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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六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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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朱雀大街上,遥川跟在容渊后面静静走着,脑中想着离开前渔翁的话。
容渊一回头,就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故意落后一步,走在她身旁。
“渔翁的话,也未必能全信。”
渔翁最后的话尤在耳畔,
“那官差曾经在一个昏暗的巷子中,看见一具全身长满毛的怪物尸体。
说全身并不准确,因为这具尸体的脖子以下的部位早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长满了兽毛的头颅。
验尸的私下对官差说,看头骨的形状,怪物活着的时候,原本应当是一个人!”
遥川低下头,声音沉闷,
“若是那验尸人的猜测是真的...”
将来,她迟早会变成一个只剩下头的怪物。
“你担心自己也迟早会变成一个怪物?”
容渊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将她的心里话几乎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
遥川却没有心思欣赏他的默契,伸出手看了眼,表情一暗。
“或许,我已经是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来到楚都。
在南篱的时候,她没见过锯牙钩爪的恶妖、丢失十年寻不到踪迹的孩童,还有一群置身事外的冷漠妖怪。
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小命,就像是青淮河里的一条红鲤鱼的命一般,岌岌可危。
不知道哪一天,就躺在了猫脸老太的烤架摊上。
容渊道:“放心吧,你不会有那一天的。”
缓解猫毒的药至少能维持一个月,这期间足够他想到办法追查出猫脸老太的行踪。
遥川可不像他那般乐观,
“你也说了,渔翁是全楚都消息最灵通的人。如果他都不知道猫脸老太的行踪,我们又能上哪里去找?
十年前它连着害了三个孩童,还能让所有人都以为它死了,可是现在它又照样出来害人。
那个垃圾堆里的人头是第一个,我是第二个,谁又知道第三个受害的人会出现在哪里?”
容渊看了她一眼道:
“你现在到底是想找猫脸老太的行踪,还是想知道十年前楚都儿童失踪的真相?”
“都想。”
遥川两眼失神的看着前方,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
“我小的时候,曾经走丢过一次。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阿妈找到我的时候,她整个人接近崩溃的样子,还有她脸上的那种表情…
容渊,丢失的孩子不是猫脸老太唯一的受害者。
它偷走孩子的同时,也偷走了他们父母的期望,偷走了他们剩下来的生命。
我阿妈曾经对我说过,如果她那个时候没有找到我,她就会永远永远的找下去。”
遥川突然间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闯入脑海,
“我想找出这三个孩子来。无论他们是死是活,至少,他们的父母都能有一个结束。”
容渊有些犹豫道:“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找出猫脸老太,将你身上的玄丹取出。”
遥川似乎下了决心一般,语气坚定的道:“猫脸老太要找,孩子也要找。
我阿妈当初找我找了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的时间,她整个人已经瘦的脱形。她找到我的时候说,再多一刻她都熬不下去了。可是他们的父母,都已经熬了十年了...”
容渊低头想了想道:
“其实,也未必不可行。如果我们把两件事放在一起查…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遥川有些疑惑,又有几分自己都弄不太明白的情绪。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问道。
“原来只是说帮我找猫脸老太。
现在我说想要查十年前的旧案子,是个人都知道那会是多麻烦和危险的事,可是你想都不想立刻就答应下来?”
“你既然知道麻烦危险,还往里面钻?”
容渊笑着反问她。
见她一脸的纠结,却仍然不肯改口的样子,他又主动安慰道:
“这没什么,本来我们就想找出猫脸老太。如果知道它过去到底做了什么,或许就能预测出它的目的和现在的行踪。
更何况如果不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你怕是难以安心住在这里吧?”
遥川果然用力的点了点头。
随即,很快又苦恼起来。
想要找到失踪数十年之久的孩童,又岂是说说就能做到的?她空有这个心,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容渊见她犯难的样子,开口道:
“其实,渔翁的消息并不算完全无用。你还记不记得在他编造的幻境中,有十年前孩童出没的画面。”
遥川点点头,想到他之前半是威胁半是质问渔翁的话,升起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你不会真的有办法操控时空,回到十年前吧?”
容渊被她问的一窒,将心比心的反省自己,刚刚对渔翁是不是话说狠了。
遥川:…想法果然荒诞。
容渊换了个方式,重新组织语言道:
“猫脸老太想要绑架幼童,总逃不开时间、地点、目标,还有作案手法和目的。
渔翁的幻境中其他的都说了,唯独没有说目的。你觉得当年的猫脸老太为什么要掳走那么多孩童?
而这一次它再出现,又为什么不再有孩童失踪?”
遥川被他说的勾起了兴趣,仔细想了想道:
“妖怪掠劫幼童,或许是为了增强修为,或者,是为了报复?
至于这一次为什么不再有幼童失踪,那就是说明,她这一次的目的变了?”
容渊手轻扣了一下,道:
“如果没变呢?如果她这一次出现,寻找的就是你这样大的孩子呢?”
这是为何?难道猫脸老太掳掠儿童,是从小到几岁一直收集到十几岁大的大人?
遥川顿时感觉有些恶心。
她不解的看向容渊,脑中不由得浮现起那几个孩子依次出现过的画面。
“等等!”
她好像突然想明白了。
“是年龄!”
遥川一下子想明白过来,激动的不知怎么说才好。容渊也不着急,慢慢的等着。
过了会儿,等她自己组织好语言快速道:
“十年前那三个失踪的孩子的岁数。如果他们还活着,现在大概就是我这么大的年纪。
你是说,难道…
十年前一共消失了三个孩子。
这一次在垃圾堆里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头。如果她是猫脸老太的第一个目标,而我是第二个...”
遥川说着说着,自己竟然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那么在这个月内,猫脸老太很可能还会再找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子下手?!”
容渊道:“的确有这种可能。而且…”
遥川立刻道:“而且什么?”
容渊道:“而且我有一种预感,猫脸老太的目的,才是隐藏在所有这一切事情中的关键。”
遥川突然觉得抓住了一个突破口,摩拳擦掌的,甚至恨不能立刻就把猫脸老太逮出来。
她本来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拿了别人的东西,想着尽早把玄丹还给猫脸老太。
但是如今,她已经彻底改变了主意。只想着找到它以后,就算把玄丹砸个稀碎也不能再让它用来继续害人。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找到全城所有的适龄女子挨个提醒,还是先找到那三个儿童的父母?还是…”
容渊见好不容易让她转移注意力,不再全然一副对楚都的灰心和失望,也就不在这个时候打击她。
“接下来?”
他在她手中塞入了一个糖人,不等她反应,已经握着她的手送入口中。
蜜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瞬间冲散了最后一点点苦涩的角落。
遥川疑惑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容渊微微一笑,“在你刚刚低着头,心里偷偷骂所有妖怪的时候。”
遥川本专心吃着糖,被他说的一乐。
“也不是所有妖怪...”
容渊趁着她傻乐,状若不经意、语气却极认真道:
“你尽管放心找失踪儿童。至于剩下的,不管十年前发生过什么,我一定会在一个月内找出猫脸老太,替你彻底解掉猫毒,取出玄丹。你不会有事的。”
遥川嘴巴里咬着蜜糖轻轻点了点头,
“容渊,你对我真的很好。”
即便是以前住在隔壁的二牙,他们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都没有对她这么好过。
容渊道:“我们是邻居,帮忙只是举手之劳。”
遥川摇头道:“才不是举手之劳!我已经欠了你…”
她掰着指头数来数去,算道:“加上今天这次,已经欠了你三条命啦。”
“别数了。”
容渊笑着把她的手按下来,“还三条,你有几条小命够还呢。”
那怎么办?阿妈说过,做人要有骨气,不能够欠人东西。
遥川陷入了纠结。
容渊看她傻乎乎的、真的认真在思考的样子,不禁失笑道:
“阿川你记住,你不欠我的,以后也不会。”
遥川愣了愣,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
“刚才他们说你也是妖怪,是真的吗?”
容渊反问道:“你觉得呢?”
遥川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我原来想,既然我看不出来,你应该是人吧。可是你又知道好多东西,会法术,和妖怪一样厉害。”
“厉害?”
容渊重复了一遍,轻声问道:“这就是你对妖怪的全部印象?”
他以为经过了这几天的事,她对妖怪已经没什么好记忆。
遥川道:“对啊,就像人也有好有坏一样,每个妖怪也是不一样的。我想,妖怪也不会因为遇到了一个坏人,就把所有的人类都想成大恶人吧?”
容渊不禁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虽然她年纪不大,也未经世事,可是看问题的眼光却能像这样的聪明,理智。
如果所有人和妖怪都能这么想,世间又会少了多少不必要的恩怨和烦恼。
遥川又道:“其实不管你是人还是妖怪,都是救过我的命的恩人。
还有你身边的妖怪朋友,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他们呢。”
容渊笑道:“你刚刚骂渔翁的时候,可能他不太能感受到谢意。”
遥川想到他藏在手套下的一双手,不禁好奇他的种类。
她想,既然是叫渔翁,大概应该是一只海鸥、鸬鹚,或者白鹭精吧?
遥川把这个想法和容渊分享了一下,只得到对方的一阵沉默。
“还有苏明羽,虽然他有一只难看的大尾巴。但是在不夜林还是他救了我。”
容渊想,苏明羽最是喜欢他那条火红色的大尾巴,还好此时他不在这里。
…
不夜林。
苏明羽好不容易将人抓回青狐族长老那里打发了,火急火燎的赶回来。
才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跑了个没影?”
好歹找一个理由再溜啊,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把它甩了…
还真是人走茶凉!
人心易散。
人不为己…
苏明羽每说一个“人”字,就狠狠的踢一块石头,随即心中更沮丧一分。
恨不得把那人类当作石头踢飞了才好。
苏族的长老说过,人类拥有比狐族更多的狡诈,比豺族更多的贪婪,比黄鼠狼更多的无耻,还有比犬族更多的堕落腐化。
他在人类的莺莺燕燕中载歌载舞、长袖善舞的时候,并没有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
大约是自己意志力坚定、不受干扰的缘故。
反观容渊呢?
说起来,容渊和人类才接触过几天?
就已经变的道德败坏,重色忘友了。
那个能看穿他真身的人类,一定有比他们苏氏狐族更厉害的魅惑之术。
苏明羽气势汹汹的离开了不夜林,往楚都的方向而去,看那个样子,也不知是去找谁算帐...
…
回家的路上,遥川咬着糖人。
心中想着,猫脸老太来影无踪,连容渊都追不上她的踪迹。在这诺大的楚都之中,要从哪里开始找起才好?
“此事年深日久,想查清楚也不能靠一日之功。”
容渊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又道:“今日你也累了,不如我们明日再从此处开始深查…”
遥川听了容渊的话,果然喜笑颜开,心里一万个赞同。
容渊见她一双愁眉终于展平,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到一座桥边。
这是一座石拱桥,圆弧敞肩的建造工艺,设计十分之精巧。
桥上有名,名曰:断水桥。
遥川心中想,造桥之人,如何为自己的杰作起这样一个名字?
容渊道:“这是青淮河石桥,楚匠李春之作。”
正巧桥上有路过的戏团的表演,一群人围在桥上不时的叫好,好不热闹。
容渊见了心中一动,转头问道:
“你想不想看杂技?”
若是平日里,遥川肯定是点头如捣蒜。
可是恰逢此大变,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只想赶紧过桥离开。
没想到,桥上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两人过桥到一半,竟被堵在了中间。
只听“碰”的一声爆响,随着大铁锤子砸下,躺地上那大汉胸口一块千斤巨石应声而碎!
遥川吓了一跳!
下一刻,却见大汉拍了拍身上碎石,气定神闲的从地上窜起,笑着向周围人作了个礼。
“多谢各位捧场!”
“好!”
看热闹的人群中立刻响起喝彩声和掌声,一个老妪忙捧着个铁盘在周围讨赏。
容渊看了眼捂着心口虚惊一场,又怕又觉得好笑的遥川,从怀里摸出了三枚铜钱放进盘子里。
趁着她收钱时,旁边倒是有人道:
“嗨!这些啊也就是看个新鲜。你瞧那人全身上下包的那么严实,谁知道衣服里面藏着什么?”
遥川一看,果然,那人从头到脚都被衣物遮住,一直遮到了脖子领。
那大汉紧接着突然从嘴里喷出火,烧着了三个飞丸,在手中和空中连续抛接。
待他表演完,喊了旁边一声,
“玲珑。”
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儿,从旁边的簸箕筐中,抱出一只大眼圆脑袋的毛绒小猴来。
那叫玲珑的女孩儿已经是人如其名,长得玲珑剔透,可是那小猴长得竟然比她还要讨喜,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它甚是机灵,一出场就连翻了好几个翻筋斗,引得路人纷纷叫好。
那大汉又从嘴里喷出了一把火,玲珑手中的草圈瞬间燃烧起来,小猴叽叽叫了两声就从火圈中间依次跳过。
等它跳完了火圈,头上顶着个小铁盘,一蹦一跳的向周围人作揖。
小铁盘中很快堆出了些铜钱。
趁着小猴讨赏时,老妪突然神秘的一笑,“接下来,是我们百戏…”
“叽叽!”
小猴突然传来急急的叫声。
却是那人群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一脚踩住了小猴的尾巴。
“哥,是花花!”
玲珑喊了一声,急忙跑过去。
那小女孩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金贵的很。玲珑人还没靠近,便被她身边几个家丁拦住。
玲珑的哥哥,也就是刚刚表演喷火的大汉,脸上忙堆起笑,
“这畜生不懂事,怕伤到了贵人,不如让我牵走?”
可是那小女娃玩的正开心,哪里肯理他们?
家丁拦住他,鼻孔朝天道:
“我家小姐看上是它的福分,别不识抬举!”
他们正胶着一团,又听那小猴“吱吱”直叫唤。
只见小女孩又是一脚死死踩住小猴的尾巴,那小猴越往前挣脱,小女孩踩的就越使劲儿。
看见它仓皇失措、叽叽直叫的模样,她似乎觉得比刚才更加有趣,“咯咯”的笑起来。
小猴那黑漆漆的眼睛无助的看向四周,它虽然不会说话,却满是茫然和恐惧。
“花花!”
玲珑看的着急,从两个家丁中间侧身滑过,伸手就要抢回小猴。
“滚开!”
那小女孩不仅不松手,反倒抬手对着玲珑的脸挥去。
“嘶”的一声裂响。
转眼间,玲珑捂住脸。
她手遮住的下方,白皙细嫩的小脸已经多出了两道深深的、被指甲抓破的挠痕。
玲珑的哥哥见状,握紧拳头就要动手。那旁边的老妪倏忽喊了一声,“大龙!”
叫大龙的汉子听到,松开了拳忍耐下来。
刚刚还围着看热闹的全部都噤若寒蝉。
其中一个看不下去,忍不住想出头,却被旁边的人拉住,着急的小声劝道:
“你不要命了?没看旁边停的齐国公府的轿子?”
那人脸色变了变,忍下来。
小女孩对自己伤了人毫不在意,冷漠的低头继续逗猴子。
小猴见主人被抓,回头对小女孩龇牙发出低吼。
小女孩见了,不仅不怕,反倒喜上眉梢。
她直接上手抓住它的尾巴,一个劲儿向后拽,等拽到跟前,一只手揪住了小猴脑袋。
小猴的头皮都被拎起,张着嘴一动不动。
家丁见了终于有些害怕,小心劝道:
“小小姐,这畜生凶,可别伤着您。”
“切”,
小女娃鄙夷道:“就凭你也敢管我?它敢对我动手吗?”
她说着,拎着小猴脑袋的手晃了晃。
即便如此,小猴也丝毫不敢反抗,手中仍死死的抱着刚刚讨赏的装银钱的铁盘。
死死的,抱在肚子前。
大龙和老妪都站过来低声下气的向那小女娃求情,路边的人也有小声劝的,小女孩充耳不闻。
这时,玲珑猛的从地上站起,一声不吭的冲过去。
那小女孩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松开了手。
家丁忙将玲珑按住。
小女娃瞪了一眼她,转瞬见猴子跑了,又要伸手去捞。
就在她的手快要靠近小猴肚子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小猴回过头本能的就是一口…
“咚”的一声。
铁盘应声砸在地上,铜钱散了一地。
小女孩捂住半边流血的脸,呜呜的哭起来,人群中霎时间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