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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身死罪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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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楼台,京城四十一街早已暮色沉沉,只有一些妓所灯火曳曳。
“碎珠娘子,张大人说他在楼下吃盏茶就来寻你了,你拾缀拾缀等着大人吧。”鸨母十四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室内正在研究棋盘的傅语冰。
她目光低垂:“知道了,妈妈。”
听到回答,门外脚步声渐远,十四娘走了。傅语冰起身,将棋盘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敛了敛耳边的发丝,微叹了一口气。
“这日子,真真是让人立即去了土里,也不会有丁点儿遗憾。”
自从宰辅谢瓒贪污事败,群臣上谏,圣上大怒,墙倒众人推。谢家定罪株连,谢家男子尽数殒命,谢家老太太,大夫人死在了流放路上,而谢家女儿及大多数女眷丫鬟,都被充了官妓。身为谢瓒妾室的傅语冰也随之入了这京城最繁华的官妓所--伊伶苑里。
傅语冰是逆来顺受惯了,所以这次,她也没有反抗。重点是,她已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清贵翰林傅家受宠的二房嫡小姐了,她没有父母,没有外祖母,也没有疼爱她的哥哥了,她没有借力,用什么反抗?
而且当初一入谢府,她就不姓傅了,她叫碎珠,破碎的玉珠,终究不成器。那是个玩意儿的名字,她,也就沦为了一个以前供谢瓒,现在供其他人把玩的玩意儿。
她这样的人,不配姓傅,她的大伯父,也不会容许她姓傅,傅语冰,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咚咚咚”,一阵敲打声打断了傅语冰的思绪,她环顾四周,应是杏木窗子那里发出的声音。是藏雪先生。有了这个猜想,傅语冰脸上出现了一丝她自己没有发觉的安心。
她快步走到杏木窗子边,打起红缦,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衫,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弯身在窗前,看到傅语冰出现,他温润一笑,道:“姻姻,我留的棋局可研透了?”
姻姻,是傅语冰闺时的小名。
傅语冰也笑:“还不曾,先生,学生才疏。”
“无事,先不急深究了。”藏雪倾身窗前,疏朗一笑:“待到下月,我亲自教你。”
傅语冰闻言笑颜愈深,颜色明艳,她有些期待地问道:“先生下月会来?”
藏雪温和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正色道:“我明日要去义阳郡查看铺面收入,约莫下月中旬归来,回来后,我便赎了你带回义阳。”
“赎我?”傅语冰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自己都未发觉的期待,“先生……当真?”
藏雪轻笑:“当然,怎么,姻姻不愿?”
傅语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官妓不能轻易赎走,否则,先生会受官罚的,何况先生不是不能见官府之人吗?姻姻已是这样的戴罪之身,先生为了我冒险不值得。”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无妨,”藏雪说,“一切我已安排妥当,十四娘答应帮我使你假死瞒过官府,届时你改换身份对外称是我侄女随我去义阳,无人会察觉,你莫担心。”
傅语冰听藏雪安排的如此妥当,终于是惊喜大于犹豫了。她立即跪下,向藏雪行大礼:“多谢先生和十四娘,姻姻无以——”
“碎珠娘子,张大人到访,快出来迎接。”傅语冰的话被门外前来吩咐话的丫鬟打断,看来是鸨母先前说的恩客张大人到了。
藏雪隔着窗棂将傅语冰虚扶起来,“姻姻不必多礼,你再忍耐月余,我自会来接你。”他看了一眼掩着的门,“你多小心,我先走了。”,傅语冰点了点头。
藏雪消失的很快,傅语冰掩上了红缦,整理了内心的喜悦,缓步走向门口。
“张大人,奴家向您请安。”傅语冰温顺屈膝,将张大人迎入厢房。
此人名为张子正,是大昭的户部左侍郎,多年前因前宰辅谢瓒陷害曾无缘户部尚书,反被贬雍州,谢瓒失势后才日渐回京启用。所以当张子正得知傅语冰之前是谢瓒的妾室,便总是来寻她,想从女人身上来报自己的被贬之仇。虽然十三娘受藏雪嘱托让傅语冰尽量少接客人,且常托辞身体不适而仅是卖艺,但这个张子正还是格外难缠。
步入厢房,傅语冰伺候张子正坐下,便半坐在他对面拿出了琴,弹起《梅花三弄》。傅语冰虽身在妓院,却少弹艳曲,且常受藏雪指点琴技,是以这两年正风琴艺精进不少,作画也随藏雪先生学了些许,多有进益。她的客人虽不说都是雅正之人,却也都表皮风雪。
这也是官妓所的大多惯例,所待客人大多非富即贵,风雅之人亦不在少数,妓娘也有卖艺不卖身,傅语冰虽是获罪之身,但凭十四娘和藏雪帮着,这两年知晓她的客人并不多,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些风雅之事打发时间。
傅语冰喜闭眼弹曲,曲谱多在心中。她借琴意抒发心意,正弹至尽兴之处,忽觉颈上微痛,房间内似有声响。
“别动,睁开眼你就会死。”低哑男声在耳畔响起,傅语冰大惊失色,想睁眼却又不敢,颈上似乎是刀。她想说话,却紧张的一瞬间失了声。
“别想着呼救,否则刀子可不会留情。”男人说。她只好放弃说话的欲望,用耳朵尽力辨别自己所处的情况。
屋子里有踱步翻找的声音,看来不止一个人。张子正一直没发出声音,不知是被威胁不敢出声还是已经死了。“主子,找到了,在他身上。”傅语冰似乎听到自己对面有个人低低“嗯”了一声,又说“走。”
听到他们说要走,傅语冰小心地眯开了一条眼缝,依稀看清房里有三四个人,都身着黑色,面目不清。挟持着她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她在观察,左手用力,傅语冰就感受到心口的一阵钻心疼痛,好像有什么在流逝,是……自己的血。她猛然瞪大了眼睛,她,这是......要死了吗
“你杀了她!”
傅语冰对面的男人忽然出声,他看着手持血刃的下属,面目冰冷,眸间隐隐有些怒火。
“她……她偷看偷听了……敬上……”下属低头,在男人的注视下微微颤抖。
“她……是傅家的人,我已经说过留她一条命。”男人低声地说。
在傅语冰丧失意识前地最后一刻,她就听到了这一句话。她低头,看着胸口刀柄上那一朵独特的半圆弧印记,意识逐渐模糊,她已无力去想这其中含义,她只是想到:看来要让藏雪先生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