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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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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里是哪里啊？”洛图抬头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险峰窄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斐悟低头看着这个刚捡入门派的小毛孩，淡淡的回了句：“宗门”。
“这、这么高……这得爬到什么时候啊”洛图心里暗自腹诽到。
师父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手里的折扇“啪”地砸在洛图的脑袋上，“你自己爬上去”。说完竟从空中拽下来一根细绳，轻轻一扯，一道大门便出现在眼前。师父晃开折扇，踱着轻盈的步子，迈入这一方宽阔的门宇，只留给洛图一个潇洒的背影，大门就咣的一声合上了。
洛图还没反应过来，师父就消失不见了，只留给他这兀立危峰中没有尽头的台阶。“这也太过分了”，洛图叹着比自己老上几十岁的气，一步一扶腰地迈步往上。想想几天前他还是邺阳王都里九合琉璃厂的大少爷，虽算不上权贵人家，但至少也是锦衣玉食堆出来的。这高人不知为何敲开了他家的大门，与爹娘说了些修仙长生的话，爹娘就真舍得把他随意送人。这人间的日子还没过够呢，参什么仙道。
“四百九十七、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终于到五百了，我得坐下来休息休息”洛图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打量着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供歇脚的地方。哎这一转头，还真有个小亭子，就叫百步亭。“这修路之人也太深得我心了”，洛图美滋滋地一屁股坐在石椅之上，向后一仰，把脖子卡在椅背之上，好不舒服。
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洛图觉得休息的差不多了，自待继续上路。
“五百零一、五百零二……九百九十九、一千！又可以休息了！诶？怎么还叫百步亭，怎么也该叫个千里亭才对得起这个高度吧。 “不管了，有亭子就好，这日头正好升到了最顶上，晒人晒的厉害。洛图闭着眼想着，这时候要是再有点山泉就再好不过了。别说，好像隐隐约约地、还真有泉水叮叮咚咚的声音。洛图睁开眼扫了一圈，就在亭子后边不远处有一瀑小溪从石缝间涌出，刚刚自己还真没注意到。
“这水好甜“仙山灵蕴充足，便是泉水也甘甜了几分，洛图不禁减少了几分离家的怨言。收了一壶泉水后，洛图继续攀爬。快到一千五百级时，洛图遥遥一看，竟然还叫百步亭，顿觉无趣，连坐都不要坐，堵着气接着往上走了。
直到落日凉风起，洛图也饥肠辘辘，细数着自己加快了脚程也行至了三千级便想再次找个歇脚的地。一抬头，竟真有个庙，好巧不巧就叫千里庙。洛图开始感叹着自己的好运气，顺别还想嘲讽一下这命名之人的不走心。
庙门在暗色下虚掩着，洛图心中突然升起了些紧张不安的情绪，说不清是敬还是畏。“叨扰了，叨扰了“洛图碎碎念着，然后轻轻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门。
门将推开，洛图忽觉背上一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一声尖利的喊声即将冲出喉咙。
“喂，你也是上山的吗？”一个软软甜甜的声音打破了这恐怖的氛围。
洛图长吁一口气，慢慢地把头转向身后，期待可不要出现什么初成人形的小鬼。却是看到一双清圆明丽的杏眼，乌溜溜地打着转儿。头顶双丫髻，身着葛布绿衣，背着大箱笼。一个机灵可爱的小丫头，和自己一般大小。“是个小丫鬟吗？”，洛图暗自腹诽到，忍不住抖一抖自己这一身紫色纨绮，小小个子也顿觉自己有些许光彩照人。
“自然，在下不才，名为洛图，天生奇骨，有高人指点来此山中，请问您是？”
“我嘛，南枝，前两天在路上遇到一位好心人，说山上有活干，能发钱还包食宿。我就来了。”
咳咳，这么神圣的名山竟然是上来打工的？洛图还有些高贵的说辞没来得及形容自己，就觉得何苦与这浅见寡识的丫头说来，便敛了话语。
“你这在山上行走几日了？”沉默有些尴尬，洛图没话找话。
“第三日。”
“第三日？我可今天才上的山。你脚程为何如此之慢？”
“我上山的时候没带干粮，看山里有野兔，打完了野兔有些迷路，今日才走出来。”
洛图见南枝的小草鞋和箱笼底都沾着几撮泥土，有些不忍。“夜已深，附近只这一座庙可歇歇脚，见你一人姑娘家的不甚安全，便随着我吧。我这里带些干粮太沉了，可分你。”
“谢谢小图。”
“咳，洛图公子。”
“哦，谢谢洛图公子。”南枝觉得这人还怪讲究的，娘亲曾说要她跟着体面人多学学，可能这就是体面人吧。
洛图从箱笼里拿出了个火折，两个小人在这微光的掩映下踏进了庙门。
在这偏僻的地界，却是个三间九架广进深的庙。从门头看上去并不宽阔，一走进去却大的诡异，一座神立像远远地隐在黑暗里。
洛图觉得这规制不合常理，有些害怕，还要强撑着：“怕吗，来，拉着我的手。”
南枝握上洛图公子的手，比自己的手还要冰冷上几分。只觉得体面人真的是临危不惧，平心定气，心静如水，冰清玉洁、冰肌……。
神像在微光下若隐若现，直到近身，洛图将火折往上一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人头鸟身的怪物盘踞在青龙之上，青龙怒目圆睁，鳞片被鸟趾撬开深抠在脊背上。鸟翼宽大，一侧收敛，一侧展翅。人面鹰目獠牙，紧盯着庙门的方向。
洛图后脊一阵冷汗，他们是从一进庙门的时候就被盯上了吗。洛图扯了扯手，南枝从刚才的成语大全中醒过神来，也跟着抬头，着实被吓了一跳。
“乖乖呦，这神长得可真吓人，这青苗獠牙的是吓唬谁呢……”洛图赶快捂住了南枝的嘴，防止她再说出什么亵渎的话语。更何况是神是魔还不一定呢，就说这山不好上啊。
洛图只想拉着南枝离开这座古怪的庙，可是天公不作美，洛图一句“走吧”还没说出来，天空突然劈下一道惊雷，闪的这庙里顿时如同白昼，悚人的神像一下子披上白光，露出了全貌，震的两个小人在原地一动不动。接着大雨哗啦啦地就下了起来，大有把天空撕裂的架势。
洛图眼前一黑，心里一蒙，真是进退无路。再看看旁边的小丫头，和自己一样疑惑的眼神，压住了想大哭一场跑回家的冲动，略带哽咽地说道：“我们去门口那边歇息吧，你不觉得这雨声也别有一番……风味吗。”一番风味个屁，至少逃跑的时候能快一点。
到这时，南枝可彻彻底底地被体面人的风度与品味折服了，决定以后把洛图的话当作圣人的指示来学习，如何定心，如何赏景，如何措辞，南枝觉得自己体悟的本领也挺快。于是赶快点头，“好的，小、洛图公子。”
两人颤颤巍巍地挪到了门口，什么都没发生，心里松了一口气，都贴着庙门坐下了。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门板之上，还挺防水。洛图从箱笼里翻找出一块锦布，清出了一块空地，仔仔细细地铺在地上。一抬头，那边南枝从次间墙角搬来了些稻草堆了厚厚一层。
“你就这么睡？”
“嗯，这稻草我堆的厚，舒服的很。”
“这怎么可能舒服，经纬丝纶都要被剐蹭的不像样了……”洛图及时收住了自己的话，那小丫头穿的葛布粗糙的很，谈什么丝纶。正待尴尬，一阵咕咕的肚饿声打破了寂静。
南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今天还没来得及吃饭，肚子有点不争气”。
“哎”，洛图叹了一口气，只好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了一个箧笥，再从箧笥中拿出了一包梁糗，一包腶脯，一袋果干，竟然还有一壶卤汁。
南枝看着这行路的箱笼里竟能变出这么丰盛的“干粮”，看向洛图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明所以的味道。娘亲告诉她有饭就吃，便也不懂得什么是客气。
洛图看她吃得香，忍不住问她，“你是哪里人，之前怎的过活？”
南枝手上不停，鼓鼓囊囊地说着“家住潭中，阿爹早亡，有个小弟。阿娘靠浣洗打杂为生，我就从小跟着阿娘走街串巷打打下手。这几年阿娘身体不如从前，收入少，我也大了。阿娘不想把我卖给隔壁屠户，也不愿我进大户当丫鬟，也想不出什么辙，索性就让我自己出来寻出路。我在明家学堂旁边蹭过几次课，识点字，就去守在城楼下告示处，看看有没有人收学徒，这还没蹲出什么结果呢，就有个老爷爷看我面善，劝让我上山来。我看上山挺好的，还遇到小图、那个洛图公子你这么好的人。洛图公子，你是哪里人？”
洛图第一次和这样身份的姑娘对话，想起家里也有很多小厮丫头来来往往，自己却从未正眼瞧过他们一次，心里有点怪异。又心想修道之人必得放下成见，又生了点愧色，便也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邺阳生人，家中经营琉璃厂，商号九合。家中长兄任并州功曹，仲兄任卫将军门下督，长姐最富商贾之才，最得父亲心意。家中雁行有序，也不必我留家，便出来寻这修仙之道。”
南枝之前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富贵，可一条条说下来，南枝虽不是很懂得官阶大小，但也知晓了身份有别。一个个具体的职名是说别人在这世间是入了文牍档案的，升降进退都是有迹可循。不像自己，姓甚名谁无关紧要，不管怎样，在这世间都是像石头扔进了海里，留不下一丝痕迹的。娘亲让她学着体面人，就是要学学这世间条格般的规矩，别落进了这格间孔隙，硬生生地被别人漏了出去。
洛图却不知倒是南枝心里开始生了芥蒂，怕南枝有什么不懂，便继续解释了下去：“琉璃你可知是什么？晶莹剔透的，岂止皇宫，仙宫上的瓦片都得是琉璃做的。我家的九合琉璃号称有九种颜色，甚于天虹，特供于皇亲国戚和仙家名观。”洛图一边说着，一边小尾巴快翘到天上了，也就忘了何为谦逊不矜。
南枝看着洛图亮晶晶的眼睛，觉得体面这个事真是好看。娘亲不会什么规矩，娘亲唯一告诉她的规矩就是去学着规矩。虽然和洛图身份有别，但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师？明家学堂那夫子总不让她去听课，每次见她都要把她从墙角赶走。还是洛图好，体面的很，也爱把规矩讲给你听。
“洛图公子，谢谢你，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干粮，我吃饱了。”南枝说话这话感觉自己的规矩有所进步。
洛图突然被这么客气了一下，反倒有点不适应，心想自己是不是吹的太过了。连忙改口，“这点算什么。“嗯？怎么感觉这话更让人生气了？
“额，南枝姑娘，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一同上山，日后也是同门之谊，别说这点干粮了，就是这枕席也分享得”。洛图随手一指这地上的锦布，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臊的小脸一红。洛图本想说性命，又觉得性命太重。这破庙里又什么都没有，随便一抓就这锦布还入的去眼。可这算什么浑话，他洛图何时是这等轻浮小人。
还好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也没什么性别意识。何况南枝出去帮忙做工的时候可没人当她是个女孩子，她还要和一群男孩子拼力气，自然也是同吃同住，都恨不得打起架来。听到洛图愿意分享这柔软华贵的锦布，当然是开心的不得了，连身道谢：“谢谢洛图公子，我这稻草堆也乐意和你分享，不如我们把锦布放在稻草堆上，这样更柔软，也不会刮伤你衣服上的经什么纶，可好？”
啊？这姑娘是没学过规矩吗？嗯，肯定是没学过。不过，对于洛图来说，他的高贵形象最是重要，既然没人当他是轻浮小人，这就算是翻篇了，要是再解释上许多反而扯不清楚。洛图当机立断，“好的，就这么办吧。”
然后，两个小孩就一起躺在了铺着锦袍的稻草堆上。洛图是第一次体验稻草堆，虽然有很多桔梗的刺头戳出来，即使铺了锦布也不算平整，但却比洛图想象中要松软舒服了许多。洛图的头就陷在这稻草窝里，眼睛看了看南枝已经熟睡的侧脸，又扭头看向了窗外，暴雨中竟然还能漏出一丝月光。外面的雨声依然又大又急，还能听到雨水汇集成的水流沿着台阶哗啦啦地倾泄下去，把石板洗刷地干干净净。洛图感到一丝丝心安，也从未独自走过这一整天的路，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南枝却偷偷地睁开了眼睛，清浅地一缕月光恰好洒在洛图紧闭的睫毛上，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小孩子皮肤上的绒毛还清晰可见，小鼻头也翘翘的，被淡淡的阴影衬托着。南枝突然就想起来学堂的夫子曾讲过，“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得道真人才有这副天资灵秀的模样，难道洛图公子小小年纪已经得道了？
其实前两天晚上南枝在树林里根本不敢睡觉，各种小动物会在山间跑来跑去，踩断树枝的声音、小动物嚎叫的声音，南枝觉得甚至比宵禁后黑黢黢的街道更吓人一点。黑夜会让原始的力量滋长，让后生的文明褪色。黑夜中的街道是虚弱的，黑夜中的森林却是强大的。上了山就好了，修仙之人最懂得和天地万物打交道，上了山她也不会再惧怕黑暗了，不管是哪里的。
其实南枝真的撑到极限了，要不是在庙门前看到洛图，她怕是要困的原地后仰滚下山去了。但她还是再坚持了一会儿，她得学学体面的人是如何睡觉的。好学如她今天知道了睡觉的时候要把自己正确地摆放在月光下，来获得吸取天地灵气、养护冰肌玉骨的好位置。南枝终于满意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入坑，多提意见，多多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