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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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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又不觉读过了时间,待回到房中,众弟子多已休息,裴陆尽量放轻手脚,还是引来几道不悦的声音。他本就对和他人一起住有些烦躁,这会更觉得难堪异常,一时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微弱的灯光里,一道身影走近,扯了扯他的衣服,他跟着出门,看见刘子舆披着衣服,径直带他走向角落的厨房。
“这里经常我会留些水,要是你回来得晚,可以先来这里收整,进屋就可以直接睡了。”
说完,他递过来一块新布巾,指了指旁边的柜子,就出去了。
裴陆将壶里的水倒出来,水已没有几分热度留存。他浸湿布巾蒙在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近来的种种与往昔的回忆交错闪现,只让人觉得一片沁凉。
读了一段时日,左之和过来检查,满意地看着桌上垒得高高的书,向两人嘱咐道:“明日开始你们歇一阵子,去洗心坪和大家一起练剑吧。”
原本听到歇一阵刚要高兴的傅怀瑾,忧郁地瞥了眼旁边低头称是的裴陆,咬咬牙点头。
自那日后,除了日常必要的交流,裴陆更是沉默寡言,傅怀瑾虽有心缓和,见他冷淡,又不免气闷,索性连问候也不理,裴陆却毫不在意,问候过就走,反而憋得傅怀瑾更加气愤。
隔天一大早傅怀瑾就醒了,翻来覆去滚遍整张床,终于踢踢踏踏地去了洗心坪。
离洗心坪不远,便见一众弟子服之间,小师弟裴陆认真挥剑的身影,全然不在意身边小弟子们或探寻或敌意的目光。傅怀瑾在场中转了一圈,似在挑选合心的位置,最后选定距离裴陆不远的侧边空地,抽出宝剑挥舞起来。
裴陆全神贯注,心随剑锋,起落间锐利异常。清静派的这套剑招名叫朝云剑法,为开山祖师所创,招式迅捷复杂,极为难学,但落在裴陆手里,却显得流畅有度。
一套剑招使完,裴陆直觉心清气爽,不待休息便再次起招,招数行到一半,突然感到肩膀一痛,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手臂一软。裴陆本能回头,却没看出什么异常,他甩甩胳膊,全不理会胳膊的沉重,重新凝气敛神,起手出招。谁知没几招后背突然一股大力传来,他不自主向前扑,险些摔倒。裴陆忍着火气回身,就见傅怀瑾背对着自己,手里剑直指一名弟子,声音低沉道:
“这位师弟方才屡屡暗中指点我裴师弟,想来是对这套剑法别有见解,我师弟年幼学浅,还是让我来讨教讨教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闪过,那弟子慌忙闪开,脸色涨红喊道:“傅怀瑾!你要干什么!”
傅怀瑾手中不停,一把雪刃如鱼入水,逼得那弟子躲闪得简直堪称狼狈,满面羞怒。傅怀瑾冷哼一声:“我看这位师弟用石子指教又不留名,难免委屈,不如你我堂堂正正切磋,才不耽误师弟一片好心!”
那弟子听着他一口一个师弟,气得骂道:“你乱喊什么,我是你师兄!你这么。。。。你就是目无尊长!”
这时傅怀瑾正一剑刺出,伴随着明显的笑声:“师兄弟切磋原属常事,只是称呼要怪师弟,看身量误会了师兄,还请师兄见谅啊!”
听到此时,旁边围看的弟子都发出窃窃笑音,那弟子,卢步青----清静派长老秦子平的三弟子已经气得脸色发白,两人的招式也越发迅疾。
一反平日的懒散,使剑的傅怀瑾气势迫人,一招一隙间如行云流水,颇为惊艳。裴陆在旁越看越专注,傅怀瑾起初的招式他还辩得出来,渐渐又发觉不太一样,似乎是好几种招式拆合在一起,怎么顺手怎么使。看着虽不够凌厉,却大气开合走势圆润。卢步青也是平日里刻苦谨慎的性子,习惯一板一眼地练习,此时乍见,便显得有些难以招架。
几个回合后,傅怀瑾瞅准时机,腰间拧转一剑前劈,软剑就势划破卢步青肩膀衣衫,格挡中两人均几步快退。傅怀瑾悠然收了剑,卢步青空举着剑,铁青的脸色,似乎难以接受自己落败的事实,仍牢牢攥紧手里的剑,死死瞪着傅怀瑾。
“师兄!”前段日子裴陆同屋的小胖子扑到卢步青身上,紧张地扯着他的胳膊查看有无受伤,嘴里碎碎念:“明明是你们不好,一个天天打搅别人休息,一个仗着家势欺人!”
人群中一个瘦高男子走了过来,卢步青见了他,顿时面色泛红低声唤道:“二师兄。。。”小胖子怯怯躲在他身后,跟着低声问好。俞云培是秦子平的二弟子,倒是不时与席钺一处,傅怀瑾有印象。他默然拍拍卢步青的肩膀,卢步青虽有些不甘,终究收起剑锋,拉上师弟跟在俞云培身后走了。
他们刚离开,立时有几个小弟子凑上来,围住傅怀瑾七嘴八舌道:“傅师兄真厉害!”“这还是第一次见傅师兄的剑法,想不到这么犀利!”“卢师兄平日里那么厉害,今天居然这么快就败了。”
原本淡定的傅怀瑾越听越脸红,他一贯跟着年长师兄,鲜少与其他师弟交流,眼下受到如此亲近夸奖,心情不由高涨又紧张。一个圆圆脸男孩站在最前面,此刻扑上来紧紧拉住他的胳膊:“师兄你方才使得是哪套剑招啊?我在一旁看着像清心剑法,可有几招又不对,尤其是第三十七招,我看的分明,一定是出自苏师伯的无炎剑法,对不对?”
傅怀瑾记得这个男孩是曾广平师叔的弟子,因为他总是笑意盎然,和谁都相处得很好,所以印象深刻。眼下对方正热情地贴着自己,他不适地身体后倾:“这位师弟。。。”
这时站在那弟子旁的人拉住他,向傅怀瑾歉意道:“傅师兄,我师弟一贯性情热烈,请师兄不要怪他失礼。”他转向那弟子紧缩眉头,“谢昀!”
谢昀立刻退后半步,脸上却还保持笑容:“傅师兄,我刚刚说的对吗?你这到底是什么剑法啊?我其实还觉着有几招像碎雪剑,不过那不是女子剑么?”
傅怀瑾顿时像被噎住一样咳了起来,未及接话,远处督剑弟子之一邢力咆哮:“修炼时间还未结束!所有延误修习的人今日多加一个时辰!”
丁文远拉住谢昀朝傅怀瑾一拱手走了,围观的人也都退回原位。傅怀瑾平息了气息,故作不经意地走在裴陆旁边,仰着头道:“师弟可有事?”
裴陆早已敛起关注的目光,淡淡道:“多谢师兄维护之情。”
他直接切入正题,傅怀瑾却不好意思多说了,像是要清嗓子似的哼了一声。
裴陆看着他,忽然露出笑容,道:“师兄剑术过人,不知可否愿意与我切磋一场?”
他见傅怀瑾愣住,面上渐渐染上红晕,不明所以又不愿放弃,只得维持笑意继续说:“若是师兄不弃,希望能指点师弟一二。”
傅怀瑾抬手按住自己莫名异常的心跳,一时走神也不在意对方的言辞,点了点头。
午休过后,两人来到洗心坪外山侧,傅怀瑾还有些犹豫,裴陆已然亮剑沉声道:“师兄,请。”见此,他只得收敛心神,拔剑相应:“点到为止。”
幻华剑创始者裴家先祖是江湖出名的风流人物,据传当年游走秦淮,曾迷得十二花魁为其争芳斗艳,以博其青眼。幻华剑剑如其名,招招绚烂缤纷,万花迷眼,难窥其真意。
傅怀瑾期待里的剑招并未出现,裴陆使得是这几日读过的剑谱,傅怀瑾见季同练过,剑路开放,剑风却内敛,裴陆使起来意外地后劲强力。他第一次和裴陆比剑,不似平时对话那般费力,倒兴起几分快意。
这边剑起剑落,那边远处三个小人,瞪着眼睛看得入神,好一会圆圆脸谢昀忍不住抱怨:“你看他俩这么投入,就算离近一些也不会被发现!”
丁文远鄙视道:“卢步青今日掷石子使得是他师父秦师伯的独门绝学,你以为离那么远人人都能发现吗?”
“卢步青真是浪费一个好师父,”谢昀满面遗憾,“我真的非常好奇山河刀十七招以后的招式啊!”
解涵凝眉问:“秦师伯不是善使刀吗?怎么掷石子还能掷出绝学?”
丁文远提醒道:“知道秦师伯最爱吃什么吗?”另两人面色变幻,怕虫的谢昀更显苍白,丁文远阴恻恻一笑,“油炸蝗虫,保证一颗石子过去,落地蝗虫不下五只!”
解涵按按胸口,她肤色匀净,两颊红润,双目清亮,只有音色略显低沉,不太般配她娇弱的外貌:“这样的秘辛,以后不用这么慷慨坦述了。”
丁文远又道:“俞师兄今天脸色很不好看,他和卢步青真是太注重颜面得失了。”说着还摇起头来。
解涵捧场:“只有紫阳师兄最像秦师伯了。”
这边一阵闲聊,那边却已初定,裴陆收剑走在傅怀瑾身后,眼睛却直直望向三人。
解涵,丁文远:“。。。。。。”
丁文远起身:“傅师兄,裴师弟,这么巧。。。”
解涵:“谢昀好奇一定要过来看看你们谁胜谁负。”
丁文远:“。。。。。。”
裴陆道:“师兄自然更胜一筹。”傅怀瑾一反常态板着薄皮包子脸:“师弟用学了几日的剑法过招,是我胜之不武。”
及至二人走远,丁文远拍拍沉思的谢昀:“你可看清傅师兄方才的招数是哪套剑法吗?”
谢昀原低着头,此时一脸挣扎,最终还是坚持问道:“油炸蝗虫到底什么味道?师兄你带我去抓几只试试吧!”
丁文远身躯一震,忍不住几个大步向前奔去,一边高声道:“傅师兄裴师弟,近来我对清心剑也有些感悟,不如我们一起参悟!”
傅怀瑾似心绪平静下来,一如以往地笑着道:“曾长老的得意弟子这么说,那可是我们占便宜了。”他看裴陆没有反对,接着道:“裴师弟与我商议,每日午休来此修习,若丁师弟有意,自然可以一起。”
丁文远大力点头,又道:“光午休时间怎么足够,不如早起半个时辰?”
傅怀瑾没绷住脸色立时掉了下来,裴陆倒安稳地接上:“丁师兄说的是。傅师兄。。。”
“。。。自然,”抿着嘴角挤出一笑,傅怀瑾甩着手中剑挽出剑花,“还望丁师弟剑下留情啊!”
几人回到洗心坪,午后艳阳下,卢步青已在练习,见到傅怀瑾和裴陆,毫不掩饰地翻个大大白眼。
傅怀瑾感觉握剑的手有点发痒,可惜不远处已能看见刘紫阳的身影,于是他走过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天下午练习的弟子,都小心翼翼地局限在方寸之间,生怕动作大一点,就会划破旁边同门的袖口。一名早上错过二人争端的弟子低声问好友,为何向来偷懒耍滑压根不来洗心坪的傅公子,和最勤学苦练的洗心坪“坪主”卢师兄如此相投,练习都如此投入,快要打遍整个洗心坪了。
没几日晚饭时,季同看着端起第三碗饭的傅怀瑾,连忙几大筷子把菜夹到左之和碗里,后者笑着问裴陆:“你傅师兄隔壁房间收拾好了,你住过去可好?同门师兄弟大多是住在一起的。。。。。。若你愿意,我与季同席钺的小院里也有一间空屋。”
大口吃饭的傅怀瑾低下头不吭声,眼睛却明显在偷偷瞄裴陆,裴陆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我。。。愿住过来,多谢大师兄。”
左之和道他客气,又对傅怀瑾说:“过几日去树下比比,这么吃法肯定长高了。”
原本喊累困顿的傅怀瑾顿时双眼闪闪发光:“一会就去!”
“一顿饭就能长高,长个子把你的脑子挤没了?!”
“我将来肯定比你高,你却绝对不会比我聪明了,季呆子。”
季同气的伸手要敲,却被左之和握住:“这几日师父要闭关事情太多,你好好努力,下次小比的时候也好让我们惊奇一番。”
傅怀瑾重端起碗,一副不与小人计较的模样斜睨季同一眼,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偃旗息鼓。
裴陆在一旁默默吃饭,他见左之和盛了碗汤放在自己面前,又和席钺商量起附近城镇的事情来,不自觉想到往日在家中场景,似乎每日所虑也不过这些小事,父母疼爱的神情还在眼前,晃晃神却又不见,一时险些拿不住筷子。
饭后裴陆随傅怀瑾出去,发现对方却朝自己原住的弟子房处走,想要发问,走在前面的傅怀瑾头也不回道:“今晚吃得有些饱,不如一起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算作活动,也免得你收拾太晚,吵到隔壁的我也不能睡。”
裴陆听着,有些好笑,对这个随性的师兄更添几分好感,原本心里的苦涩中渐渐又生出一股欣羡之情,好一会才道:“多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