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胡说》唐樊姑娘

14、第 14 章

　　因为昨夜失眠，季多轩和聂小琦午饭后便困了要睡午觉。段然成了《红楼梦》里替两位祛除邪祟的和尚道士，游走在两个房间，监督着两个人是否睡着。他坐在季多轩的床头唱起了手机搜来的摇篮曲，“小宝贝快快睡，梦中有我，一路相随，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

　　季多轩听这一点困意没有，反而笑了出来。连忙把段然打走，这才渐渐入睡。

　　无梦。

　　季多轩醒来在另一个房间，这让他知道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甚至不用再去敲睡之前在段然的房间，也知道此刻那里的两个人，也许正兴奋而激烈的延续着交换身体前的热烈和活力。他到客厅，想着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有。

　　可是手机已经被搁在了桌子上，原来聂小琦醒得更早，而且先把手机拿出来，无非告诉自己，季多轩，你不要打扰我们。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像小时候，姐姐要接客人，自己偷偷地从后面出去关好门。但是今天的感觉却不一样，像是自己不小心偷来的短暂快乐，又还回去了，但是心态却回不到之前的平静。

　　记得十一岁有一次偷东西，屋主家来人，季多轩就躲进了小孩房间的被子里，家长过来，以为自己的小孩生气或者生病了，一直在被子外面抚摸安慰，“宝宝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怪妈妈回来晚了？还是功课太难？不会是被人欺负了吧，那妈妈叫爸爸去教训那些坏小孩！不会生病了吧，看你浑身发抖。”

　　那一刻，季多轩几乎哭了。而现在的心情，就好比那位陌生妈妈走了后，他偷偷从窗户溜走的心情。如果这件东西不属于他，干嘛要让他曾经短暂地拥有呢？

　　季多轩来到学校的人工湖边，挑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先是看着一动不动的湖水尽情发呆，后来想到姐姐还有万芊芊的事，便打了电话过去，姐姐一接电话就说，“我的好弟弟，你这两天干嘛去了，连个电话也不接，真去好好学习去了呀。”

　　每次听到姐姐的声音，季多轩就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孤独，“姐姐，我还想问你呢，万芊芊今天去日本了吧？”

　　“对啊。那个老板对她还蛮满意的，万芊芊会演，这是她的长处。”

　　季多轩嘱咐，“我说的，到时候要点她和老板的照片，你记得留心。”

　　“对了，昨天万芊芊带了个女生去见了李老板，这件事你知道吧？”

　　总不能告诉姐姐昨天那个女生就是自己，便说，“我知道，那个女生我也是认识的。”

　　“李老板对那个女生印象蛮好的，说第一眼看只觉得是榆木美人，可是聊后发现这人有大视野，不是简单之辈。”

　　季多轩听到这样的称赞，有些开心，只说，“她可是我们学校第一才女。”

　　差点把才女说成才子。

　　“那就好，对了，这生意怎么做，你想好了吗？这可是你发挥智慧的时候啦。”

　　“我有一个主意，那个李老板不是做茶叶生意的嘛，咱们这事就拿他的茶叶铺子当幌子，不知道可行不可行。反正你先听听，也去和那个李老板商量下，他看上去挺聪明的。”

　　姐姐饶有兴致地问，“好呀，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茶叶对应着女生级别，绿茶是最普通的女生，一般姿色，只能过夜，黑茶属于姿色虽然一般，但是好打扮，所以如果不卸妆，满足客户带出去的需求，白茶天资最好，既可以带出去又能过夜。先让客户指明什么茶，然后各色茶又有品类划分，比如绿茶就要划分为龙井、碧螺春、毛峰、瓜片、银针、云雾等等，青茶又分为岩茶、水仙、乌龙等等。然后根据当下的茶价报给客户。”

　　“客户不看人长得什么样子就买茶了？”

　　“当然不是。到目前为止，才是客户的意向，但是给人的感觉好像交易快要达成了。”

　　“为什么？”

　　“为了防警察。”

　　“好吧。那下一步是什么？”

　　“下一步客户要根据茶价报出自己要的茶。掮客会问顾客当下的喜好，顾客会报出几款候选的茶，比如庐山龙井、西湖水仙之类的。”

　　“故意错报产地的？”

　　“对，关键就在这里，只有故意错报产地，才能防得了警察，即使有的人被抓了，供出的话也只能到品种这一层，这一个小窍门，不在局中的人，不关心也不会留意。即使有中间人被抓了，他只需说到西湖龙井即可，去茶叶铺子里查，都有往来贸易记录的。没有记录的，才是真实的交易。”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大概知道你的意思。”

　　“然后顾客选择两到三种中茶品，掮客将三个人带去酒店大堂水吧坐着，顾客可以近处远处从各个角度去看，但是从此刻开始，女生们的消费就由顾客承担了。所以即使有些大学生生意没做成，去五星级酒店喝了杯咖啡照了张相也就满足了。”

　　“然后呢？”

　　“顾客选中后就可以回房间了，掮客把三个女生都各自打车送走，如果有选中的，单独留下那个女生，这下，所有人的隐私都被保护好了。”

　　“费用怎么结算？”

　　“费用只能通过掮客结算，因为掮客在酒店里也有线人，掮客在中间抽成，保护各自的隐私，又要保全各自的面子。”

　　“这评价的标准在哪里呢？谁来制定每一种茶是什么品级什么价格？”

　　“就在万芊芊或者聂小琦手上。但她肯定也不是组局的人，她后面肯定还有人，不然她没有这么聪明，安排得也没有这么细致。而且一开始只是第一轮的评级，客户根据反馈再提高或是降低评级，也都有时有赏。”

　　“我暂时也听不出什么漏洞，反正这个想法我也和李老板沟通下，有什么问题让他再去操心。”

　　季多轩嗯声答应，姐姐又说，“之前你让介绍实习的那个季小雨，好像还是和一个老板搭上了。”

　　季多轩感觉天都要塌了，即使他和齐易不再又任何个人关系的可能，也不希望去毁灭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这等于他全部的高中时代生活，或者他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姐姐！我说了你不要招惹她了，别让她碰你的那些莺莺燕燕，给弟弟几天安生日子，好不好？”

　　“这你可真别怪姐姐，姐姐早和手下的小鸡仔们打好招呼了，这个人上门一律谢绝，是她自己去找的老板。我总不能上去把她拉开吧。”

　　季多轩觉得虽然姐姐说的不完全真，但是她也不是那种为了生意为了钱什么脸面都不要的人。分寸的话，在姐姐身上，从左到右，从胸到臀，都是精毫不差的。

　　他也无所谓了，“那就随她吧。哪有姑娘要下海，老鸨硬要拉上岸的道理！”

　　“姐姐就是和你说一声，这女人太精明了，你那个同学，肯定不是她对手。”

　　这话一听，季多轩也笑了，让他想到了路遥和万芊芊，便问，“这个季小雨还不会是你多年潜伏在上海的吧，这会儿在找组织呢？”

　　姐姐只喊冤枉，惹得季多轩也笑了，每次姐姐觉得自己误解她的时候，都几乎要唱起了民歌“小白菜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桃花开花，杏花落呀，想起亲娘，一阵风呀。”

　　挂了电话，眼看今天还没挨过去，才到了夕阳时分。季多轩去教学楼顶楼角落的自习室，上午《战神》的游戏他还没有打到终点，才到把阿波罗的头拧下来，世界失去了光明。他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日光，又想到从来看的电视电影，反派机关算计到最后还只剩一个人，不就像自己么。

　　手机几个段然的未接电话和未回复的微信，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可能是今天校外开会的关于夏日摇滚季的安排，但他全然不关心。

　　隔壁却一阵闹哄哄的，他过去一探究竟，原来是有人在这里排练话剧《暗恋桃花源》，季多轩靠在门旁发起呆来，一个男生用灰白假发饰演老年江滨柳，“之凡……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

　　背景音乐是板桥文夫和梅津和时演绎的主题曲，让人一下子代入那个时代的情怀。

　　一个女生也是一头灰白假发，饰演老年的云之凡，“我……我写了很多信到上海。好多信。”

　　女生忘了词，嘀咕说，“导演，我这会儿是应该站在门口还是背过身？”

　　背景音乐停下，导演叹了一口气，“这段戏你怎么老忘！这时候你应该站在门口侧着身，接着后面的台词，说，‘后来，我大哥说，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老了。’”

　　男主演也累了，把假发摘下来抱怨，“戴假发太热了，明天再排练吧。”

　　导演说，“别啊，每次排练到这里就散了，下周就要演出了，咱们得抓紧啊！”

　　女主演也说，“每次我演这里你都说不像，我今年才十八岁，你让我怎么像？别说像了，那两句台词我都说不好。”

　　导演说，“我让你们去看网上的电影还有话剧，你们看了没有？要演好戏，你们要去感受生活、体会生活，要把心情、语调都沉淀下来，不然怎么演？你因为是新闻播报啊！”

　　即使像在嘲讽广播主持人，季多轩也觉得无所谓，反而觉得有趣，女主演有点生气了，“那麻烦您开开眼！教教我们什么叫沉淀？你以为和尚敲木鱼打坐呐？感受生活、体会生活？您说得轻巧，我才十八岁，怎么去体会？干脆我也别浪费您的时间，您去食堂找大婶或是你们刚离婚的教导主任来演，她们比我有生活！”

　　这话一下把导演堵住了。

　　本来这戏让季多轩寄托些许哀伤，这会儿也变得欢喜起来。唉，就这即兴发挥的闹剧也比刚刚排练的蹩脚要强上三分，加上《暗恋桃花源》本身的结构，真是戏中戏中戏了。演员们三五成队地逐渐散场，导演看主演们都生气了，估计演员也难找，急忙去劝，场面剩下一摊滑稽。他刚想走开，后面一个声音，“怎么了，咱们的摇滚排练还没安排上，你又要去演戏了？多才多艺呀！”

　　这轻佻的语气一定就是段然，季多轩回头，看他一脸阳光的样子，相比于早上的简单套头衫牛仔裤，这会儿竟然穿个沙滩大裤衩就出来了，肯定是刚刚洗澡四处溜达的，头发像是刚打上发蜡一样光亮，像日本动漫里的摇滚青年。如果这个画面是季多轩第一次见到他，他一定会迷上这个风姿卓越的少年，但是他们之间有过乱七八糟的纠葛和光怪陆离的经历。

　　季多轩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段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冰淇淋，立在季多轩面前，一看就知道是他喜欢的香草口味。段然说，“惊喜吧！昨天看你的样子就觉得你想吃，所以今天给你买了一支。”

　　是施舍还是可怜？季多轩没有一丝快乐的感觉，对面这个无忧无虑的男人，估计是刚刚和女朋友爽过了，洗好了澡，正愁没地方撒欢，倒跑过来在他身上找乐子了。季多轩对于段然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一个直男对于另一个领域的好奇和探索，也可能是想去寻找另一种身份的认同及喜好。他这么优越的人，总是希望收到追捧，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更甚是喜欢男人的男人。

　　可眼下段然的表情，显然一副小学生拿到奖状等待夸奖的表情。

　　季多轩径直往前走，“我不吃。”

　　段然把冰淇淋堵在季多轩面前，“你肯定想吃！快接着吧，我还有别的话和你说。”

　　季多轩一手直接把冰淇淋拍掉，摔在墙上，接着迅速融化，在墙上画出一张哭泣的脸。

　　还没等段然说什么，季多轩说，“你能不能别来找我了？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好不好？”

　　“你怎么还生气了。怎么不是一路人了？昨天早上我们还差点没把控住……”

　　“那是因为你看到的是聂小琦！”

　　段然误以为是这样他才生气，“无所谓啦！你喜欢男生，我喜欢聂小琦，当时也不算啥，就当各取所需了。”

　　季多轩真的生气了，如果说刚刚把冰淇淋摔在墙上他还觉得自己有点失控，而现在段然真的把他惹毛了，“你能不能不要把什么事情都说得那么轻巧？什么叫各取所需，你去找聂小琦是生理需要，你尽管去找她！别来烦我好不好！我是喜欢男生，可不意味着哪个男生我都要扑上去，跟在后面摇尾乞怜！你也别在我这里找什么存在感！我不是你无聊的消遣！”

　　段然一下被这一通话顶住，竟噎住了平日里的巧舌如簧，结巴地像个五岁的孩子，“我不是来烦你的，我是刚刚去学生会碰到路遥，问他那晚的事情，他很奇怪，他说他忘记那晚的事情了，也不记得去过游泳馆。可我明明就记得他去了。我不过是关心你……”

　　“我是不是说过那晚的事情不用再查了吗？你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烦我？”

　　“我只是担心你，如果有人想要谋害你，那次没成功，只怕还会盯上你的。”

　　“如果我告诉你，那天晚上是我自己跳进游泳池里的，是我自杀，可以吗？”

　　“你想死？你居然想死？你怎么能想死？”

　　“那我为什么要活着？”

　　“你现在是故意说这些话的，你知道我在意那件事。你现在是生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故意不故意重要吗？我是自杀还是被路遥或者其他人推进水里重要吗？我活着还是死去重要吗？对了，如果那晚我真的死了，你就不用认识我，也不会发生这之后这么多诡异离奇的事了！”

　　段然竟答不上话，嘴巴像被堵住了一样，半天憋出几个字，“说实话，那天交换身体后我觉得挺庆幸认识你的，我觉得你挺有趣的，想交你这个朋友......”

　　季多轩直瞪瞪地看着他，“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和你交朋友呢？我认识你的意义在哪里！我没有爸爸妈妈你知道吗？我的姐姐为了让我读书可以做犯法的事情，你在意吗？即使在学校，我也要想方设法地赚钱吃饭，你见过这样的生活吗？段然，我的日子不是陪你逗趣耍乐的，不是你吃饱了撑了找来聊几句天斗几句嘴消食的！你有你的生活朋友，我有我的！我从未想插足过你的生活，你也离我远远的，好吗？”

　　即使这样坦诚，季多轩也无法说出他口中全部的真话，但是这些，就足够了。

　　段然像一只霜打的茄子，千言万语满腹经纶堆在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句“再见”好像也咽在喉咙里，有那么一瞬间，段然年轻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成熟的感觉，像是瞬间领悟了一些道理。

　　看着段然走后，季多轩盯着刚刚冰淇淋的墙面发呆，他有点想哭，因为他很想尝一尝，段然手中的神奇冰淇淋是什么味道，是不是吃了一口，这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可是他知道他刚刚不能用手去接，一直理智的他，好像从认识段然一来，就开始会犯错误。那只冰淇淋，不是自己的，是聂小琦的，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的，但是不能是自己的。即使今天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这一口，世间的所有烦恼还会在，他该难过和忧愁的事情也只会增添，不会减少。

　　季多轩有点累了，他希望什么事情都不管，一切都归零，可是如果其他的事情都不存在的话，那自己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

　　他从楼上往楼下看去，段然已经在视野中缩小成一个点，他希望这时候有一群人冲出来打自己一顿，无论是段然的同学李昱或者是路遥，就像小时候去废弃国营工厂里偷东西，被其他偷盗的团伙堵在角落里海揍一餐，待到夕阳扫在脸上，和那些新鲜的伤口混为一色，格外平静。

　　季多轩握紧拳头在刚刚冰淇淋的墙上重重几锤，直到手指的关节渗出血，他放在嘴上舔了舔，伤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