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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3 ...

  •   目光相触之间,天边空响一声炸雷,云雾更重,风却停了。温别仰头看天,傅怀瑾看着他的面容,又有些酸涩涌出。
      “今日我没兴趣。”温别平心静气道,“你若有意,我们改日再约。”
      傅怀瑾看了他一阵,温别自若与他对视。傅怀瑾想了想,收了留光,道:“你帮我解了围,不论我是否需要,今日我无意挑衅。”
      天边闷雷阵阵,温别不言,缓缓向前离去。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身后的青年叫:“哎!”
      他回头,这青年虽是傅家独子,却看着形貌柔软,神色纯然,此时更是带着几分暗含赧然的娇矜,问道:“你会不会赶马车?”见他不答,用手指了指天,“要下大雨了!”
      温别看着他好一会,傅怀瑾有些后悔自己忽如其来的冲动,简直想直接离去。终于见他转身坐上车驾,口中道:“温。别。”
      “你说过了。”傅怀瑾钻进马车,心里暗自道:就是不想叫你。
      马车慢慢滚动起来时,大雨倾盆而至。傅怀瑾靠着车壁,从半开的帘子中看着温别出神。
      澎勃的大雨露出原本被遮掩的月亮,配着时而震撼的闪电,让四野反而更加清晰。正身危坐的男人侧颜清秀,肤色白皙得有些耀眼,薄唇微俏显出几分风流,却全被淡色的眼睛笼盖下去,只留下让人心生退意的淡漠。
      心里想着那从来带笑如春风和煦温柔的男人,傅怀瑾没有意识到自己凝视的眼神,也露出一样的温柔。
      温别目视前方,即便天地间只有浩浩荡荡的大雨,他也专注得好似面对万千敌人,猛然开口的声音惊了傅怀瑾:“我与左公子很像吗?”
      傅怀瑾掉转目光,道:“不像。”
      他收回支着下巴的手,同样去看外面的雨势。水声落地震天,四周渐渐升起水雾,又变得如影似幻,马车声重复在其中,好像所有天地万物都已远去。
      温别瞥了他一眼,青年被水渍浸染的柔美面容,像一滴雨水打落在心上。
      “在去清静之前,我曾见过左公子。”
      温别忽然开口,吓了傅怀瑾一跳,但他马上被内容所吸引,抹了一把脸问道:“我大师兄?什么时候?”
      温别想了想,道:“十。。。二三年前?”
      傅怀瑾瞪大眼睛:“我还没入清静呢。”他扒住车驾,探出身问,“你在哪里见的我大师兄?他那时候什么样子?”
      温别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当时正阳门邀请各派参加盛宴,你大师兄独自一人前去。。。”
      “正阳门盛宴会邀请你们修罗谷吗?”傅怀瑾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和鄙视,“你莫不是哄我的吧?”
      他见温别悠悠调转目光,闭口不言。他等了半晌只得又道:“我知道你不会为这种事撒谎,你继续说!我不说了!”
      他目光切切,眼中水光还未退尽。温别缓缓接着道:“当时参加的门派众多,且皆是中年前辈。他年岁不过与这些人带携的弟子,童子一般大,却卑亢有度,言谈有利。即便相隔甚远,也能一下抓住众人的目光。”
      “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去偷看的!”傅怀瑾哈哈一笑,就赶紧捂住嘴,狡黠笑道,“不说了不说了,你说话这么好听,都听你说!”
      温别不再在意他,似乎眼中正注视着那谈笑风生的明朗少年,说道:“宴席之后,正阳门借口切磋摆了比武台,几大门派都有高手上场。但清静,只有你大师兄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不过他倒十分平静地上场了。”
      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一种似乎钦佩又似乎全不在意的神色。
      “第一场,他对上的就是玉清教的衡武道长。”
      傅怀瑾震惊地坐起身:“我大师兄竟然与衡武道长打过?”
      寒风抚过银色发带,卷起一缕墨发微颤,温别颔首:“时至今日,我仍记得他们的对战。我想当年的许多人,也不能全然抛之脑后。。。虽然,结局他是败了。”
      “细节呢?用的什么招式?打了多久?怎么败的?”傅怀瑾急得恨不得自己连上温别的记忆,“大爷你说说清楚啊!”
      “衡武当时应是不过而立,武艺已可说炉火纯青。他使的是玉清的最高功法:无争心经;左之和用的,我没有见过,不晓得名字。两人打了小半个时辰,虽然衡武占据上风,几次近乎要打败他,却都被他挺了过去。最后应该实在是力气用尽了吧。。。他下场时,全场无一人出声。”
      温别说完,见傅怀瑾没有追问,又道:“后面两场,对手都是小门派掌门人,一场平局,一场小胜。自此之后,清静首徒左之和的名气,渐渐在江湖上传了起来。”
      傅怀瑾望着车外,半晌笑道,“我们都不知道这些。。。大师兄不太爱说自己的事情。。。”
      一道惊雷电闪,照亮车中两人的神情,傅怀瑾接着道:“我小时候初入清静时,很是忍受不了莅阳山的冷清,我大师兄就天天把我带在身边,陪我玩各种我喜欢的游戏,托下山的师兄买各色玩意。。。他在清静其实非常忙碌,什么都要管,可是对我们几个师兄弟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排过来的。。。”
      他抱着膝发出一声喟叹,空撒一腔遗憾。
      温别说完,也不再开口。两人各自分坐一边,车马声与雨声淋漓不绝,在黑夜之中,倒也不嫌孤寂。
      走了许久,傅怀瑾靠着车门渐渐睡着。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雨已经停了,不见升起的太阳,但四下充满微光。
      马车平稳地跑在道上,温别仍是他睡着前的姿势,平平道:“快到罗城了。”
      傅怀瑾无意识应道,才反应过来:“你也去罗城?”
      “有些私事。”温别淡然道。
      傅怀瑾放下心来,不知为何,从一开始见面,他就对这个人提不起警惕之心。虽然一切起源于这个人带来的挑战,不过。。。
      他想到柏应秋,不由垂下眼,神情黯淡。
      车行一段,周围渐渐有人声响起。傅怀瑾远望,看见青灰色的砖墙露出一角。
      他振作精神,开始有话没话地与温别闲聊。
      “你今年多大了?看起来和我师兄差不多。”
      “二十七。”
      “你是哪里人?有兄弟姐妹吗?”
      “同州。”
      “同州出美人呀,离有木阁也近。”傅怀瑾嘻嘻笑着,“那你如何会进修罗谷?”
      温别不答,他也不在意,仍道:“你这只笛子很好看,你也会吹笛子吗?”
      温别转头看他:“也?”
      “我师弟也会!”傅怀瑾笑道,“不过他没有笛子,你这只看起来不错,玉质也好,是找哪里的师傅做的呢?”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温别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回答了他。
      “哦。”傅怀瑾有些遗憾,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样能给裴陆找到一只这么好的玉笛。
      “你师弟也在城中?”温别问道。他见傅怀瑾立刻警惕地瞪过来,唇角笑意更深,“罗城这几日也是热闹。”
      傅怀瑾暗暗竖起耳朵,温别却不肯再说。此时还早,城门人不算多,两人的马车顺利入了城。
      进城后,温别就告辞离开。傅怀瑾跳下马车,正色道:“谢谢你,温别。”
      温别回身冲他露出笑脸,瞬息消失在人群中。
      傅怀瑾将马车交给城门旁的车马行,同城门守卫打听了裴陆的行迹,却是一无所获。他当时听陈康奇所述与裴陆的对话,就知道裴陆不会走官府之路,而是打算暗自探查尸身。想到这里,他有了计较,便慢悠悠去了罗城最贵的客栈,要了间上房,洗漱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傅怀瑾只觉腹中饥饿,便叫小二送些罗城最出名的酒楼的吃食。
      小二殷勤道:“公子放心,今日也巧,有客人同样点了绮丰酒家的名菜。小的想着公子一日未出门,肯定会饿,就特意为您也准备了一份!”
      傅怀瑾拿出一颗金花生,满意笑道:“算你机灵,这是你的了。快点给我送上来吧。”
      小二笑得嘴角扯到耳边,跑到门口一吆喝,好几人各端两个盘子鱼贯而入。傅怀瑾面前的桌上很快就摆得满满当当。
      他扫了眼菜色,觉得胃口大开。刚要吃,忽然叫住要离开的小二,问:“那个也要了这些菜的客人,是什么样子的?”
      小二有些支吾,傅怀瑾眼睛不眨地扔出一块碎银,立马得到答案:“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相貌生得很美,也像公子这样带了把剑。”
      难道裴陆也在这?傅怀瑾心中大喜,问明房间,便打发了小二自己去找。
      他砰砰砰敲门,正要喊裴陆,就见门吱呀打开。一个俊秀却略显文弱的男人站在门内,礼貌问:“你找哪位?”
      “啊!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傅怀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边吐舌头道歉,一边赶紧走掉。
      他回屋关上门,面上露出思索。方才照面虽然短暂,他却清楚感到那男人不同寻常的气息。虽然同是武人,但功法基础定然迥异,他想了想武林诸门派,确定此人不属于任何一派。
      寻思着坐回桌前,他一边吃饭,一边小心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这会快到晚饭时间,客人多出去用餐,楼上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出来。他大口吃着完全注意不到味道的饭菜,心里有些紧张,又不免自嘲自己过于小心的紧张。
      他故作镇定地吃完,就喊小二来收拾。等到自己一个人时,他又拿起一本游记,靠在窗边看了起来。
      待月上高天,傅怀瑾手中的书仍是停留在一页。他把书扔到桌上,拍了一把椅子,站起身走到衣柜前。
      云雾遮住月光,窗棂轻响,一身黑色夜行服的傅怀瑾打开窗户,提劲爬上墙,敛息屏气,无声地爬到方才敲过的房间外。
      隔着窗户,屋里的安静显得更加死寂。傅怀瑾听了许久,几乎要怀疑那男子是不是出门了,才听到一声痛苦地闷哼声。并且,在竭力的忍耐之下,痛哼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屋内一片漆黑,月色却很是明亮。傅怀瑾犹豫再三,没有贸然点破窗纸,反而耐心等待。直到声音越来越小,房里终于点起烛火。
      傅怀瑾小心推动一侧窗棂,露出一条非常狭小的缝隙。他顺着缝隙往里看,正好看到地上跪着一个人,露出来的半侧脸满是鲜红,头歪在一边,看不出死活。
      他小心辨别,直觉屋内不下五人,只是气息古怪难以区分。傅怀瑾不打算轻举妄动,只要再观察时,忽然有个身影走到旁边挡住了他。这身影是个男人,但却并不是方才开门见到的那人。
      背对他的这人说道:“这次又失败。。。你要如何向他交代?”
      里面另一个男声响起,声色清冷语气透着一股嘲笑意味,分明就是刚才应门之人:“已经死了好几个,就算这次成功了,难道我就能交代得了吗?”
      背对的男人明显更着急:“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然能找出解决的办法。届时你有功有过,总还有回寰余地!”
      那文弱男人笑声清澈,傅怀瑾听着却觉得种说不出的寒意:“随你,反正我过些日子才能见到他。”
      他的话让承诺的男人放松一些,问道:“你何时走?是不是有事?”
      “和外人呆久了,话都多了不少。”那男人声音带笑,却仍是冰冷,透出一股拒绝意味,“不想被那位大人发现罢了。你回去吧,有需要我再找你。”
      窗边的男人显然很是信服他的话,不再多问就急匆匆地出门离开了。
      文弱男人慢慢走到那跪着的人旁边,端详了一会。窗缝狭小,看得却清楚。傅怀瑾见他白净的容貌有几分弱态,可凑近那张血淋淋的脸时,面上的神情却几乎可以称得上享受与满足。诡异的违和让傅怀瑾心中升起一股揪紧的战栗感。
      一只过冬的麻雀落在窗外的枝头,屋内的男人瞬间变了脸色,四下转着寻找这微弱声音的来源。
      傅怀瑾紧紧贴在墙上,一丝一毫也不敢再乱动。直到那人再三检查确认是只平常的雀鸟,才缓之又缓地爬回自己房间。
      刚进屋,就听门外几户客房门都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傅怀瑾躺回床上,等对方敲了几次,才发出迷茫又愤怒的喊声:“谁啊!大半夜地敲门做什么?”
      他一边喊着,一边迅速在被中脱掉夜行服,揪了一件外衫,踉踉跄跄地去开门。门外果然空无一人。他也不勉强自己,与其他几个客人一起站在门口大骂这个捉弄之人。小二被惊得跑上来赔礼道歉,他才嘟嘟囔囔地不满回房。
      发现对方过于谨慎,傅怀瑾没有再采取什么措施。第二天一早,他就出了门去,也不找裴陆,就在罗城转转吃吃,乐得逍遥。
      到了夜里,他不回客栈,反而来到白天打听到的罗城最出名的风月馆。
      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场所,心中难免紧张,傅怀瑾面上却一派自然。他大大咧咧走进去,忍着香气逼人的女子围上来,兴致勃勃地点了最贵的女子作陪。只是一进房间,他就点中对方睡穴,自己偷偷翻墙去了隔壁----也是裴陆要查访尸体的案发地,一间书斋,眼下因命案,已被衙门关停。
      说是书斋,开在这种地方,必定不是针对一般的学子。傅怀瑾好奇,翻进书库就随手拿起一本书册,对着月光翻开。就见其中两个男子头首相依,十指交缠,下半身交叠。他连忙甩开,脸上烫得像发热,没想到这竟是本男子春宫。
      书本掉落的声响在寂静无人的屋内格外清晰。傅怀瑾却毫不在意,或许也是没精力注意,因为身后陡然袭来的劲风。
      傅怀瑾偏头躲过一拳,矮身从书架旁跑过。沉稳劲道的掌风接连不断袭来,他却只接不还手。打了一会,对方忽然也停了下来,低沉的男声迟疑道:“师兄?”
      “算你反应快。”傅怀瑾笑着从阴暗处走出来。窗棂透过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绕出一周月白的光晕。浅甜的笑颜直直对着裴陆,分不出谁人的视线更热烈一些。
      “追了一路,总算找到你了。”傅怀瑾看着裴陆,轻声道。
      不过几日未见,却总觉得对方有些变化。傅怀瑾借着月色端详,又说不清是什么,只笑道:“这些日子是不是累坏了,总觉得你瘦了。”
      他忍不住想靠得近些,不知不觉就走到裴陆身前,当暗含隐隐药香的熟悉气息环绕过来时,傅怀瑾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惊觉自己的行为,他心跳忽然失了一拍,身子本能就想往后撤。但随即,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止住他的远离。
      月色变幻,窗影移动,幽暗的宁静中有什么在一点点弥散。傅怀瑾不知为何更觉心里慌乱,就用被抓住一侧的肩膀撞上裴陆,想说点玩笑话。他抬起头,却瞬间迷失于面前烁烁然的双目,“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眸?”傅怀瑾心中默想,一时忘记开口,手臂上的抓力越发紧固,他也毫无所觉。
      裴陆的头低了低,两人的距离更近。他的眼睛合上,烫人的光耀被遮住,傅怀瑾总算觉得气喘得匀一些。就见裴陆将额头抵着他的额间,一片滚烫贴紧肌肤。
      “师兄。。。”裴陆呢喃,摒不住的热气袭来,透着难以描摹的眷恋。
      “你发烧了?”傅怀瑾猛地惊醒一般跳叫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没发现吗?还一个人跑来这里!”
      他用力扯住裴陆的双臂,这才发现师弟浑身滚烫,偏偏发烧的人全然不在意,只道:“我知道,这不重要,师兄,你。。。”
      “什么重要?报仇才重要吗?”傅怀瑾怒不可遏,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却不知自己的话在对方耳中起到什么作用,“你觉得你父母会希望你这样吗?”
      父母二字在裴陆心中惊起一片炸雷,他面色未改,眼中灼灼却陡然湮灭。他试图再拉傅怀瑾,遭到对方大力抵御,高热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地被傅怀瑾推着坐在一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傅怀瑾愤怒,有些话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你孤身在外,如此状态就敢自己来案发地夜探!如果这里真的是他们的据点,只怕今夜命丧此地都是可能。”
      他说着,似乎又被自己的话惊得发慌,一手按住胸口,努力平息心绪,道:“二师兄派你下山,一方面是因你行事有理,另一方面是念你报仇心切,搜集消息便宜。可没想到你是如此急切,我。。。”
      裴陆忍不住揽过他搂在身前,一手小心抚上他的脸颊,慌张道:“师兄,我错了。”
      傅怀瑾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落了泪,他定了定神,心却仍是慌乱得不着边际:“你若是再出事,让我们怎么办?”
      见傅怀瑾如此,裴陆心知此事定然让他想到左之和,更是慌张。用力抓紧他双肩,连声应承:“我决计不会再这么莽撞,师兄不要难过,你一哭,我。。。”
      自安阳出来,裴陆就觉得有些不适。他自幼习武,自我要求严苛,从不把些微的病痛放在心上。他多日在城中打探案情线索,也了解了罗城县丞的情况,心知自己仅凭陈康奇的书信,不可能如愿看到尸体,所以夜里便独自来到这里。勘察时听到有人进入,没想到竟然会是傅怀瑾。
      寂静无人的空间中如此紧密相连,却相对无言,只能一个看着另一个人默默落泪,好像回到年少时初相处之际。只是这次,再没有温柔师兄来安慰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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