远说。

　　“好，好。你看，你这脑子就是好使，不像小发，同样也是学计算机，但想叫他修个电脑都不灵。”
　　“陆叔叔，还有事么？”

　　陆叔叔顿了一下，接着问：“小远，你还在做家教啊？”
　　“嗯。”
　　“可是你爸爸不希望你耽误学业，你要觉得生活费不够——”
　　“陆叔叔，这些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

　　可陆叔叔却忽然压低声音：“小远，你爸爸今天中午打了个电话到你现在待的家教公司。”
　　听到这，司远那张不动声色的脸第一次紧绷起来。

　　“知道了。”

　　司远按断了蓝牙耳机。可几乎同时，搁在驾驶座旁凹槽里的手机亮了，他伸手解锁，斜下目光看到屏幕上弹出两条消息：

　　-[小司，我们了解到你家里情况特殊，你爸爸很不希望你继续在我们这工作，公司也不想惹麻烦，你有时间回个电话，我们谈谈解约的事。]

　　-【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快捷支付支出（信用卡还款）241850.2元，余额10.88元。】

　　读完消息，司远用力抓了抓方向盘，手指骨节更明显了几分。

　　就在司远重新抬眼的时候，车窗前突然长出一个人影，他猛踩刹车，打转方向盘就拐进一片宿舍区楼下，车头刚伸进小道，便撞倒了停在最边上的一辆自行车，他下意识一掌拍响了车喇叭。

　　而徐行刚让链条啮合上飞轮，捏着脚踏板走了一圈，满意地拍手站起身，就先是听见一声刺耳的车喇叭，接着是一片“哐啷呼啦”的排山倒海，他猛一回头，几排自行车正多米诺骨牌似的接力倒下。

　　“靠？”徐行傻眼了。然后立即朝罪魁祸首，不，是罪魁祸车看去。黑色轿车驾驶座的车窗正被摇下，一个头发亮棕微卷，中分，脸庞瘦削的男生也正在看他。

　　这男生五官立体，皮肤冷白，双唇很是丰满，却紧闭，唇角略微向下，眉毛漆黑锋利，眼窝深邃，眼尾细长，瞳色如墨，哑然盖着怒意。

　　这扑面而来的肃穆使得徐行有些明白事情的经过——原来这辆车是为了避开他才撞上宿舍楼下的自行车阵。

　　明白过来后，徐行多少有了些愧疚，于是就打算跟这家伙说，他会帮着扶这些被撞倒的自行车。可还没等他开口，“唔——”的一声，黑色轿车就消失在了他面前，只剩下一团冒着白烟的车尾气。

　　徐行惊得张开了嘴：什么……意思？撂挑子走了？
　　他目光追着车屁股消失的方向愣神片刻，才扭回头看了眼几排密密麻麻歪倒在地的自行车。刚才修车已经耽误了时间，要是把这些车全扶起来，下午第一节课就根本用不着签到了！

　　这么想完，徐行跨上自行车，就往前蹬去。

　　十几秒后，他停在路中央。
　　“……妈的算我倒霉！”
　　他原地调转车头，重新回到宿舍楼下。

　　正当徐行抓起第三辆车的车脖子时，忽听到左侧传来“哐啷”一声响，他扭头一看，竟是那个黄头发的男生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