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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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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破晓,林间掠过阵阵飞鸟,抬头还能望见新月如钩。
李涵舒特地起了个大早,趁着士兵们还在酣睡之中,悄悄接近了主帐后方的小帐。这几日勘察下来,她发现帐外并无人看守,但谢钦宇确实是每日都要进入。
她观察四周确定无人后,悄悄掀起帘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四周浇了个遍,令她感到失望的是,帐内并无江齐的身影。她不免有些心寒,就好比期待了久的愿望突然破灭。
来不及多想,李涵舒正准备趁着还未被人发现立马离开,却意外的发现帐内陈设较主帐复杂许多。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半人高的案台,上空悬挂一幅巨大的美人图,画中夫人容貌艳丽,举止端庄,仔细看与谢钦宇还有几分相似。香炉中线香已燃尽,只剩些许香灰散发淡淡的芳香。由于用了特制的布料,帐内密不透光,案台上点着几盏长明灯,烛光足以照亮整个屋子。
而让李涵舒不得不留下的是,她注意到帐内摆放着许多稀有的兵器,看起来像是战利品,各色各样,陈列得整整齐齐。
她停驻于一把长剑前,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抚摸,剑轴上凹凸的纹理摩挲着她的指尖,熟悉的触感在她的脑海之中迸发开来。她望向剑柄上那条粗糙的剑穗,手工编织得歪歪扭扭,挂在精致的宝剑上显得极其突兀,倒显得编穗之人在剑主人心中的地位如何。
可鲜少有人知道,那条剑穗出自李涵舒之手。为了不露出她女儿家的心思,那年元宵,李涵舒借着庆祝佳节,几乎给所有亲近之人都送了礼,却唯独江齐那根剑穗是她一手编织,而江齐也毫不嫌弃地将它挂于剑柄之上,为此还受了很长时间李明熠的嘲笑。
而今物是人非,一股惆怅之感在李涵舒内心升起,宝剑如千斤般重,压得她喘过不气,她依依不舍地抚摸前眼的宝剑,泪水便不自觉从脸颊滑落。
来不及做多余的煽情就被被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打乱,脚步声不紧不慢,像是朝着小帐的方向赶来,她内心大呼:“不好。”
她环顾四周,所幸帐内陈设物品过多,终在在帘子被掀开之前,躲到了一处柜子后侧。那柜子足有一人多高,周围陈列的兵器倒是将李涵舒挡得严严实实。
谢钦宇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李涵舒屏气凝神,甚至可以听见心脏急促的跳动声。
只见谢钦宇在从案台上盒子里取出几根线香,点燃后轻轻地插在雕花香炉里。他在蒲团前跪下,拜了几拜便抬起头来,目光深切地注视着画像中的女子。
如平日里冷冰冰的目光截然不同,他此时的目光真挚又热切。
“今日前方有士兵来报,大军已经逼近沂塘主城。”她听谢钦宇开口道,“北周军再负隅顽抗,终是强弩之末,待攻下沂塘,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孩儿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突然,柜子内传来一声异响,像是瓶子与瓶子之间的磕碰。随着谢钦宇目光的转移,李涵舒此时感到自己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紧咬住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一点声音。而谢钦宇已移步了柜子前,他伸出双手,猛得一下拉开柜门。
柜子里放置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有来自西域致命的毒药,也有众人求之不得的奇材。
谢钦宇倒是从容地将一瓶倾倒的罐子扶正,口中喃喃自语道:“多日不曾清理,竟生了老鼠。”
说罢,关上柜门站回了原来的地方。
李涵舒总算松了一口气,继续躲在暗处静观其变。却听得谢钦宇开口说到:“母亲,前几日,我遇到一个姑娘。”
李涵舒不免有些诧异,竖起耳朵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而此时,李涵舒并不知道的是,谢钦宇的眼神瞥了一眼藏匿着她的角落。
“孩儿第一次见到,如此有魄力的北周女人。孩儿也要感谢她,正是因为她,让孩儿不至于背负上一个暴戾的名声。您曾教导我要心存善念,孩儿不孝差点背负人间大义。战俘在没有成为战俘前也只是一阶普通平民.....”
李涵舒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心里想着这位“活阎王”却是有着菩萨心肠。
帐内光线昏暗,案台上跳动的烛火,照在谢钦宇俊逸的脸上,他顿了顿,紧接着开口道:
“孩儿想带她回长安,不管她是谁....”一字一句,悉数灌入李涵舒的耳中。她楞在原地,脸上表情瞬间凝固。却听得谢钦宇继续说道:“她算是孩儿这二十一年里唯一动心过的女子.....”
李涵舒像被雷劈了一般,楞在原地,在她的前十八年内,还从未听过如此荒谬之言。
忽听得耳边传来一缕琴音,李涵舒抬头,只见谢钦宇端坐与琴台,指尖传来绵延琴声,委婉动听,如清风明月般拂过心坎。而后忽地琴声变得急促,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未持续多久,却又化作指尖柔情一缕。李涵舒耳边的袅袅琴声,竟让她回到儿时三月春风,江齐自槐花树下拨弄琴弦,她挥舞长剑,就着缥缈的琴音,凌空一跃去触碰枝丫上盛开的花朵,娇弱的槐花哪经得起利剑的挑拨,三下两下便自她头顶簌簌落下。
李涵舒依旧躲在柜子后方,谢钦宇也好似从没发现她一般弹奏着手中的古琴,密不透风的帐内,唯有弦声余音绕梁。
待谢钦宇离开帐中,已接近晌午。李涵舒趁着帐外无人便溜了出去。自那日之后,李涵舒见到谢钦宇的次数却变得少之又少前方战事紧急,见不到谢钦宇本就不是怪事。她原本就未将谢钦宇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不想给自己徒增烦恼。
战场快要收尾,长时间的战争早已将了东林,北周两国的军力消耗得筋疲力尽,况且西凉虎视眈眈,两国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相互拉扯。东林国也并非贪得无厌,此战目的只为夺回沂塘。
李涵舒却感到了迷茫,北周国终是妥协,江齐此刻却依然下落不明,她甚至开始怀疑此行是否毫无意义可言。她内心失落,前十八年所有的挫败都不如此刻强烈。
入夜,士兵们架起火堆炙烤新宰的绵羊,油花滴在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孜然调料浓烈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今日前方有捷报传来,将士们自是要庆祝一番。
八月十五,皓月当空,李涵舒站在远处,望着前方的喧嚣思绪万千,去年中秋,北周皇宫内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她与江齐还有李明熠一起,登上了皇宫最高的屋顶,看着烟花自夜空绽放,留下千万条火树银花,三人各自手执一壶清酒,就着皎洁的月光酌饮,丝毫没有皇子公爵的样子。若要是被皇后察觉,少不一顿责罚。种种欢愉,尽在昨日,又是一年中秋,却是天各一方。
李涵舒此刻豪未察觉,谢华宇正手执一件单衣,向她走来。
他瞧见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就像皇宫太掖池内绽放的睡莲,夜里有风,吹得她凌乱的碎发在空中飞舞。不知怎的,李涵舒单薄的背影站在风中,忽激起了他内心的波澜,便即刻吩咐手下为他取来一件单衣。
衣裳落在李涵舒的肩膀,她转过头,正对上谢钦宇带了几分关切的目光。
“谢王爷!”单衣不厚重,却也驱散了夜里的寒气。
他伸手裹紧李涵舒肩上的单衣,说道;“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风口,不怕着凉?”
她飘忽的思绪被拉回,低下头却是默不作声。
只听谢钦宇问道:“可是有心事?可讲给本王听。”
架不住谢钦宇的发问,李涵舒只道:“禀告王爷,奴婢没在想什么。”
她垂头,谢钦宇瞧见她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里的黯淡。
“你但说无妨,本王又不会为难你。”听得李涵舒敷衍的回答,谢钦宇内心显然觉得不满。
李涵舒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悦,抬眼望了一眼天边的明月,说道:“王爷可知今日是中秋。”
自他母亲去世,谢钦宇便一直在外带兵,长安已无牵挂,他征战沙场多年,早忘了团聚是何滋味,这也算是,皇家儿女的悲哀。
李涵舒拢了拢身上的单衣,说道:“奴婢也是第一次在外过中秋。”
此时有士兵送来一只烤得焦香的羊腿,金黄的羊腿肥瘦相间,并撒着大片的孜然,肉香扑鼻而来直教人垂涎三尺。谢钦宇将羊腿递到了李涵舒的面前,而此时李涵舒却没有任何胃口。
作为战俘她只配吃一些残羹冷炙,来到东林大营那么久,李涵舒还是第一次闻到肉香。羊腿烤得流油,却在李涵舒的胃里泛起阵阵恶心,远处士兵把酒言欢,她只觉得异常吵闹。
她推开了面前的羊腿后婉拒了一声,谢钦宇的脸上虽闪过一丝不悦,却看李涵舒脸色难看。他吩咐士兵把羊腿拿走,默不作声地与李涵舒一起站在沂塘苍茫的月色下。
皎洁的月光洒下,将远处的黄沙镀成一片银海。夜里,荒原上掀起一阵狂风,吹得风沙弥漫,渐渐遮蔽行人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