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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厕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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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们行动非常迅速,飞快地推走了小男孩的病床,一个年轻大夫吼着直接跳到床上按压着孩子的胸口。
赵一淼心如擂鼓,安静地躺在床上听那嘈杂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哀戚的哭声,好奇怪,这个房间门关得这样紧,自己怎么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呢。
他喉头发紧,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是无常。”
有声音在他身边说道:“无常把孩子带走了,安息了。”
他没有回头,用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你是谁?”
那人微微叹息,好久没有说话,等到赵一淼睁开眼睛时,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医院人来人往,忙碌的生活已然继续,类似的剧情每天都在上演,赵一淼彻夜无眠,第二天,就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普通病房是三人间,他被安排在靠窗的那一处,主治医生也进行了更换,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仔细地检查赵一淼胸口的伤情。
“还、还是张院长的手术做的好啊,”医生有点大舌头,“你这个情况再住、住上个一周的院,就、就可以回回回......”
“回家了?”赵一淼试探地接话。
“没、没错!”医生满意地点点头,“就可以回家了!”
赵一淼忙道谢:“还是多亏了你们,尤其是张院长,那么年轻,还这样专业。”
“年、年轻?”医生诧异地笑了,“张院长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不过他可注、注意那个养生,看起来也就是五、五十来岁的样子吧!”
张院长六十多岁了?
那白得有点发青的皮肤,略微上翘的眼睛,任凭有口罩挡着,可怎么看也不过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样子。
赵一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警方很快就来了,一老一小,都穿着便服,老得那个——也不能说老,只是四十多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眼神锐利得像匕首,小的那个应该是刚参加工作不久,进了病房都要先做几个深呼吸,努力端出一种镇静的样子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外卖员精神出现问题,偶然间发病刺伤了顾客,走走流程就可以送到检察院批捕了。
警察中的小年轻是自己非要跟着过来的,老警察觉得奇怪,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当是带着新人熟悉流程了。
赵一淼一肚子的话想问他们,结果那个年轻警察先喋喋不休起来,问的还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和外卖员之前认不认识,有没有跟社会上的人有啥过节之类的。
“没有。”赵一淼老老实实地回答,为了保证隐私性,他床前的帘子围了一圈,把他们三个都笼罩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他自小没跟警察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你再仔细想想,”小警察循循善诱,“那个外卖员无犯罪史无前科,也没有发病记录,所以这个作案动机就一直很难界定。”
“你们不是说他精神有问题吗?”赵一淼奇怪地问道,“这样的话应该就可以解释清楚了吧。”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然后老警察笑了:“做过精神鉴定了,他没有问题,并且对于案发当天的事,他说不记得了。”
赵一淼更加不自在起来,房间的冷气开得很足,他的手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红着双眼的外卖员,诡异的保安,两只女鬼,黑雾般的无常......他给自己壮着胆子开口:“那啥,警察同志,你们相信有鬼吗?”
老警察哈哈大笑,他中气十足声音爽朗,连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安心感:“我们理解你可能是被吓到了,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鬼的。”
小警察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赵一淼,若有心事的样子。
又详细地问了好几个问题后,两名警察终于要走了,小警察把围挡的帘子拉开,赵一淼的眼前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名片,以后还会来找你了解情况的,”小警察微微笑了,露出可爱的虎牙,“我叫周韬,这是我的师傅王队长。”
赵一淼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忙双手接过名片,再三低头哈腰感谢两位人民警察的到来,送走了他们之后又一头栽倒床上,心里烦闷得不行。
自从在那个铜镜中见到女鬼之后,就连接着发生这么一系列不好的事情,他心里暗叹,等到出院一定要换房子住,再请些大师来做做法,晦气事应该就会了解了。
不对,还有一件事!
赵一淼突然心里恍然大悟,那铜镜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自己好久没给爹扫墓了,上次去看他老人家还是过年期间,算起来已有六七个月之久,他本想着是清明节的时候回一趟老家,但那几天好像有什么事给耽误住了,就把这茬给忘了。
他思来想去,终于接受了这个答案,一定是自己那死鬼爹,都埋了几年了还要这样兴风作浪,赵一淼把脸埋进枕头里,低低嘟囔着。
您是不是想我了?
想让我回去看也行啊,别用这招吓唬我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是个不经吓的。
他胡思乱想了一番,心绪也平静了下来,拿起手机给姚阿姨发信息,告知自己转普通病房的好消息,顺便请她给自己带点儿午饭。
“我要吃大肘子,炖的烂烂的!”
赵一淼昨天刚下了鼻饲,嘴里寡淡得能出鸟,终于可以重新咀嚼人间美味,他恨不得立刻就大快朵颐,美滋滋地发完信息后就开始想象肘子的软糯,不知不觉间竟流着哈喇子睡着了。
他昨几乎一宿没睡,这会心绪平稳,睡得简直又沉又香,连护士过来给他换药都没能惊醒得了这位大爷。
姚阿姨急匆慌忙地赶来,就瞅见赵一淼睡得不省人事,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猛子扑到他的身上嚎啕大哭:“孩子啊你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赵一淼被姚阿姨砸醒,颤巍巍地把这位沉甸甸的爱往外推:“疼疼疼......您压倒我伤口了......”
姚阿姨忙坐起来,拉住赵一淼的手就开始抹眼泪,絮絮叨叨地跟他讲自己有多么担心,幸好赵一淼吉人自有天相,家里的事也让他放心,酒店那边费用全免,那只鹦哥被自己带回家养着了,都好好的呢。
听完这话赵一淼心里的大石头才落地,他有些羞赧,又不好意思抽出姚阿姨的手,就任凭她握着:“那房子的事看了吗?等我出院我就想换个房子,找个装修好点的二手房直接住进去得了。”
“看了看了,旁边有好几个还不错的小区,都有几个精装修的二手房卖,等你出去了咱看看啊。”
赵一淼忙摇头:“不用不用,阿姨您帮我看了就行,就直接买了,我估计也没那个心情一个个挑着看了。”
“你这孩子哪行啊,得你本人去签合同走手续啊,”姚阿姨笑了,“买房子怎么跟你说得像买白菜似的......不急不急,先吃饭吧,馋坏了吧都?”
她从柜子上拿下一个饭盒,打开还冒着热气,水腾腾的:“我给你弄了小米粥和鸡蛋羹,又清水煮了只柴鸡,把鸡腿肉给你挑下来了,快来吃吧!”
病床自带的小桌子被撑开,摆了花花绿绿好几碟子的菜......都不是赵一淼爱吃的。
他苦哈哈着脸嚎道:“我不是说了要吃猪肘子吗?要吃炖的烂烂啊——”
“你大病初愈吃什么肘子?”姚阿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等病好了出院了,想吃什么吃什么,都给你做啊。”
赵一淼无语泪先流,只得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肉放入嘴中,兴许是太久没吃饭了,这白水煮的肉,竟是那样的可口鲜甜。
真香。
赵一淼风卷残云,把带来的这些饭菜一扫而空,以前压根不碰的小米粥也喝了个底朝天,胃里终于有了人间烟火,巨大的满足感吹拂了他全身,身体上的伤痛几乎一扫而光。
“舒服!”他把筷子放回饭盒,“能吃到饭真的太幸福了......嗝儿!”
到了这会儿,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人世间,依偎在这难得的温情里。
主治医生一天查房三趟,对赵一淼的恢复能力赞不绝口,他翻看着年轻人的病历单微笑:“年轻就、就是好啊,再过、过个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赵一淼在医院玩不了电脑看不了动漫,用手机多打会游戏都会被护士吵吵,只恨不得这会就回去享受自由的空气,一听这话开心得要摇尾巴,忙不迭对医生道谢。
同样的,怪事也没有再出现,那位年轻的“张院长”也仿佛故意避开他似的,再也没来过病房。
看来果然是没给烧纸,老头子不乐意了,赵一淼琢磨着歇两天就回老家上坟去,他这会儿刚输完液,手上的留置针也去掉了,明天再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
他一身轻松,踱着四方步就开始在病区里来回溜达,感觉自己简直身心舒畅,通体康健。
溜达了半个多小时,赵一淼正准备去找小护士逗逗嘴,就被人家赶了回来,就吹着口哨去尿尿。
自个儿病房里的厕所被紧紧关着,赵一淼扭头看隔壁病友都好好地在床上呆着,估计是住走廊床的病人在这儿方便,于是等了好几分钟,终于忍不住敲门:“麻烦您快一点,谢谢啊!”
里面传来一个老大爷的咳嗽声:“等等,咳——我这会拉不出来啊!”
赵一淼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他莫名有点不舒服,就应了一声:“没事,那我去公共厕所好了。”
这个病区规模很大,最中间是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然后穿过两条走廊,尽头就是公共厕所,里面的卫生相比较而言没有病房里的干净,所以赵一淼一般不往这儿来。
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往厕所走,本来就瘦,经此一役又消减了不少,衣服在他身上也晃晃悠悠的,慢慢地被风鼓了起来。
奇怪,走廊上哪儿来的风呢?
赵一淼心里有些纳闷,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就加快了脚步打算速战速决。
男厕在走廊的尽头,这会儿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推开厕所门——仿佛有千金重,然后他就被风吹得一个趔趄。
平日里小小的厕所此刻黑雾漫天,空间感在这一刹那被撕碎,赵一淼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里,他徒劳地长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
张院长正在和一头“野兽”厮杀。
“野兽”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但明显体力不支,直接腾跃而起逃往空中。
张院长还是那身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柄长剑,电光火石间追上了“野兽”,一剑斩下了那布满黑毛的头颅,暗红色的血喷涌而出,又倏然在空中化为腥臭的黑烟。
赵一淼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张院长才发现他似的,在空中高高地俯视下来,赵一淼这会儿才发现,他那张清秀而平静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