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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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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不見盡頭的階梯光是看著就累人。
由兩名巫女在前頭帶路,一行人緩慢朝神社前進。
神樂渾身上下都是傷。但她一向很能忍痛,面色完全瞧不出端倪。
為了趕路,傷口只先簡單包紮了一下。還沒走到路途的一半,乾淨的繃帶已經滲出點點的血色。
女人要強的側臉多少與回歸的記憶重疊了。
在神樂察覺他的注視之前,殺生丸收回目光。
神社已經近在眼前。
兩名巫女帶領著兩人走入神社內部。
比起都市的觀光神社,這裡的空間顯得格外逼仄。樑柱上有著歲月侵蝕的痕跡,木製的地板也有著潮濕的霉斑。
空間中央的供桌上,原本應當擺著供奉的神像,只是不知為何撤掉了。凝視著桌上擺放過的痕跡,神樂陷入沉思。
「這裏原本供奉的是天生牙的贗品。」小椿開口解釋,「自從刀斷掉後就暫時取走了。」
「請兩位跟我來。」
往裡走到最底有著一扇封閉的門。
小椿解開在門上的封印。門扉打開,發出像是從時光深處傳來的老朽聲。
門後是長長一道向下延續的階梯,這裡非常的暗,手上的燭火僅能照明下一步的階梯。
年輕的巫女這回留在了上頭,只有小椿領著他們往下走。
或許是封閉太久的關係,裡頭的空氣相當凝滯,神樂用袖口掩住了口鼻免得吸入過多的粉塵。
抵達最底部後,隱約能看見前方有暗淡的光輝。
「那裡有人在等您,殺生丸大人。」
小椿停住了步伐,似乎不打算繼續前進。
殺生丸淡淡看了她一眼,毫不遲疑的往裡走。
「喂!就這樣進去沒問題嗎?」
「無妨。」
跟在殺生丸身後,神樂莫名覺得氣悶。
啊……超級不爽。
他們之間的立場似乎總是在無意間對調著。
明明應該是她握有更多的主導權,更常發生的卻是她被他牽引著。
就在這時,手上的羅盤轉動了起來。神樂微微一愣,表情變得嚴肅。
第二枚殘魄就在這個地方。
該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
一踏入這裡,呼吸時的不適感立即消失。
這是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清爽感,以及所有疲憊一掃而空的感覺。好像從肉身到靈魂深處的污穢都被徹底淨化了一樣。
通道的最後是一處類似洞穴的空間,裏面除了一座石台再無其他。
一名巫女正靜靜躺在石台上,看起來年紀不過十幾出頭。
殺生丸垂頭,盯著石台上的巫女。
鈴還維持著與記憶中不差分毫的模樣。
人類是無法在凡間停留長達五百多年之久的。他感覺不到這具身體的活力。
洞穴的靈氣壓制住了死氣,產生了少女只是熟睡於此的假象。
然而,從他跨入這裡以後,被迫停止的時間已經開始流轉起來——
鈴睜開了眼睛。
「殺生丸大人......」
百年來以靈力勉強維持住的身軀正快速的消逝。
接過少女原先護在懷裡、正遞給他的刀劍,那雙偏小的、上伸的手很快的也變成了半透明的色澤,與空氣融為一體。
「小鈴有、有好好保護了大人的這把爆碎牙,也有好好守護了封印哦......」
刀劍落入手中。雖然對這把刀刃沒有印象,卻有著難以解釋的親切之感。
殺生丸靜靜的看著露出了笑容的少女,伸出手碰觸那已經淡的幾乎分不清輪廓的臉龐,動作帶著像是在追念著什麼的溫柔。
時光彷彿回到了當年的森林中。那個灰頭土臉的女孩子,也是像這樣對著他笑的。
「還能再見到殺生丸大人,真是……」
已散的形體化為了數道光影,纏繞在殺生丸身邊。
接著,這些溫暖的、承載著思念的光輝來到了神樂身旁。
神樂伸出手,光輝便在手心停留了。雖然並不是多麼炙熱的溫度,卻有著讓人懷念的、想要哭泣的力量。
最後,光輝與她腰間的天生牙融為一體。她抽出斷刃,缺口的地方又變得比之前的樣子不同,似乎往上修復了一些。
這是一把活著的、與殺生丸雙雙呼應的刀刃。
神樂退到洞口,為殺生丸留下空間。雖然他沒有說,她卻覺得現在的殺生丸是悲傷的。
寂靜的洞穴中,立在空曠石台前的影子有著孤寂的氣息。
每一次殘魄的回歸,都將伴隨記憶的補全。這一次殺生丸不只回憶起在戰國時代的旅途,更看見了關於少女的最後記憶。
在他與淤迦美一同被封印後的歲月中,鈴在楓與日暮籬的指導下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巫女。
他們建了一座神社定居在附近,小鈴每日都前往此處淨化淤迦美留下的邪氣,並穩定天生牙的封印。
淨化墮神的邪氣對小鈴的身體造成巨大的負荷。少女的生命如曇花一樣短暫綻放又凋謝。
在小鈴臨走前,她向後輩交付了這份守護的使命。
殺生丸救了她兩次,更讓她有了所謂的歸處。
她無以回報,唯有以這份新生來回應這段恩情。
隨著鈴的消失,洞穴的靈氣也完全的逸散了。攀附在岩壁的花類快速凋零,很快的失去了生機。
百年以來的停留似乎就是為了等到再次相遇的這一刻。
殺生丸將爆碎牙收在腰側。打從拿到後,他便像是對此失去了興趣,連刀都沒有拔出來過。
這把爆碎牙被鈴從古戰場上撿回來後,便一直放在神社裡守護著。
鈴如此看重,就表明這是一把對他而言有著重要意義的刀劍。
然而握著爆碎牙時,他沒有與之產生任何的共鳴。
或許只是使用的時候未到。
比起這個,此刻的殺生丸更在意的是鬥鬼神的下落。
那把他命灰刀坊打造的、只屬於他殺生丸的極邪之劍,如今究竟去了哪裡。
***
回程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去。
年輕的巫女站在鳥居之下,目送著兩人離開。
一白一黑兩個背影,看似截然不同卻又相輔相成。
人類與妖怪能夠和平共處,甚至交付信任,對於從小就接受人妖勢不兩立觀念的她來講,這兩個人的出現是一種奇蹟。
雖然世代守護的爆碎牙物歸原主,這裡仍然會是紀念著這場戰役與這段歷史的地方。
她深深的鞠下躬。
當再度直起身時,已經不見那兩人的身影。
神樂的左腳在戰鬥中傷的嚴重,不僅有見骨的傷口,腳踝也有嚴重的挫傷,使她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艱難。
然而下山沒有別條路,同樣得走過長長的階梯。
正當她打算硬著頭皮往下走時,忽然感覺到身體騰空。
「?!」
眼前的視野完全的轉換過來。
神樂渾身僵硬,不用開口確認她都知道現在是怎麼樣的情況——自己正被殺生丸以一個扛麻袋的姿勢扛在肩上。
腹部抵著男人的肩膀引發相當不適的反胃感。雖然有毛茸茸的毛皮墊著,但是下半身完全沒有著力點。
她必須伸手死命抓住毛皮的後端才能免去被甩落的結局。
從現在的視角能看到那道長長的階梯,與逐漸遠離的神社一同縮成了遙遠的黑點。
「喂,殺生丸。」
神樂的語氣頗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抱過女人?!」
與其像個麻袋在他肩膀上顛來顛去,神樂覺得,還不如讓她慢慢自己走回來比較自在。
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
神樂忍不住在心裡嘟囔。
似乎感受到她的憤怒,殺生丸瞥了她一眼,忽然鬆開手。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殺生丸是真的想直接把她從這裡丟下去。
然而下一秒,殺生丸伸出手,穩穩扣住她的腰阻止了下墜的趨勢。
感覺到腰側緊貼著堅硬的盔甲,神樂連忙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襟。
夜風吹拂,鼻尖隱約有陌生的清香。
變換了姿勢以後,她幾乎整個人都縮在他的懷裡。
好近。
朦朧夜色之下,誰也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這一回,神樂聽見了自己打鼓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