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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9 ...

  •   今年的冬天太冷,再次来到安阳时,傅怀瑾明显发现街上人少了许多。但今日长善门扶棺出殡时,虽然天色还是半黑半明,街上却站着不少人。道旁的人家,也多是亮着灯光。
      长善门在安阳驻守不到百年,这已是众人所见的第四位掌门人出殡。
      宋清任捧着灵位走在最前,就见漫天纸钱飘扬,好似前几日连绵不断的大雪。丧礼的鼓乐响起,送葬队伍中满是哭嚎之声,人们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真诚,似乎连天都跟着亮了几分。
      宋清任心里默想:师父喜欢热闹,不知这样他可觉得满意?
      自长善门出发,弯弯绕绕走过大半个安阳,路旁有的人流着泪,有的人跪在地上,送他师父最后一程。
      昨日听到左之和的推断,曾听到黄永固讲述裴家之事的宋清任一时难以接受。看到那封信时,他便有怀疑,只是这怀疑被别人肯定,心里反而不能认同。
      他看着路旁的人,耳听哭声,忽然很想和后面的左之和席钺说句话。他想,要是裴陆也来,看到这些就好了。
      “我师父不是坏人。”他心里冒出一句,口中也不自觉动了动。可惜谁也听不到。
      长善门的墓园在安阳城外,不算太远,但对于连日疲惫的宋清任来说却很是费力。雪虽然停了几日,有的土地仍旧结冰。他晃悠了几次,在上坡转弯时尤其费力,身后一只手忽然上前扶住了他。他回头,看见申嵊仍是红肿的双眼。同病相怜的错觉骤然触动心扉,他数日未休息的双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大师兄!”申嵊有些焦急地紧张,被他拉住手,仍是坚定向前走。
      “我没事。。。”宋清任泪水不绝,心中连日的僵冷有些松动。好像找到了新的依靠,却并不需要靠上去,内心已经知道日后会有好转的可能。
      “长善门第五代掌门人 黄永固”石碑上朱红色的字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切都十分顺利,落棺入土,逝者长息。
      众人渐渐离去。宋清任站在原地,等待着什么。左之和与席钺祭拜后来到他身边。昨夜自两人与宋清任谈后,三人都没能睡个好觉。
      “我五岁时家中遇到旱灾,本来全家都活不下去,所幸师父路过,愿意收我为徒,还留下银钱给我父母。”宋清任一字一句地说着,并不去看两人反应,“我内心感激,但还是有些怕他,心里想家,就总是与他暗地较劲,不好好学武,想着他觉得我不好,就会放我回家了。”
      “他全不生气,仍是一遍一遍耐心教我。一个月后带我回家,告诉我想留在家里也可以。不过以后在家也要好好练习这些日子所学的功夫。”
      “我们回到家乡,才发现为了躲避旱灾,拿到钱的父母已经带着姐弟南下了。。。”他愣愣看着墓碑, “那天我哭得天翻地覆,师父就一直陪着我,在家里呆了三天。。。我才明白父母不会回来,他们不要我了。。。我的家,只有长善门。。。我的家人,只有师父。。。”
      “我根骨不算出众,那时候不好好用功武艺很差,实在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愿意这样花费时间精力在我的身上。我也曾问过他,他却从来不回答。。。”
      “相处久了,就知道他虽然武学算不上江湖第一。但论仗义助人,真的是少有人能匹敌。”宋清任看着左之和温和的眼,埋在心里那句话没能说出来,却变成,“。。。怎么会得到如此结果。。。”
      他脱开申嵊的手,慢慢蜷下身,跪在墓前,痛哭失声。申嵊,左之和与席钺默默陪着他。天色已大亮,柔和的冬日之光漫漫洒下,带着微弱的温度映在白雪皑皑之上。
      回程的马车走得很慢,左之和、席钺与宋清任坐在头一辆。宋清任靠在车窗旁,看外面逐渐热闹的世界。左之和顺着他冷清的目光看去,忽而柔声道:“方才听宋师弟之言,想起我幼年之事,” 宋清任转头来听他说道,“我七岁时家遇盗贼,父母姐妹都被杀了,轮到我时,我师父赶到救下我一命,也为我家人报了仇。但亲人已逝的痛苦,不会因为仇人死去就停止。。。”
      “你们知道我师父个性专注,很少会说些什么。每日除了指导我些基本功,余下时间都是师祖陪我。但我心中很想亲近他,一日为师,便觉得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一般。”
      宋清任点点头,听他继续道:“在清静过了头一年,他就要闭关修行。我很难过,又不敢表现,夜里时常偷偷哭。我以为没人知道,谁知师父在入关之前,有一日忽然带我去到莅阳山山巅之上。。。他陪我坐了许久,最后指着山中的清静,还有山下远处的城镇,告诉我,”
      左之和怀念地笑着:“他说,习武之人,有幸掌握了强大力量,便也担起了更大的责任。此后道路险阻,再困难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他看着宋清任有些错愕的表情,席钺一脸无语,哈哈笑起来:“你可是觉得我师父思路奇特,对着一个不足八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来鼓励?”
      并不需要宋清任回答,左之和接着说:“我师父承清静宗旨,一心修炼渴望能拯救天下,他本意是想鼓舞我走出私怨。。。虽然亲恩血仇,实在不是人力所能轻易忽视。但那时我站在他身旁,看着山中天下辽阔,却忽然感到开阔安宁。。。”
      “我想或许是因为,丧失至亲之痛太过沉重,只有用更为广阔深远的情感责任,才能承托。”
      车马回到长善门,左之和先迈了出去。他为若有所思的宋清任打着帘子,含蓄笑道:“今日听你肺腑之言,忍不住感慨,是我多言,希望宋师弟不要介意。黄掌门一生心血留给自己悉心栽培的得意弟子,也算有所依托。来日方长,相信宋师弟定能找到自己的解决之道。”

      众人送灵出殡时,傅怀瑾与裴陆也起身,留在房中,听外面嘈杂声响与其中不容忽视的哀泣。裴陆坐在桌前,手中书卷久久停留在一页上。傅怀瑾托腮坐在外间,看着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远去不闻。长善门中弟子尽乎出殡,冬日虫鸟不出,四下沉寂,连风声也听不到。
      傅怀瑾忽觉得心中发紧,连忙回头,看见裴陆仍是一样的姿势持书发呆,有些难过叹了口气,心中却放松下来。他枕着胳膊,脸冲门外,目光却注视着裴陆。
      院中忽然传来响动,裴陆猛地抬眼,正欲严肃说话,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都是一愣,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裴陆放下书卷,站起身说道:“陈康奇来了。”
      傅怀瑾刚坐直身子,就见院门口走进几个官服男子,为首的正是安阳县令陈康奇。他步伐稳健迅速,直奔房门,看见傅怀瑾便道:“傅少侠,黄掌门遇害一案,我有些头绪。不知。。。”
      他话未说完,就见裴陆出现在傅怀瑾身边,问道:“陈大人有何发现?”
      “裴少侠也在,这真是太好了!”陈康奇大笑,“两位容我细说。”

      左之和与宋清任、席钺下马车进门时,申嵊等几个长善门弟子的马车紧随其后,也到了门口。申嵊随他们下来,却站在大门口,不再进去。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叫住前面的宋清任。
      “大师兄!”他声音洪亮颤抖,眼睛越发血红。
      宋清任回身看他,不解道:“怎么了?”
      “大师兄。。。对不起。。。”随着他这话出口,院门后忽然窜出两道身影,直扑向他。申嵊也不慌乱,急速后跃,跳上一辆马车顶,与扑来两人缠斗起来。
      “怎么回事?”本能欲上前的宋清任被左之和拉住,在场之人都已看清,扑上去的两人正是裴陆与傅怀瑾。陈康奇自院内走出来,歉意道:“宋少侠,实在对不住,我有些发现,本想等申。。少侠进屋后问些问题,不知哪里有了纰漏,还没进门就被他发现了。。。”
      “。。。申嵊。。。”宋清任茫然开口,却看着战在一处的三人说不下去。眼下的情形,已经说明了许多他不愿接受的事实。
      申嵊与傅怀瑾、裴陆两人都进行过比试,彼此有些了解,对对手既有赞扬,也有自信。但今日一交手,三人却均感大大不同。
      含章玄色沉重,在裴陆手中却迅猛无匹,与两年之前的比试,判若两人。朝云剑法开合纵意,功法意境空灵,剑招敏急如寒风,配合重剑含章更有云山倾覆之势。
      裴陆心中焦急,出手尤其凶猛。他几剑接连而至,速度与申嵊不相上下。申嵊惊险得勉强躲过,手中剑架住傅怀瑾袭击,顺势飞上房梁。
      裴陆眼见不中,立时祭出朝云步法----云月迢迢,身形携含章变幻,落在申嵊面前。他双脚刚触及瓦片,反手含章紧随,与申嵊的宝剑相撞。电光火花中,傅怀瑾从天而降,一剑劈下。
      宋清任站在下方看得真切,不及他张开口,身边已经有小弟子发出紧张地惊呼。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就见申嵊撤剑弯腰,就地转身躲开傅怀瑾,同时右手竖剑于背后,恰恰挡住裴陆的再次攻击。此举精妙,平素再怎么夸赞优秀的小师弟,想来也达不到这样境界。
      “申嵊的功力。。。”左之和迟疑道,对战中的傅怀瑾也有所觉察,招式有所保留,转而观察弱点。只是裴陆似乎越战越失神,招式凌厉引得围观众人都不得不退后许多。
      两人一急一缓,也算配合适宜。申嵊遭二人围攻良久,却不见败势,与裴陆来来来回回,不会被二人拿下,也不能转身脱逃。
      左之和转念,轻拍宋清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宋清任恍惚答应,哑声喊出来:“申嵊!”
      屋顶一人顿时身形一滞,虽然即刻反应过来,但仍是露出一丝间隙,被裴陆一剑刺伤腰间,鲜血汩汩流出。
      “申嵊!”宋清任情不自禁又喊了一声,却是担忧之情外溢。
      申嵊不顾血流,勉强挡住不断袭来的剑锋。裴陆眼见得手,心中大喜,更是不管不顾地上前。傅怀瑾觉得不对,刚想出言提醒,就见申嵊已被裴陆一脚踹下屋顶。
      众人见申嵊落地姿势怪异,傅怀瑾惊道:“他吃了什么?”
      左之和与一些捕快却都想到上一次在安阳一战,连忙出声提醒:“小心他暴起!”
      申嵊单膝起身瞬间便跃至半空,一剑刺向刚刚跳下尚未落地的裴陆,速度之快,众人目力差些的都没看清如何。傅怀瑾只觉心脏冲至嗓子眼,还不及喊出来,就见裴陆在空中发劲,侧身躲过,竟还有余力拼剑回击。
      “裴陆小心有诈!”傅怀瑾心知提醒得太晚,话却还是冲了出来,同时迅速加入进去。
      方才两人合战,只觉得申嵊功力,比起之前比试迥然不同。但自他落地吃下什么后,两人压力陡增,都觉得不像是与一个同辈战斗。
      申嵊一贯以快剑取胜,这会剑光如影,同时应对两人绰绰有余。傅怀瑾不敢托大,也越发专注,配合裴陆的急切攻击。围观众人有很多已经看不清情况,只能观察大概。站在院门里的一位长善门小弟子努力看了许久,小声说道:“申师兄的伤口不再流血了。”
      他话音落,正好申嵊买了个破绽在裴陆眼前,傅怀瑾余光扫到,裴陆已然出剑。申嵊侧对裴陆,露出笑容,反身一剑刺向裴陆执剑右臂。这一剑下去,只怕裴陆右臂当场断掉。
      傅怀瑾脑中一静,身子立时挡了过去。留光在身前仓促滑了一下,架得申嵊那一剑偏了方向,只刺中傅怀瑾腰间玉佩,就被反应过来的裴陆一掌击飞出去。
      “师兄!”裴陆失声惊叫,浑身冰冷。直到看见傅怀瑾的玉佩断掉一块,人没什么事情,才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没事,还好今天带的这块厚。”傅怀瑾也是惊魂未定,怒道,“你冷静一些!刚才要是你的手被砍断了怎么办?你还怎么用剑?”
      “怀瑾,裴陆。”左之和出言提醒,两人看向申嵊,他已经借着刚才的力劲,落到几丈之外。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申嵊站在远处一座高屋顶上,沉声洪亮问道。
      “你太心急,我们原本没有死证证明是你下手,只是有个小弟子偷偷用了掌门的菜盘子吃东西,晚上说话的时候总是说错音。陈大人心细,想找你问问而已。谁知道你发现了什么连大门都不愿意进去,反倒坐实了嫌疑,省了我们的事。”傅怀瑾嗤笑道。
      申嵊一愣,道:“我还以为是裴陆发现了我眼睛。。。”他笑笑,摸了摸自己红肿的眼睛,直言道,“冰合与辛玉草相合药性太过霸道,可腐蚀血肉,我没注意离得近了些。”
      “为什么?”宋清任脱口而出喊道,仍是不敢置信,“你为什么?”
      申嵊慢慢将视线移到他身上,专注但又好像没有在看宋清任:“我对不起师兄。。。但是黄永固死了,不算憾事。”
      “申嵊!”宋清任怒吼,“你究竟有什么。。。”
      “青阳陈氏一百一十二人、柏岭韦氏七十三人、成化柴家九十六人,”申嵊面无表情平平道,“邯都裴家四十七人,一共三百二十八条人命,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背着这么多条人命,他多活了七年,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在场众人悉数愣住。多日来的推测怀疑被摆在面前,宋清任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众目睽睽之下,他脑中混乱一片,耳中听到前方一人激动的声音,却有些听不清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黄永固究竟做了什么?”裴陆紧握含章,身形微颤,终于问到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凶手到底是谁?”
      “你是问杀死黄永固的凶手,还是灭门四家,包括你裴家的凶手?”申嵊淡淡道,他今年不过十六七,在门中一直表现得寡言稳重,但从不像今日这般冰冷淡漠得好似行将就木的老人。
      长善门弟子有人在下面切切私语,宋清任却管不了许多。他眼睛一直没离开申嵊,脑中混着出现各种片段,各种人的模样,各个人的声音。
      “宋师弟!”他被左之和猛地一拍肩膀,带着内力的清音传至心脏,豁然破开一片迷雾。
      “不要让他在这里继续说这些。”左之和看着宋清任的眼睛,却不让宋清任转过来看他,只在耳边小声道,“你是这里最了解他的人,你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师弟会配合你抓住他。”
      左之和说着,动了动视线,宋清任余光看到傅怀瑾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做着手势。他稳定心神,牢牢盯住申嵊,对方一接触到他的视线,便有些凝滞得放空。宋清任问道:“你真的是申嵊吗?”
      申嵊缓缓道:“我姓陈。。。”宋清任等他说清,他却不肯开口。
      “青阳陈峻,是你什么人?”左之和问道。
      申嵊摇摇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父亲叫陈言。。。”
      “你也是灭门幸存者?”裴陆追问,“为何之前不肯说出,是谁救得你?”
      他的逼问让申嵊神色一变,脸上现出一种类似嘲讽的表情道:“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娘亲,能从修罗谷的尖刀下把我救出来。我们从来都没有进过陈家的门,何来幸存一说?”
      “可你姓陈,”左之和紧接着说道,“你有父亲,你的父亲被修罗谷所杀。”
      “那又怎么样?”申嵊轻蔑地看过去,“他生了我,我也叫了几年的爹,就要为了一个偶尔出现的人填上性命吗?”
      “你对你父亲没有感情,那为何还要为他报仇?为什么要杀师父?”宋清任攥紧腰间剑问道。
      “师兄误会了。”申嵊解释道,“我不是报仇,我也没有杀他。我只是下药让他不能出声不能动弹,但我手中可没有沾他的血。”
      “凶手到底是谁?”宋清任追问,带着股濒临爆发的紧张声色。
      “我还不能说,不过他总会来的。”申嵊有一些无奈说道,却是冲着裴陆,“你着什么急呢,他一定会来找你。”
      他脸上露出一种说不清的笑意,却在下一刻陡然扭曲。他脚下的瓦片破碎,身体却被一股大力掀翻,一道残影出现在半空中,重重击中他腰间的伤口。
      “咳。。。”申嵊口中咳出鲜血,却仍是执着举起手中宝剑,架住了落到头顶闪着一丝幽蓝光泽的竭雾。
      席钺站在他面前,高大俊美如神祇一般。申嵊见到他却露出浓厚的厌恶之色:“你!”
      席钺不答,面无表情执剑连攻。一时间紫袍飞卷,幽蓝闪耀。申嵊猛遭重击,有些乱了节奏,被席钺压着狂打。
      裴陆见状便要上前,被傅怀瑾拉住,直接道:“这个时候还是二师兄来吧。”他虽心中不服,但没有撇开傅怀瑾,留在了原地。
      已掌优势的席钺不言不语只是狠辣攻击,自幼所佩竭雾在他手中,好似游龙腾空,气势震撼。他的身形矫健灵秀,看得周围人连连失神。申嵊被彻底压制,半逃半避多了不少伤口,只靠冰合药性未消,才能勉强不被抓住。
      眼见席钺胜券在握,申嵊一咬牙,硬是以单手格住一剑,另一手自袖中滑出一样物件,唿地冲上天空,炸开一盏耀眼红光。
      众人警惕看向四周。席钺面沉如水,加紧攻势试图尽快将申嵊拿下。申嵊却越发勇猛,似乎拼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要脱逃而走。两人交战激烈,没有注意到四下多处渐渐浓重飘起的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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